秋雨淅瀝,兩旁桂花徐徐而下,鋪了滿滿一巷子。

溫寧一手舉傘,一手提著裙子小心翼翼避開腳邊軟茸茸的花骨朵。

盡頭轉彎就是陸家,溫寧匆匆忙忙從外地趕回來參加陸老太太的生日宴,這會還有點懵。

她早上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外地的醫院裏,身邊是好友加學姐錢語,錢語又哭又笑,兩人雞同鴨講了半天,最後都突然安靜下來,驚愕地盯著對方。

溫寧她……似乎失憶了。

失憶前,錢語給手下的小愛豆簽了公益廣告,沒報酬沒流量,小愛豆臨陣逃了,錢語隻好找溫寧填坑。拍廣告的時候,有小孩子落水,在烏篷船上對著鏡頭介紹當地美食的溫寧撲通一下跳進水,小孩剛遞給人,她體力不支暈進水裏,好巧不巧撞到岸邊的石板。

一撞就撞回四年前。

那時她十八歲,在戲劇學院讀大一,經常來陸家,拜訪高中時在陸家運作的青少年精英培養項目中結緣的陸老太太。

一眨眼,四年了。

早上認清失憶的事實後,溫寧並沒有多難受,反而挺開心,感覺像能少奮鬥四年一樣。躺在病**,她撐著下巴憧憬地問錢語:她現在畢業了,代表作有多少呀,電視還是電影,哎喲好想都看一看哦。

錢語白她一眼:沒有。

在她錯愕的眼神中,錢語幽幽補刀:唯一的作品是剛拍的公益廣告,但因為她落水中止拍攝,成片應該是出不來了。

溫寧腦中轟的一聲,這事震驚程度遠超乎失憶,而且後勁無比猛烈。

她居然退!圈!了。

更準確地說,她根本沒入圈。

她們這行一邊學業一邊事業是正常路數,那她這四年幹了什麽呀!

想到這溫寧不由倒吸一口氣。眼前的小巷,秋雨和桂花交織一起,冷潤的清香隨著她的呼吸沁入心扉,人跟著清醒了幾分。

溫寧低頭,打量身上質地細致的黑色高定禮裙——她隨行行李箱中最低調的一件。

嘖嘖,雖然沒事業,但她還挺能花錢。

小雨越下越密,幾朵鮮活的桂花到飄到她柔白的腳踝,這隨意一點綴,中和了她一身端著的氣質,添了幾分俏皮。

溫寧停下來,彎著唇角端詳了一會會,彎腰清理。

好看是好看,老太太的生日宴,還是正式點。

手機剛好響起。

“親愛的,你到了嗎?”

“不著急的,還沒開始呢。”

“我已經到了,陸奶奶剛說,就是家人吃頓便飯,大家都隨意點,你別緊張啊,小寧,不能穿太隆重,日常打扮就行。”

“幸虧我今天忙,沒來得及換禮服,不然就另類了。”

對方全然不給人開口的機會,一句接一句,聲音甜得發膩,溫寧瞥了眼屏幕:秦采文。

不認識。

但聽起來好像是親近的人,秦采文又膩歪了幾句,反複叮囑溫寧注意著裝,才放心掛了電話。

溫寧猶豫了一瞬。

這個秦采文聽起來是自己好朋友,而陸老太太確定挺平易近人,沒有世家太太高高在上的腔調。

看了眼時間,溫寧匆匆折回,就近買了身衣服換上。

再次站在陸家門口,她穿了件暮靄藍的絲綢襯衫,襯衫塞到熱褲裏,露出兩節修長白潤的,朝氣蓬勃得仿佛真的回到四年多前,十八歲的她,第一次來到陸家。

傍晚已至,燈火漸明,陸宅的白牆黛瓦,在細雨摩挲中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進了門,兩旁各站一排的家政人員,最前麵的接過溫寧手中的傘,明顯愣了幾秒,才猶猶豫豫把溫寧送到大廳。

溫寧也沒多想,滿眼都是陌生,她像和爸媽走散的小朋友一樣,在人群中懵懵懂懂地走一步算一步。

大廳門一開,眼前燈光璀璨,衣香鬢影,溫寧驀地一陣暈眩。

所有人都穿了正裝!

一瞬間,所有目光都聚到她身上,有詫異的,有奚落的,但很快,眾人又頗有教養若無其事地挪開視線。

溫寧:“……”

她暗暗給那個叫秦采文的記了一筆。

二樓,秦采文身著粉色公主裙,耳畔頸間綴滿珠光寶氣,像隻傲慢的花蝴蝶趴在欄杆上,一邊和閨蜜說笑,一邊看樓下無人問津的溫寧。

“采文,她就是那個巴著你不放,一心要靠臉釣凱子的撈女?”

“鄉巴佬連規矩都學不會,還想混進圈,我看連聲名狼藉的蘇家都看不上她。”

“你們嘴巴太毒了,人臉還是能打的,蘇少爺那麽好色,說不定腦子一昏,收她當個小三小四。”

在海城的世家圈子,嫁到蘇家是詛咒女孩的話。

女人們說得起勁,笑得前合後仰。

良久,看夠了,秦采文才慢吞吞下樓,朝溫寧驚詫地喊,“哎喲,小寧,你沒禮服怎麽不找我,還好我帶了備用的,你來換上。”

眾人本來顧及教養隻暗暗打量溫寧,這一喊,全場的目光都光明正大聚過來。

溫寧茫然回頭:你誰啊。

秦采文臉拉了下來,感覺被輕慢了。

溫寧清澈見底,沒有一丁點狼狽。

不僅不狼狽,這水光微瀾的一眼,配上她清新簡單打扮,孤寂地站在人群中,頓時生出幾分楚楚惹人憐的小白花味道。

看得旁邊幾個少爺眼神都變溫柔起來。

秦采文心頭的不爽越發地強烈,生硬的挽上溫寧,壓低聲音警告,“岑導的試鏡我給你安排上了,你最好識相點。”

溫寧紅唇動了動,眯著眼似乎在努力想什麽。

秦采文譏誚一笑,心想這小白花太好騙了。

早知道那麽好騙,她之前就不用屈尊紆貴接近溫寧。至於溫寧為什麽突然向往娛樂圈,她可沒心思深究。

反正今晚之後,溫寧社死,將徹底滾出陸家的視野。

秦采文胸有成竹撂下一句話,“你在這等,我去找禮服。”

溫寧閑著沒事,給錢語發微信。

【寧:秦采文是誰?】

【小錢錢:陸家當家太太的侄女,娛樂圈大亨秦家的千金。】

【寧:她欺負我。】

【小錢錢:她死定了。】

【寧:?】

【小錢錢:你幹得出來,溫大小姐,能欺負得了你的人還沒出生。】

身旁觥籌交錯,溫寧邊玩手機邊有一搭沒一搭聽著。

“陸少怎麽還不來,為了今天,本小姐專門割了雙臉皮,疼死了。”

“聽說陸老太太下通牒了,他今年必須結婚,今天是變相給他相親,應該會來的吧。”

“我反正死心了,除了林家大小姐,他也沒給過誰眼神。”

“……”

溫寧聽了一會,問錢語陸少是誰。錢語馬上回了電話,八卦之魂冉冉升起,看架勢要興致勃勃說上一夜。

溫寧打哈哈掛了,默默上網做功課。

她們口中的陸少應該是陸彥誠,陸家子孫不少,都在自己的領域低調牛逼地生活,都不摻和陸家家業,隻有陸彥誠是特例。

他十七歲接觸陸家業務,二十歲天價出售自己創辦的第一家公司,二十一歲從TOP商學院畢業,之後以驚人的速度接手陸家龐大的產業,短短四五年,陸家的產業全線升級,滲透到各行,成為數一數二的大財團,而陸家自然也成了豪門中的頂流。

溫寧翻了半天,突然發現一件事,網上居然沒有陸彥誠的照片,連張背影都沒有。

她能被邀請到陸老太太的生日宴,跟陸家人關係應該還行,不至於連陸彥誠都沒見過。

溫寧腦子飛轉,要是見了麵認不出來……

“不是吧,蘇家的都有女人舔?”

“小門小戶的就是不挑,能搞到蘇家那廢物已經是她家祖上冒青煙了。”

“可這是陸家,今天是陸老太太生日宴,玩這麽大發?”

溫寧被身旁越來越大聲的竊竊私語拉回現實,一抬頭,大屏幕在放一段視頻,衣襟大開的男人用力抱著懷裏的女孩,女孩在掙紮,畫麵越來越欲,兩人一起跌落到沙發裏。

那女孩,正是溫寧自己。

溫寧不記得這段,但她猜想應該是她大一那年,覃導為新片《索愛》海選覃女郎,她去試鏡。

那是她第一次試鏡,她跟外婆撒嬌,找外婆認識的名家做了身身符合女主人設的旗袍。

視頻中,她穿的正是那身淡金色的旗袍。

溫寧也是第一次看這段表演,應該是兩人表明心跡情不自禁那段。可這麽重要的試鏡,她卻表現反複無常,一會用力推人,一會深情脈脈看著對方。

秦采文悄悄回到宴廳,雙手抱臂欣賞周圍人的反應。

賓客人臉色一個比一個精彩,竊竊私語的,掩麵而笑的,指指點點的,應有盡有。

海城人嘴上不敢說,但都心知肚明,蘇家聲名狼藉是陸家的手筆。

這不堪的玩意居然能公然舞到老太太宴席麵前,讓陸家顏麵盡失,陸家自然不會輕輕放下,溫寧這輩子毀定了。

秦采文餘光掃到陸老太太進場落座,拔高音量,“真晦氣,溫寧你滾出去,不要髒了陸奶奶的眼。”

溫寧也看到老太太,走過去乖巧問好,“奶奶,生日快樂,越活越年輕。”

陸老太太瞥了眼過分活躍的秦采文,拍拍溫寧的手,“小寧啊,怎麽回事?”

溫寧垂眸,悵然直言,“不知道,可能是我試鏡《索愛》的片段,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索愛》女主是林姐姐,跟你有什麽關係,”秦采文譏笑,罵罵咧咧,“戲子果然戲多,亂搞都能說成試戲。”

氣氛頓時凝到冰點。

幾秒後,清冷沉穩的女聲打破僵局,“是試戲,我看過。”

溫寧循聲回頭。

女人三十左右,白色拖尾長裙,身材火辣風韻十足,臉上帶著篤定的淡笑,泰然自若的神態仿佛在說“我嘴裏出來的你們都得信”。

溫寧明顯感覺到眾人態度急劇轉彎。

白色拖尾裙女人又補充了一句,“而且還是惡意剪輯過,兩段剪到一起,男主都不一樣。”

“沒錯,是剪輯過的,程小姐眼神果然了得,比我們專業的還專業,”在場有個大導,馬上出來附和。

說話的女人地位似乎舉足輕重,加上業內人蓋棺定論,眾人徹底信服,無比同情看向溫寧。

短短兩分鍾,局麵大反轉,秦采文驚呆了。

她想不通,自己明明手握殺手鐧,結果怎麽尷尬到自己身上,慌忙解釋,“陸奶奶,我我不知道誰編排的這一出。”

陸老太太冷冷發話,“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不是,奶奶,你不要誤會,不是我。”秦采文直跺腳,戳戳自己姑姑秦舒曼。

秦舒曼一派當家太太的範兒,狠狠剜了眼侄女,善解人意對老奶奶笑,“采文被寵壞了,老太太別跟她一般見識。”

老太太擺擺手,意思是到此為止,“給孩子們做的旗袍,多的那套你給小寧換上。”

秦舒曼征了征,“好,溫小姐,你跟我過來。”

那是陸家孫女和孫媳們才有的信物,提前一年做設計,著名蘇繡大師一針一線完成,老太太還親手給每一件繡了符合每個小姑娘性格的花朵作為點睛。

秦采文氣的眼淚都出來,瞪著溫寧酸溜溜說:“你得感謝我,要不是我讓你穿成這副窮酸樣,你還沒機會撿漏。”

她聲音不大,但陸老太太聽到了,主桌的賓客全都聽到了。

全場嘩然。

“采文,馬上回家反省。”秦舒曼臉色刷地白成牆,連忙鞠躬,“對不起,老太太,秦家管教不周。”

秦采文還支支吾吾解釋,眾目睽睽下,渾身珠光寶氣的秦公主一把鼻涕一把淚,被保鏢像拎小雞一樣拎出去。

溫寧心滿意足看完戲,管家帶她去換衣服。正好有客人到,有人站起來,迎著門口的方向去,還有人進來,一時間場麵亂了亂。

溫寧被人擠得趔趄一下,瞬間被擠倒人群外。

誰知烏泱泱的人群立馬掉頭湧來,快要擠到她身上的時候突然分開一條道,頎長俊雅的男人站在人群中央,朝她走過來。

男人五官雋秀,襯衫束進腰間,肩寬腰細腿長的身形被勾勒得恰到好。周遭一眾樣貌出眾,氣度矜貴的世家公子哥們,愣是被他襯成背景板。

這肯定是陸彥誠了。

溫寧剛剛她在網上費盡心思找照片太多此一舉。

他在人群中,仿佛發著光。

越來越近,溫寧心開始撲通撲通跳,男人在她麵前停下,無可挑剔的顏在她眼底放大到極致,冷白無暇的膚色,高挺的鼻梁,最出挑的是一雙水光流轉的桃花眼,正微微上揚地看著她,專注中帶著點玩味。

這一眼,給他高高在上的氣場添了幾分撩人的風情。

溫寧腦袋發熱,心跳得更快了。

現場的賓客也懵了。

陸少不是隻給林家大小姐眼神嗎,然後現實的情況是,他無視了所有人,徑直走到穿著熱褲,與周遭的奢華格格不入的溫寧身旁。

還是那樣毫不避諱的眼神。

他們很熟嗎?

不應該啊,全世界都知道陸彥誠是個冷血無情的工作狂,一年到頭就沒回陸家老宅幾次,而遠在容城的溫家跟陸家雲泥之別,隻因陸老太太喜歡,溫寧偶爾來走動而已。

兩人最多隻是點頭之交,眾人甚至懷疑陸彥誠根本不認識溫寧。

有人舉著手機悄悄拍下這一幕。

燈光璀璨下,男人衣衫矜貴,微微低著頭看人,女孩則一身隨和清純打扮,剪水秋眸清澈見底。不是一個畫風,卻又無比和諧。

嘖嘖,有內味了,驕矜少爺不愛門當戶對大小姐,偏偏被宴會上頻頻出醜的甜美小白花吸引。

短短幾秒,溫寧不知道圍觀群眾們已經頭腦風暴了好幾本狗血小說,隻想快點開脫,沒等她開口,男人側身繞過她,徑直走開了。

溫寧:“……”

圍觀群眾:“……”

溫寧走幾步回頭一下,隱隱地,她覺得他好像有點生氣。

不知是不是跟失憶有關,到客房換上旗袍上好妝容,溫寧已經累得睜不開眼。管家見她蔫嗒嗒的挺可憐,和老太太說了一聲,讓她和衣歇一會。

夜裏,迷迷糊糊中,有人闖進她夢裏。

男人坐在床邊,長指扯開領帶,彎著桃花眼衝她一笑,“等我?”

恰巧窗簾被風吹得起起落落,月光傾瀉而入,夢境在月色的映照下似乎更精細些,溫寧能看清他精致骨相,唇角上揚的弧度,還有長睫上微微顫動的月光。

溫寧眨眨眼,伸手去觸碰夢境,碰到他鼻尖的一瞬,男人像被邀請了一般,俯身,吻悉數落下,微涼的指腹劃過她下巴,爾後是鎖骨,最後摩挲在旗袍的盤扣上。

盤扣做工精致,在男人略顯浮躁的動作下始終穩固得體。很快,“撕”的響清晰地**在房間裏。

是真絲料子被扯開的聲音。

溫寧偏頭,不由輕喊出聲,隨即無措地呢喃:“彥誠哥哥。”

話音剛落,男人的吻驟然停歇。

作者有話說:

突然想寫文啦,之前**的文案太久了,忘了當時想怎麽寫,改成純糖小甜文了,對不起嗚嗚嗚,鞠躬。

女主出場二十二,男主二十六。

希望大家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