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解毒

霍然回過頭去果然看見他滿麵風霜,然而即便是在這樣狼狽的時候相遇,我有時候覺得,對方有一截宛如白玉般的風姿。

目光緩緩落在他的手臂上,雖然穿了一層厚厚的盔甲,但是我依然可以看見他的手臂下滲透出來的鮮紅血液,那一層厚重金屬打造的盔甲竟然都已經被割裂,可見那是怎樣重的傷勢。他倒是笑了笑,不以為意的模樣,“這都是小傷,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微微蹙眉,“怎麽會是小傷,若是傷筋動骨該如何是好?你將盔甲取下來,我方才在窗欞後眺望就知道你必然是受了傷,我在大夫那拿了止血散來,無論如何,都是要灑上藥粉止血的。”

周圍有來來往往的士兵,其中有人看著我們二人,眼中都有淡淡的笑意。我臉上一紅,便將藥瓶塞到他手中,“你自己上藥便是,我去看看蝶兒。”

他將瓷瓶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忽然伸手拉了我一把,“我手上有傷,如何將盔甲取下來?”

那微微上揚的唇角帶著笑意,活像個街頭的地痞,卻叫人討厭不起來。我看著他手上鮮血還在不斷滲出,心中到底覺得心疼,隻好轉到他身後,小心翼翼解開他的盔甲。這一身鐵衣從身側扣起來,雖然能夠保護人的性命,但行動上隻怕也遲緩得多。

到底是壓在血肉上,哪怕手勢再輕柔,我也聽見他強忍著倒抽了一口冷氣。

心中雖然不忍,但到底還是別扭,開口道:“既然知道怕痛,方才一個人逞威風的時候,倒不見你退讓了。”

“我並非是故意逞英雄,隻不過這幾個人武藝非凡,而且手中的絲線已經殺了很多人,再這麽下去一來是人手折損厲害,二來氣勢恐怕便叫這些人破了。若是不將他們的腳步牽絆住,隻怕麻煩更大。”他背對著我,聲音低沉。其實我不過是隨意一說,然而他這樣解釋,卻叫我心中忽然生出動容來。

如果不是此地屍橫遍野,戰火還未曾完全熄滅,我們兩個人這樣絮絮的說話,是否是一副溫馨的場景?

他忽然站起身來,回頭過頭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微微一愣未曾反應過來,隻是懵懂問道:“怎麽了?”

“你肩膀上還有傷,這一瓶金瘡藥,我和你二人共用。”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我的眼睛,嘴角還帶著笑。

“我這才是小傷,已經沒有在出血了,算不得什麽……”我連連擺手,不好意思讓他為我上藥。

他對我笑了笑,“雖然已經不再流血,但是若留下傷疤該怎麽辦?女孩子家,總是要注意些。”我一怔,側目看見自己的肩膀血肉模糊,此刻血液已經凝結成痂,卻越發顯得駭人,仿佛是孩童裂開的嘴,連我自己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我雖然並非特別在意容貌,但是身為女子,看見身上有這樣的傷疤,終究還是覺得有幾分不妥。

森爵已經親自動起手來,將沒有用完的藥粉灑在我的肩膀上。

不知道是否是一種安慰,那些藥粉灑落在我肩膀的時候,竟然真的止住了些許的疼痛。我抬頭看向府衙之中,隻見今晚的月色忽然變得極好,不知道可有將我側過臉頰是升起來的紅暈遮掩?

“外城已經被攻破,蘇裴安恐怕會靜守內城,這一戰……隻怕會更難打。”浩空的手臂上也有鮮血,不過比起森爵猶如蘭花沾染塵埃的衝突,他仿佛是野生的藤蔓,有更為灑脫的姿態。

聞言,我心中也是微微一歎。蘇裴安的宅邸已經廢棄,恐怕是將所有的東西都帶走了。如今遷往內城,內城城牆聳立,並非一座小小府衙可以。而攻破府衙已經犧牲甚巨,想要直擊內城,不知道……又是怎樣一場混戰。

我回頭看著森爵,他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後,他驀地開口,“天快要亮了,不如,即刻進攻!”

浩空顯然也嚇了一跳,有幾分遲疑道:“即刻進攻?如今眾人疲憊,恐怕力有不逮。”

“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這句話,你不會沒有聽過吧?”森爵的嘴角有淡淡的笑意,目光卻越過了眾人,仿佛一直看向了遙遠的夜色。

這是左傳莊公十年裏的篇章,曹劌論戰,這一句可稱經典。果然,浩空凝神想了一會兒,也讚同的點了點頭,“如今士氣高漲,或許可以一鼓作氣。”

他前去傳令,浩空在眾人心目中十分有威望,此刻鼓動眾人一鼓作氣衝入內城殺死蘇裴安,眾人雖然疲憊,然而卻又狂呼起來,呼聲震天。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起,森爵似乎已經成為了這群人的支柱。他善謀略,更懂得如何收獲人心。我想起父親曾經和我說過的話,得人心者得天下,其實才是真正的至理名言。

隻不過想要奪取天下的人,總是過於貪戀自己手中的權力和武器,所追逐的不過是蠅頭小利,卻從來不曾看見過真正鋒利的武器,可以角逐天下的砝碼在何處。

我一生忠君報國的父親最後死在了國君的刀下,他臨死的時候,可曾想過這句話?楚國的國君,是否又得到了人心呢?

似詫異於這一刻的沉默,森爵看了我一眼,目光溫和,“你在想什麽?”

“天下。”我喃喃,幾乎是脫口而出這兩個字。

他皺起眉,眼神出奇的柔和,像是有千言萬語,然而隻是化作了一縷唇角的笑容,“你想要這天下麽?”

他的聲音溫柔而平和,但是這一刻神色之篤定,好像隻要我點一點頭,他便真的要為我打下大好河山。

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思索片刻,才搖了搖頭,“我不要這天下,天下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個虛詞罷了……有時候握住了天下,其實攤開手來,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場空罷了。”我在他麵前伸開手,果然有空蕩蕩的風從我指尖穿梭,一握一鬆,掌心卻始終空無一物。

“我明白你的意思。”森爵似乎有些無奈,他將我伸出去的手緩緩握緊,我吃了一驚,然而不知道為何,卻又不想鬆開,“對一個女子來說,江山秀麗,其實隻要遊玩便可。然而男人不一樣,男人的使命便是征服和掌控。如果可以,我很想和你策馬江山。”

“森爵……”我歎了一口氣,不知該如何應對。這麽多時日的並肩相伴,我對他難道真的沒有情愫,我是否真的隻將他當做一個尋常的同夥?我騙不了自己,我想天涯海角,我不願意這個人一直都是孤獨的。

“但人不可能永遠都活在自己想要什麽的那個年紀裏,漸漸長大,便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所謂的自由,不過是溺斃湖水中的時候,可以透出水麵呼吸一口氣。而想要遊離上岸,實在太難。”

他靜靜望著我,“你不想要天下也沒有關係,你想要什麽,我都願意給你。”

秋風乍起,不知道是誰家的樹葉已經泛黃,凋零了的葉子在風中打著圈,吹落在我手中。

浩空這個時候揮舞著手中的大刀,似乎是在催促著森爵。他鬆開了我的手,看著我默不作聲的模樣,嘴角有一縷苦澀的笑意,“碧清,你是這樣與眾不同的女子,叫我就算想要保護你,也總有無能為力之感。”

他穿著我為他重新扣好的盔甲,步履匆匆。很快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離開火把蜿蜒得猶如一條火蛇。婦人們又一次哭泣起來,他們無法忍受方才在一起的幸福,可是很快便又是一場生離死別。

飛羽也已經走了,此刻蝶兒安靜的待在我的身邊,她一句話也不說,就像是一個布偶一樣。這個聰明的小女孩大概也是發現了,無論她怎麽玩詢問我,怎麽擔心她的哥哥,都是沒有用的。

他是否能夠安全歸來,其實隻不過是看天意罷了。

內城一戰攻城略地,場麵比我想象中更要殘酷,可惜我無緣一見。那樣危險之地,我去了也是無用,到時候不過是成為一個累贅罷了。

我緩緩站起身來,看見大夫正在包紮受傷的病患,然而有一個卻格外引人注目。那大夫急得團團轉,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站起身朝他身邊走去,詢問道:“怎麽了?”

對方顯然是認識我的,愁眉苦臉的說道,“沈姑娘,這個孩子手上被毒箭射中,若是再沒有解藥,恐怕就隻能將手截斷了。”

那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想來和我的年紀一般大,但是眉目裏卻寫滿了稚嫩。

我環顧四周,卻發現躺在地上呻吟的不僅僅是他一個,府衙為求殺敵竟然用這樣陰毒的方式,竟然在兵器上用毒!

“崇德城地處繁華,藥物往來流通也不是小宗,竟然沒有解毒植物麽?”我問道。

須發皆白的醫者歎了口氣,“這種毒難解,但是恰巧老夫有秘方,可以一試。隻不過,缺了一味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