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逃兵

日光融融,映襯著桃花紛紛吹落,原本是這樣春日靜好的時刻。然而阿靜卻抱著我的手臂,忍不住掩麵痛哭了起來。

我伸手擦去她臉頰的眼淚,蹙眉道:“楊祖,那是誰?”

她抬起頭來看著我,一雙眼睛早已經哭的腫了,然而我幾次詢問,她卻隻是哽咽,似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不肯明說。

我微微一怔,卻驀地明白了過來,眉頭的皺紋越發深了幾分,“可是你那個心上人?”

她看著我,半晌,終於點了點頭,然而嗓子早已經苦啞了,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也不知過了多久,這才斷斷續續地說道:“是,他回來了。可是……可是楊祖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他……”

“他做了逃兵?”我的聲音漸漸冷卻下來,“人活一世,孰能不死?當初征兵入伍的時候就應該明白,自己是為何而戰。如果他因為貪生怕死而逃回來,阿靜,這樣的男人實在不足以托付終身!”

“楊祖不是那樣的人!”阿靜卻猛地反駁我,隻是神情之中也帶著難以言說的茫然,“他走的那一天還曾經對我說過,他的祖父,曾經是在先帝麾下當兵的。戰死在了沙場,他從來不怕死,因為他知道犧牲是值得的。”

“既然如此,那為何又要當逃兵呢?”我卻嗤笑起來,心中帶著幾分鄙夷。

“我不知道,楊祖不肯和我說。他隻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他說咱們打了勝仗,皇上攻下了楚國的帝都端康!”她的目光之中也閃過一抹遲疑,“我們打了勝仗,為什麽楊祖卻回來了……”

我的手指一動,“你說,我們勝了?”

或許是我的目光太過急切,阿靜倒是怔了,連連點頭道:“是,楊祖是這麽和我說的。他說消息很快就會傳回來,皇上的禦駕,也已經在歸來的途中。”

“可是我們勝了,他為什麽要逃回來?”阿靜的雙手死死握著拳頭,一雙手青筋畢露。

她不敢告訴任何人這件事,臨陣脫逃乃是死罪,若是事後問責,更是要連坐的大罪。不僅僅自己要死,親眷更是無一能幸免。

刑罰固然殘酷,但是亂世之中也隻能用重典。我倒是明白為何阿靜為何要這樣慌亂,隻是……如果曾經說出過這樣一番話,也的確是以必死之心入伍,更何況既然勝了,若是和軍隊凱旋歸來,日後必然是有賞賜的。

這樣逃回來,卻必然是死路一條。

我跌跌撞撞往後退了幾步,隻覺得心神混亂。這個逃兵帶回了魏國勝利的消息,可是這個消息,是真的麽?是否不過是他的開脫之詞?

“碧清,我該怎麽辦!”阿靜並沒有發現我的慌張,隻是自顧自掩麵啜泣,整個人都跌坐在了地上。

“帶我去看看他吧。”我終於穩住了心神,借著扶手之力,這才勉強站穩了身子,抬起頭,看見的卻是觀世音悲憫柔和的雙眼,正垂憐的看著我和阿靜。

阿靜看著我,我知道她在遲疑什麽。她震驚於自己所愛的男人竟然是個逃兵,然而她卻不能就這樣帶著我去見那個男人。

“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微微笑了起來,伸手朝屋內指了指,“顯兒還在屋內睡著,是你救了他的性命,你也救了我的性命。更何況,我自己的過去,也未必能去官府報案。”

她抬起手擦了擦眼淚,“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碧清,我……我沒有一個人能夠商量,所以才隻能來找你。可是我不能把你牽扯進來,楊祖,我會把所有的錢財都給他,讓他走的遠遠地。”

“逃避隻是一時,他可以逃,他的父母親眷呢,也要跟著逃麽?”我輕輕歎息了一聲,伸手扶起了還坐在地上的阿靜,“更何況,你們還要做夫妻的。若是他逃跑了,你可要如何是好?”

“我雖然是個弱質女流,但說不定,還能想出些辦法呢。”我的目光誠懇,“阿靜,你救我一命,就算是我報答你罷。”

她看著我的眼睛,咬了咬牙說道:“好。”

阿靜並沒有讀過什麽書,但是她肯信我,我也希望她這樣信我,不會是一場失落。我將顯兒托付給隔壁的嬸娘,這孩子倒是也不怕生,隻是抓著我的手指,我俯下身親吻他的臉,顯兒便咯咯笑了起來。

我心中隻覺得柔軟,若是從來不曾做過母親,或許我這一生,永遠都不會生出這樣的溫柔與慈愛來。

隻是阿靜眼巴巴看著我,她從來是爽朗的女子,此刻勉強掩蓋住了悲容,但是一雙眼睛早已泛紅。

我伸手握一握她的肩膀,這才低聲道:“不要哭了,若是被人看出異樣來,反而越發麻煩,帶我去看一看他吧。”

阿靜點了點頭,在前頭帶路。我久不出宅院,竟然不曾發覺原來玉蘭花已經開了。

這盛開在枝頭的花朵極其脆弱,一場風雨來襲,便全都簌簌跌落在泥土之中。有垂髫小兒笑逐顏開,抖落了手中的衣服來接那些玉蘭花,我覺得好奇,倒是阿靜看了一會兒,這才勉強笑了笑,“這些花裹著麵粉糊油炸著,很好吃的。小孩子貪嘴,自然喜歡吃這些。”

我微微一怔,她卻轉過臉去,“楊祖曾經說過,玉蘭花開的時候,他或許就回來了。可是……”

我伸手輕輕按住了阿靜的手腕,她是那樣瘦的女子,手臂上的骨骼都膈人的很,“何必將事情想得這樣差,或許未必是你想的那樣。”我看著他的眼睛,莞爾道:“若你喜歡這個男子,自然也要多信他一分。”

玉蘭花吹落滿頭,我也懶得伸手拂去,然而一路跟著阿靜往前,一直到了村外一間破落的寺廟門口這才停下了腳步。這裏原本是供奉著土地公,不過是兩間房子,如今早已經香火寥落,原本的廟祝離世之後,越發是無人打理了。

我倒是覺得有幾分詫異,這土地廟原本在村口最顯眼的位置,這人倒是有幾分膽魄,竟然就躲在這裏麽?

阿靜四下環顧了一圈,確定周圍沒有什麽人跟在身後,這才快步朝廟中的柴房後走去。我緊隨其後,然而阿靜一推開房門進去,裏頭卻沒了聲響。我心中一動,也跟著走了進去,隻是尚且未曾來得及說話,隻覺得喉頭一冷,我的眼睫垂落,卻看見是自己脖頸上抵著一把有豁口的長劍。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嘴角倒是不自覺揚起了一抹微笑,似乎在什麽時候,也曾有人用匕首抵住我的脖子,低聲嗬斥著。

“楊祖,你瘋了麽!”一開始進了柴房的阿靜霍然回過頭來,驚呼道。

“她是誰?”站在我身後的男人聲音粗噶難聽,宛如鋸子割裂了木頭,低沉的可怕。然而阿靜卻不管這些,立刻折身返回,用手抓住了那長刀:“她……她是來幫你的,楊祖,你若傷了她,我便和你拚了!”

楊祖隻怕是會傷了阿靜,手一鬆,那長刀便跌落在地。阿靜舒了一口氣,連忙伸手來扶我,一疊聲問道:“碧清,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

我搖了搖頭,倒是目光落在那個名叫楊祖的男子身上。對方的臉色灰白,目光裏滿是血絲,似乎已經好幾日不曾休息了。他的脖頸上還纏繞著一條白布,雖然已經清洗幹淨,卻已經能夠看出那上麵曾有過麽駭人的血跡。

這個男人身上,帶來了我許久不曾見過的,鐵血沙場的氣息。

“你究竟是什麽人?”然而對方倒是比我要機緊的多,皺著眉頭問道,“阿靜,我和你說過,不能告訴任何人我回來的事情,就連父母親族都不能說,你為什麽,還帶了一個陌生人回來?!”

“楊祖,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當了逃兵?”然而阿靜卻猛地搖了搖頭,再一次啜泣起來。這個樸實無華的女人,想必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自己的心上人能夠活著回來。然而對方回來了,她卻無法原諒這個男人是因為貪生怕死才從沙場上回來。

楊祖的喉頭滾動,然而他卻避開了阿靜的視線,看上去,倒像是默認了對方的追問。

“如果真的這麽愛惜自己的性命,那麽發現自己的藏身之所被一個陌生人看見,想必第一個念頭就是殺人滅口,而不是丟下手中的長劍吧。”我笑了起來,俯下身將對方手中的長劍拾了起來,“你不是逃兵,一個逃兵,不會有你這樣剛正的眼神。”

阿靜原本掩麵啜泣,此刻目光裏卻陡然燃起光來,她伸手抓住了對方的早已經破爛的盔甲,哀哭道:“楊祖,你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你回來了?若是你真的當了逃兵,我寧可你已經死了。可碧清說你不是,你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不能說。”楊祖的臉上也露出了不忍的神色,然而卻隻是輕輕歎息了一聲,抬起手撫摸著阿靜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