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誰的人馬

“恕我冒昧問一句,先生在這場戰爭之中,已經有自己中意之人了麽?”石崇皺著眉頭,似乎想要掀開車簾,棄車下馬,我卻驀地開口問道,讓他微微有些發怔。

“你對這件事,很感興趣麽?”石崇挑眉。

“我隻是忽然想到,先生勢力龐大,俗話說的好,有錢能使鬼推磨,想必知道的事也不少。我的父親……”我垂下了眼瞼,一時頓了頓,片刻後才慢慢說道:“我的父親被皇帝處死,是以謀逆大罪論處。可是我相信,滿朝文武並黎民百姓都不會相信這個理由。魏國的呼延將軍,恐怕更是笑得夜不能寐。”

呼延浩和我的父親交戰多年,作為魏國的將領,據說傳來父親死訊的時候,他曾大笑不止。這種連敵國將領都嗤之以鼻的理由,最後還是要了我父親的性命。

“我本來以為自己是不會去問的,石崇公想必也知道,我和父親的關係其實並不算好。他一生戎馬,對我並不格外親昵,但這幾日午夜夢回,我卻總是覺得酸澀難當。”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緩緩響起,卻又像是旁人在說話。

“你想為你父親報仇?”他沉吟了一會兒,瞳孔裏有複雜的情緒,“這件事情是楚國的機密,別說你心中疑惑,所有在棋盤後麵的人都覺得疑惑。不過你如果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幫你去查。”

“那麽……多謝石崇公了。”我行了一禮,麵容沉靜。外頭的喧囂之聲越來越大,盤旋著仿佛要直達天際一般。

“下車吧,看來我們在馬車上聊了這麽久,花燈會應該快要開始了。”石崇笑著下了馬車,又從車外拉住我的手示意我跳下來。馬車外果然已經站滿了人,然而更讓我驚詫的,卻是那些燈火。

原本朝霞還算燦爛的西邊徹底被黑暗所吞沒,人群猛地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呼。就像是某種信號發起,那些懸掛在暗處的花燈陡然次第亮起,一盞一盞,一簇一簇,從四麵八方的黑暗之中燃起,猶如天河倒瀉撲入人間,一片光彩奪目,震人心魄。

我們的四周全都是人,然而人群都在這一刻安靜下來,目光裏全是癡迷,每一個人的瞳孔裏都閃爍著一個五彩斑斕的星河。片刻後,有人發出了第一聲驚歎,之後便是如縷不絕的呼喊。

我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回頭看了石崇一眼,他的唇角微微上揚,衣襟上別著一隻金色的樹葉,十分好看。不知道為何,我忽然有些感動,又覺出幾分變幻莫測的無常。

他帶著我往前走,馬車自然是再也用不上了,幸虧往前走了一陣,人群自然而然的也就疏散了。花燈會的節目是少不了燈謎,一個個猜過去,倒是贏了一盞蓮花燈,提在手裏倒是覺得分外有趣。

隻在一個攤位前,人群熙熙攘攘,像是有什麽十分有趣之事。我和石崇湊近去一看,原來也是在猜燈謎,隻不過這燈謎沒有謎麵,隻有寫了一首詩。

我心中有幾分好奇,湊上去看了一眼,仔細讀了幾遍,才知道為何這樣多的人圍繞在這個攤位前。隻見懸掛在上麵的紙條上寫著,“昨日春風綠,夜來燕子啼。風多銜急雨,去夢泥中藏。”

那是一首藏頭詩,取這首詩的每一句每一個起頭,拚湊成昨夜風去。這是謎題之中的謎題,昨夜風去,猜的是這幾個字的謎底。

我覺得十分有趣,正想和石崇說話,卻看見他的嘴角動了一下,像是在笑,然而目光卻是肅然的。

我微微有些吃驚,石崇很少露出這樣的表情,即便當日在玉帶橋上看見有人放火燒了他的屋子,也不見得他露出這樣凝重的神色。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隻看見熙熙攘攘的人群,並無異樣。

但是,一定是出了什麽事吧,否則石崇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正想要開口詢問,卻聽見石崇猛然湊近我身邊,搖了搖頭道:“不要說話,我們先離開這兒。”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他神色肅然,我也隻好點了點頭,緊緊跟在他身後。花燈會上的人及其之多,石崇怕我們走散,又顧及男女之別,不便伸手出來牽我。

我一路跟在他後麵,跌跌撞撞,他還要不時回過頭來看我是否還在,十分分神。想了想,我便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他愣了愣,腳步有稍微的停頓,我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不斷往前。

我一路抓著他的衣袖,隻看見來來往往的人不斷從身邊擠過,而這個時候也終於發現了,有人跟在我們的身後。

花燈會上人群擁擠,但逆著人流而走的人終究不多,但是此刻除了我們,還有幾個人奮力撥開人群,試圖往我和石崇身邊走來。

石崇一直帶著我往前走,我卻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跟得上他的步伐。

我扯住了他的衣袖,石崇回過頭來,蹙眉問:“可是累了?”

我搖了搖頭,示意他跟我來,我們走到其中一個攤位麵前,似乎是要買什麽東西的樣子,然而我速度極快,抓著她就蹲了下來。那商販莫名其妙看了我們一眼,我伸出手抵在唇間,做出楚楚可憐的姿態:“我爹正派人出來尋我,還請這位大哥幫我一把,躲開他們。”

那商販目光原本還帶著幾分驚恐,此刻一聽我編造的瞎話,目光在我和石崇身上掃了一圈,頓時笑了起來。花燈會總是有許多年輕貌美的小姐和俊秀的公子互相傾慕,他們也都已經見怪不怪。

人們對年輕的情侶總是充滿了同情心,他果然示意我們到他的攤位後麵來,後頭的地方還算寬敞,我們兩個蹲下來慢慢挪動,此刻人頭攢動,隻要一蹲下來,那些跟蹤者自然就會失去了目標。

我和石崇躲在那賣花燈商販的貨櫃下麵,外頭用一層簾幕罩住了,我對石崇耳語道:“究竟是什麽人,竟然要這樣躲避?”

石崇微微一笑,目光似乎輕鬆了些許,“在外行商,總是免不了和旁人要起爭執糾紛。我此時出來並未帶護衛,更何況還有你在,總是小心為上。”

他不肯告訴我,我也不願再多問。況且此刻和石崇在一家,若是有人要對他不利,我又怎麽能獨善其身。

不久後,果然聽見外頭想起急亂腳步聲,那一群人在周邊尋找,卻始終不得要領。我低下頭,透出桌子下未曾落地的簾布,可以看見一雙靴子,那靴子走來走去,像是自己成了精魅。

石崇和我對望了一眼,目光灑脫。我和他緊緊靠在一起,就像是兩個貪玩的孩子躲避親人的追蹤,雖然慌張害怕,卻又不是不有趣的。

那群追來的人看見我們忽然低下了身子,隻能在這附近搜尋,然而來人來往,問了好幾個人,自然都是沒有見過。直到有一個人隔著簾布,站在了這家花燈商販的麵前。

我隱隱有些緊張,怕這人出賣我們,然而對方倒是十分鎮定,隻說自己沒有見我。我心中卻生了一點困惑,他們問的是一男一女兩個人。如果這批人真的是石崇的仇家,那麽……為何會注意到我呢?

我覺得有幾分不安,但石崇用目光示意我稍安勿躁。那商販一個勁地說沒見過,那人無法,便隻得散開繼續尋找。片刻後,擋住了光線的簾布便被掀開,那商人俯下身子悄聲說:“兩位出來吧,那些人都走了。”

我們一直躲在他的貨櫃下,此刻小心翼翼鑽出來,頗有幾分狼狽,然而站起身環顧四周,那些人也的確是不見了蹤影。我朝那商人道謝,對方擺一擺手,十分爽朗的樣子:“無妨,兩位真是天作之合,家裏人怎麽會不同意呢?今日是花燈會,還是好好去看花燈吧。”

這人倒也耿直,真的以為我是一對情人。我終於覺得尷尬起來,石崇卻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對方算是謝禮。那人越發笑得見牙不見眼,一連串郎才女貌之類的話語絡繹不絕。

我和石崇怕被人撞見,想了想,他們一路追蹤而去,想必是不會再走回頭路了,既然如此,我們沿著原路返回便是。

一路上我想了許久,那群人問話的方式古怪,他們……是不是也在找我?

石崇的目光裏卻滿是擔憂,見我發問,這才搖了搖頭,“想必是衝著我來的,隻是瞧了見你,以為你同我在一塊兒,所以才想一起捉拿吧。”

我抿了抿唇,心中還是覺得有些不安。當日在水月庵讓望月師太無論如何也要殺了我的人,如今……收手了麽?而一路追蹤森爵的提騎,是不是會找到我?

我不想連累石崇,當初他問我是不是會牽累他的時候,我無言以對。因為想要借助他養好傷勢,如果真的有人要我的性命而將他牽扯進來,我實在於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