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流年

“我要見蘇大人。”我站在庭院門口,看著那幾個青衣冷麵的男子說道。

那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有些遲疑,片刻後才躬身道:“大人事物繁忙,要見姑娘的話,自然會派人前來傳召。”

我漠然回看了他們一眼,嘴角泛起淡淡一絲冷笑,“大人見不見我,總是要有人通稟了之後才能做出決策。現在,我不是讓你們去為我通傳麽?”

“姑娘,不要讓我們二人為難。”那兩人也知道我入府的時間不長,隻怕依舊是新寵,因此不敢得罪,隻得低下頭訥訥。

“隻是為我去通傳一聲,這樣也算是困難麽?”我微微笑了起來,伸手往前方遙遙一指,那裏便是蘇裴安所居住的地方,靜默如斯,像是一頭潛伏的野獸,“左右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你們去通稟一聲,算不得一份苦差事吧?”

那兩人還是有幾分遲疑的樣子,我步步緊逼,質問道:“如果我在這裏出了什麽差池,到時候算到誰的身上呢?”

話不必非要講得明明白白,然而裏麵威脅的意味卻已經十分濃重。那兩人都露出慌亂神色,一張臉轉瞬間變得蒼白。

我回過頭似笑非笑的打量著他們二人,其中一個終究耐不住嚇,怕我當真做出什麽蠢事來,隻得道:“請姑娘稍等,我這就去通報,隻不過……大人來與不來,可就由不得我們做主了。”

“那是自然,有勞二位了。”我終於緩緩笑了起來,轉身回房。芸兒一直不遠不近的跟在我身後,她走過來伺候我梳洗,我卻搖了搖頭,“這是做什麽?”

她不卑不亢的說道:“姑娘請了大人過來,想必心裏頭是十分篤定的。既然老爺不久後就回來,怎麽能夠不好好裝扮。”

我心中微微有些訝異,片刻後才笑了起來,“我能有什麽篤定呢,不過左右是試一試罷了。”

她卻隻是含笑,也並不說話。芸兒雖然隻有十三四歲的年紀,然而做事卻十分老道,為我拆開了尋常發髻,任憑一頭青絲披在腦後,她手巧,很快就梳了一個飛燕髻。

然而此刻門外陡然傳來腳步聲,我微微一驚,想著怎麽會這樣快。就連芸兒也頓了頓,用一根玲瓏六塔簪子裝飾著,正要扶我出去,卻聽見外頭一陣吵吵嚷嚷。

我抬一抬下巴,芸兒立刻行了一禮便躬身退了出去打探,而外頭的聲音也漸漸逼近了過來,卻是一個尖利的女子聲音,“怎麽,我來瞧一瞧這位姑娘都不成麽?我可是好心好意帶了禮物前來拜訪的,怎麽,才剛剛入府,就在我們麵前擺起架子來了?”

那守在門口的男子也十分為難,“幾位夫人還請見諒,這也是大人下了命令,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我心中驀地一驚,蘇裴安在我入府的時候,暗中竟然下過這樣的命令?

芸兒已經在外頭走了進來,微微皺眉,臉上有幾分憂色,“回稟姑娘,是幾位如夫人帶了東西前來探望姑娘。”

“如夫人?”我忍不住蹙眉,正想站起身,芸兒卻搖了搖頭,“這幾位如夫人都是得大人喜歡的,而且來勢洶洶,恐怕不是什麽好惹的,姑娘還是避一避吧。”

我嗤笑了一聲,這庭院能有多大,如果這群人都是得了蘇裴安歡心的女子,那麽門口那個侍衛已經被我遣走了一個,剩下的那一個,隻怕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和這幾位如夫人作對的。到時候闖進來,我又能躲到哪裏去。

芸兒還想再說什麽,那吵鬧聲音已經到了庭院,可見那侍衛果然不敢攔她,這一群人隻怕是已經衝了進來。

我起身向前推開了門,隻看見庭院之中腫了丹桂樹,此刻開得鬱鬱蔥蔥,那樹下卻站了三四個華服豔麗的女子,為首的那一個正重重一掌打在那青衣侍衛的臉上,一雙鳳眼上揚,說不出的淩厲和嫵媚。

“狗奴才真是越發大膽了,竟然連我都敢攔,你以為你伺候的姑娘莫非真是個什麽得寵的角色不成?”那女子咄咄逼人,然而那青衣的護衛卻不敢說話,卻還是盡力攔在了那女子身前,“孫夫人,這是大人吩咐的,任何人都不準進入,我等也沒有辦法,還請孫夫人恕罪。”

“好大的膽子,竟然還敢用大了來壓我?”她怒極反笑,頭上一根芙蓉簪子垂下來一縷流蘇,此刻因為主人的動作而簌簌作響。

我快步走上前,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眉目間帶著淡淡的笑意,“這位便是孫夫人麽,碧清向夫人請安。”

我朝那青衣侍衛瞪了一眼,示意他退開。那人原本還有幾分遲疑,然而畢竟我已經走了出來,再要攔住孫夫人已經是無用了。況且孫夫人是蘇裴安的如夫人,他也是萬萬得罪不起的。

孫夫人被我抓住了手腕,一怒之下抽了回去,看我的臉色也算不得好,然而還是竭力笑了笑,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你就是那個從茶樓裏帶回來的琴女?”

我點了點頭,看來這些人都將我看成是街頭彈琴維生的女子。無依無靠,自然個個都忙不迭的上門來欺辱一番。

她的臉上便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來,“難怪這樣小家子氣,我還以為大人又得了一個怎樣的女子,原來身世這樣卑賤。”

芸兒也從裏麵跟了出來,聽見這話便覺得吃驚,伸手扯一扯我的衣袖,示意千萬不要和孫夫人起爭執。

我嘴角含了笑,神色十分謙卑,“碧清本來就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自然不敢和孫夫人相提並論。況且大人招我進府,不過是因為想要一個琴姬罷了,夫人切勿多慮。”

她冷哼了一聲,環顧四周,目光裏隱隱有幾分妒意,“一個琴姬就可以單獨住在別院之中,那感情我們這群人,豈不是連一個琴姬都不如?”

她此話一出,後頭幾個女子也都紛紛變了臉色。我這才算是恍然明白過來,這位孫夫人原來卻是打翻了醋壇子,以為我是蘇裴安收來的新寵,所以便想來鬧上一鬧,給我一個下馬威罷了。

我的臉色漸漸變冷,“夫人多慮了。”

她用一根手指挑起我的下巴,目光之中帶著幾分端詳的意味和不甘,“不要以為自己有幾分美貌,就在我麵前耀武揚威,你也不想想,我可是名門貴胄出身,老爺寵愛你,也不過是一時新鮮罷了。”

我不想與她爭辯,一味唯唯諾諾退縮就是了。

她到底還是顧及著我,隻怕老爺當真喜歡我,若是鬧得太僵了,麵子上也是過不去。環視了一周,覺得四周冷冷清清,並不像是金屋藏嬌的樣子,麵色也明顯和緩了不少。

“自己明白就好,有我在,你就得好好守著咱們府裏的規矩。”她伸手捏住我的臉,用力一擰,我一時吃痛,下意識便往後退了一步,芸兒見狀連忙上前來扶我,“孫夫人還請鬆手!”

她一時焦灼,語氣自然不算恭順。孫夫人一雙丹鳳眼立刻眯了起來,雖然鬆開了手,目光卻重新落在了芸兒的臉上,嗤笑了幾聲,“真是好大的膽子,我和你家姑娘說話,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插嘴了?”

我連忙護在芸兒身前,俯身行了一禮,“芸兒衝撞了孫夫人,夫人菩薩心腸,還請見諒。”

孫夫人用手扶一扶頭上的發髻,臉上含著輕蔑的笑,“既然你親自求情,我也算是給你一個麵子,這樣吧,瞧見了那階梯了麽,這丫鬟竟然敢和我頂嘴,我也真是個心軟的,若換了往常,勢必要打死才對。今日算是發一發慈悲,給你家姑娘幾分麵子,你就去那跪一個時辰便是。”

我順著她的手看過去,這才發現從廂房下來的階梯是由漢白玉鋪成的,那上麵雕著細密的花紋,恐怕是為了美觀,也為這下雨的時候防止打滑。但那花紋綿密,而且漢白玉堅硬光滑,這樣跪足一個時辰,隻怕芸兒那雙腿不知道要成什麽樣子。

我剛想出言勸阻,芸兒卻悄悄搖了搖頭,隻是對孫夫人福了一禮,“奴婢衝撞了夫人,甘願受罰。”

話一說完,她便自己走過去,老老實實跪在那石階上。階梯之上毫無讓人借力的地方,便隻得用一雙膝蓋硬生生熬著。膝蓋的骨頭原本就凸出,我當年在楚國皇宮裏做宮女的時候,也知道宮妃們刁難奴婢的法子,隻怕沒有十天半個月,那膝蓋上的淤青是短短不會散去。

我看見芸兒瘦弱的背影像是秋日裏一片凋零的落葉,她不過是個才十四歲的幼女,如何承受得起。

“孫夫人,芸兒年紀幼小,還請饒恕她無心之失。”我按捺不住,再次開口求情。

“是不是無心,我怎麽知道呢?”她的眼中有誌得意滿的猖獗,似乎十分喜歡我這樣求饒的模樣,“你要是看不慣,自然也可以和她一起跪著。不過你別忘了,你是個琴姬,而這府裏頭,還沒有你說話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