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歃血為盟

“來曆不明,我看不是什麽好東西。還要我等為一個陌生男子賣命,也實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和他們一起起身離去,既然浩空有話要和森爵單獨商議,那麽我自然不會想要留下。然而和一群人共同離去的時候,有人忍不住皺起了眉,在我身後抱怨道。

“不錯,蘇裴安和百濟是否有勾結還要兩說,萬一要是沒有證據,我們豈不還是死路一條?”有人出聲附和,聲音不大不小,卻恰好要叫我聽見。

我不必回頭,也知道此刻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後頭盯著我看,然而很快,有人笑了起來,“你們方才聽見可以免罪的時候,眼珠子不是一個比一個發亮麽?這會子倒又覺得不平了,況且門主還在裏頭說話,哪裏就輪得到你們多嘴?”

那是春令的聲音,她雖然是個女子,然而身份地位看來卻不低,而且又抬出了浩空的名頭,一幹人嘟噥了幾句,到底也不敢繼續說下去,一出了柴房,一瞬間又各自走了幹淨。他們原本便是這茶樓裏的夥計,此刻就像是遊魚入水,再也看不出半點不妥來。

春令走在我身後,臉上含著淡淡笑意,“你不用放在心上,這幫人口頭上雖然不留情,但是隻要是門主下令,便勢必會萬死不辭。我們這些年來,已經付出了太多心血,失去了太多的兄弟姐妹。其實能不能免罪,倒還是其次。隻要能殺了蘇裴安,我們就算都死了,也沒什麽可惜的。”

我一時間有些詫異,因為對春令的印象,始終是停留在那個含羞帶怯的女子。我不便多說什麽,隻得點一點頭,“我明白,我雖然對無意門所知不多,但是敢於在黎世和蘇裴安作對,總是需要勇氣的。他們這些話,我並不會放在心上。”

他們說什麽,心中是怎樣想的,對我來說的確都不重要。可我擔憂的,卻是不知道,森爵究竟能否說服浩空。

春令看了我一眼,忽然笑道:“我送你去休息吧,茶樓上麵有客房,原本是做營生用的。現在崇德城戒嚴,外人進不來,生意便冷淡了,正好騰出房子來給你們歇息。”

我此刻無處可去,自然也就順從頷首,“那麽,就有勞姑娘了。”

“當日沈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說這樣的話未免就太見外了。”春令笑了起來,“我當日看見姑娘衝出來,心中原本暗暗叫糟。沒想到原來姑娘比我還要適合的多,竟然能夠從蘇裴安手中取來更為重要詳盡的消息,真是讓春令刮目相看。”

“不必叫我沈姑娘了,我和姐姐年歲差不多大,直接叫我一聲妹妹便是。”我心中也覺得親切,這些日子在外頭,除了芸兒之外,我竟然也不曾和別的女子說過話。春令持重,很像是我小的時候,一直幻想著的親姐姐該有的模樣。

她果然也笑了起來,“我一看見你,心便隻覺得說不出的喜歡。如果你肯認我這個姐姐,自然是最好不過的。況且不知道為何,我有一種預感,你和那個並肩而來的男子,或許會將我們的困局打開。”她的目光裏有太多複雜的情緒,說不出的惆悵和傷懷,“我等著這一日,已經太久了。”

我幾乎不敢再問下去,因為這裏的每一個人,想必都有一段不可提起的回憶。我輕輕挽著春令的手,她有一雙美豔的眉眼和猶如凝脂白玉般的肌膚,這樣一個大美人,若是生在富庶和平之家,隻怕會有一個如意郎君,舉案齊眉。

“姐姐看開一些,我是相信森爵的,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你們白白送死。”我的目光投向湛藍天空,此刻日頭漸漸變暖,就連風吹在人的臉上,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熾熱和幹燥,“況且,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長生至長,有些事,不急於這一刻。”

她微微笑了起來,“妹妹真是聰明,我還什麽都沒說,你就已經知道姐姐在想什麽了?”

我也笑了起來,然而隻是搖頭,“我隻是將心比心而已,姐姐的目光裏,除了仇恨之外,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她用手來按我的嘴,“不要胡說,況且,怎麽能就拿我來取笑呢。你自己還不是一樣,照我說啊,你隻怕比我還要辛苦呢。”

我揚一揚眉毛,隻覺得不解,“我有什麽可辛苦的?”

她掩唇笑了起來,“你自己不知道罷了,到時候,你便懂了。”我還想再問下去,她的身影已經翩躚如一隻飛舞的蝴蝶,折身往長廊下去了,“你先好好歇著吧,待晚上我自然會來叫你用膳。”

我自然不好叫住她,況且也真是累了,推開房門進去,裏麵竟然已經準備好了熱水用來洗漱。我脫下自己的鞋履,便看見一雙腳上竟然全都打出了水泡,一個個疼痛難忍,剛開始倒還不覺得,此刻歇下來,才覺得疼痛無比。

我愣了愣,隻覺得前塵往事,好像都在這一個個水泡裏,全都成了幻夢。我早已經不再是沈家的小姐,我也不稀罕那個身份,但是今時今日,我再也不會以過往的經曆當成自己的心魔。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既是沈家曾經的小姐,但我也是沈碧清。之後的每一日,我都隻想為我自己活著,為自己的本心活著,而不是背負一個早已經無謂的稱呼和名分。

這一睡,隻覺得前所未有的舒心。等我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不知道是誰為我點亮了一隻蠟燭,此刻醒來看見室內一燈如豆,心中隻覺得前所未有的暖。

若是生在尋常人家,我會不會也有這樣的福氣,可以在暗夜之中醒來,有一個可以白頭偕老的人,和我一起看著蠟燭點點滴滴,一直燃燒到天明的人?

然而那念頭不過是在心中轉了一轉,隻覺得說不出的尷尬,隻好站起身來,穿好了衣履,又用冷水撲臉,這才將臉頰上的緋紅褪去了一些。

我推開門走下樓,茶樓之中的生意冷清,此刻一層和二層的大廳都空空蕩蕩。我隱隱有些詫異,心念一轉,便立刻往後院走去,隻見一群人都站在庭院裏,神色肅然。

春令看見我下來,目光之中有些詫異,“你怎麽這麽快便醒過來了?”

我蹙眉,“不知道為何,心底總是悶悶的,原本還準備再睡一會兒的,隻是既然悶得慌,也就不願意再繼續睡下去了。”

旁人並不曾注意到我,我和春令站在後麵,看見幾乎整個茶樓裏的人都聚集在了一塊兒。而站在最中間的兩個人,卻是森爵和浩空。

他們事先不知道是否說了什麽,浩空高聲道:“我方才說的話,

你們可都聽清楚了?我們隱忍了這麽多年,一直都在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現在,這個時機已經來了。就算要付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我等誓死追隨門主。”有人單膝跪倒在地,借著便是一群人都嘩啦啦跪了下去。

森爵站在他的旁邊,微微皺眉,卻並沒有任何動作,而是和浩空並肩站在一起,接受眾人的膜拜。

他顯然也看見了我,然而一句話都沒有說。浩空點了點頭,一雙眼睛已經有些泛紅,“你們信任我,浩空一直銘記在心。但是現在我要告訴大家,你們要信任的,不僅僅是我,還有森爵。”

我越發覺得詫異,這才多久的功夫,森爵竟然說服了浩空,讓他心甘情願交出了無意門的指揮權?

“諸位。”我聽見他沉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知道大家對我還心存疑慮,但是你們要相信,我對各位絕無惡意。我和你們有一樣的目標,就是將蘇裴安的惡性公之於眾。如果朝廷被奸人蒙蔽,無法聆聽百姓的痛苦。那麽我們就要用自己手中的劍,來守衛身邊的好友至親。我們的父母,親人,還有心中所戀慕的人,都在等著我們凱旋而歸。這一夜,我們歃血為盟,若不能得勝歸來,也將鮮血染紅城牆!”

他的每一句話都鏗鏘有力,話音才落地,就抽過浩空手中的劍割破了自己的手臂。我這才看見在漆黑的後院之中,也就是浩空和森爵的身前,原來還擺著一口巨大的水缸。森爵的鮮血低落在水缸裏,很快浩空也從他手中接過長劍,一樣劃破了自己的胳膊。

此刻沒有任何一個人說話,大家仿佛都被那樣肅然的氣氛所震懾,一個個走上前來,從前一個人手中接過彼此的長劍,鮮血像是滾燙的熱淚,一點點滴落在水缸裏。我這才意識過來,原來那是一口碩大的酒缸,這是……歃血為盟!

浩空將第一碗酒抬起,“這杯酒,敬我們已經死去的兄弟,他們的靈魂,將和我們在一起戰鬥,永遠不會離去。”他將酒倒在地上,一股濃濃酒香撲鼻而來。

第二碗酒,他遞給了森爵,森爵伸手接過,神色肅然,“此行同去同歸,我當與各位,生死並肩!”他仰起頭一口飲盡杯中酒,然後狠狠將酒碗擲地砸的粉碎,以示必死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