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國有大喪

七日之後,魏王薨。

國有大喪天下之,雲牙板的清脆聲響在皇宮上空回蕩,而沉悶已久的大鍾也被人敲響。一聲又一聲,繞梁不去,驚起禦花園中飼養的白鳳都發出淒厲的鳴叫聲。

魏王這一生南征北討,收伏柔蘭與百濟,震懾天下,和南楚相互對峙這些年,將魏國治理的蒸蒸日上,一步步消耗了南楚的國力。這個嚴苛的君王,在自己死後,受到了北魏百姓最忠心的懷緬。

而森爵,則當之無愧的坐上了帝位,成為北魏新的國主。

王位的更替從來都是如此無情,一方離世,另一方才會能有掌權的時候。幸虧在宋王謀逆叛亂的時候,文武百官心中就已經洞悉,國主的身體猶如夕陽西下,無能為力支持太久。縱然召集天下名醫,用盡太醫院的所有珍貴藥材,也無法留住人的陽壽。

或許是因為早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準備,因此天下雖然沉浸在悲慟之中,新王的登基大典,卻已經無聲無息的開始了。

森爵素來行事果決,更何況還有石崇從旁輔助。因此無需我操心的地方,我唯一能夠做的,不過是耐心等待罷了。

但除了皇宮之中無聲無息籌謀著登基大典,秦王府也已經開始忙碌起來。身為皇太子的秦王既然要登基,那麽此處府邸自然要封存起來。

然而器物可以在時代變遷之中保留自己的棲身之地,人卻未必都有這樣的幸運。下人們看我的眼神,逐漸都帶著幾分悲憫起來。

誰都知道,如今的秦王妃是先帝聖旨賜婚。既然秦王不日就要登基稱帝,那麽理所當然的,袁凝碧也會被冊封為新的王後。

然而原本就身份尷尬的我,此刻就越發成了眾矢之的。然而芸兒卻始終為我憤憤不平,認為就算袁凝碧日後會成為新後,我也終究會成為後宮中寵冠六宮的妃嬪。

然而流言蜚語,總是在耳邊擦過,我卻並沒有放在心上。寒冬臘月,雖然王府之中的竹林蕭瑟,然而梅花卻開得恰好。那似有似無的一縷梅香總是在鼻翼繚繞不散,讓人心曠神怡。

我和袁凝碧住的地方分隔兩地,尋常也極少有碰麵的時候。然而王府之中但有風吹草動,芸兒倒是都能及時傳達到我耳朵裏來。

袁家現在也十分得意自己賭對了這一步棋,宋王兵敗自殺,森爵如今將當之無愧繼承王位。袁家在有了一位太後之後,也將迎來新的皇後。

這樣說來,袁家的血脈……也將會和王氏越來越融合了吧。也正是因為如此,當年的袁蕭兩家並列,如今也成了袁家獨大。芸兒告訴我,袁家已經為袁凝碧重新準備了金器首飾,準備日後封府入宮的時候,一並送到宮中去。

“他們是想著日後登基大典,便是封後典禮了麽?”我挑眉笑起來,神色如常。

芸兒雖然一直為我鳴不平,此刻也不禁訕訕起來,“如今都是這樣流傳的,畢竟王妃是明媒正娶,況且還是先帝旨意冊封。結發妻子,如今王爺就快要登基稱帝了,王妃她……”

“我明白。”我翻閱著手中的書卷,目光柔和,“她是結發妻子,日後自然也要入主中宮,沒有什麽可驚訝的。”

翻動書頁的簌簌聲響從指尖響起,我微微皺眉,神色卻清冷。

後位、天下、南北一統……還有星河,這些東西就像是一塊塊巨石,沉甸甸壓在我心口。此時此刻,所有虛妄言語,都是沒有意義的。而我能做的,隻是連接我手中的力量。

柳之開始頻繁的和我來往書信,多半還是朝廷之中一些肱骨大臣的動向。而商山四皓培育出的弟子,也差不多有了一年光景。我親自坐鎮,偶爾也會去私塾之中與眾人一起聽課。除此之外,我也在私塾之中開設別管,收留那些想要讀書寫字的貧家少女。

一開始前來的人並不多,然而長此以往,因為不收學費,偶有表現優異者,我還會給她們銀兩獎勵。魏國開明不比南國,女子拋頭露麵也是常事。然而寒門幼女,卻很少有能夠上私塾的機會。

女子年紀一到,最後的出路,始終是嫁人生子。因此雖然有女子在外遊走,但是讀書寫字的,卻是少之又少。

我卻偏要讓這些人讀書寫字,就算是女子,來這世界上活過一糟,難道就能夠碌碌無為麽?

至於登基封後一事,素來都不在我的考量之中。但縱然是刻意避開不去想,魏王駕崩半個月之後,登基大典終究是如期舉行了。因為還要為先帝服喪,因而登基大典也顯得寥落起來,然而即便如此,終究還是一掃帝都之中頹唐氣息。

先帝登基,王府之中熱鬧非凡,我卻獨自去了書院。因為這一批學生,今年要舉行他們的第一次結業大考。四位先生出題,我也決定去湊一湊熱鬧。

石崇為這書院找了好地方,鬧中取靜。我一路乘坐馬車而來,路上歡歌笑語,雖然還有因為先帝薨逝之後懸掛的白色布幔,然而大紅的喜慶燈籠卻也也沿途高高掛起。百姓們竊竊私語,偶有幾句話吹落在我耳邊,到底還是討論著新帝登基,會否會大赦天下,減免賦稅。

百姓的心願,倒是從來都淳樸的很。然而無論是大赦天下也好,減免賦稅也罷……不過是曆任帝王登基收攏人心的手段而已。對森局來說,他要得並非是這一刻和平,而是千秋萬載的功勳。

我看著馬車外擁擠人潮,終究還是無聲無息歎了一口氣。

位高權重,一言便可主宰旁人的命運。如果這些百姓知道新帝登基,籌謀的卻是日後的南征,不知道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到了書院之中,隱隱還能聞到筆墨香氣。不同於其他書院的刻板呆滯,此地倒像是在帝都的一個世外桃源,總是讓人心生愉悅。

我似乎是來晚了一步,到達的時候,幾位先生已經出好了題目,試卷也發了下去。我從窗外過,隻看見那些人穿著白色長衣,一個個聚精會神的提筆書寫。忘書先生見我來,連忙走了出來,嘴角帶著淡淡笑意,頷首道:“許久不見姑娘了,別來無恙否?”

“有老先生掛心。”我回了一禮,從前去請四位下山,彼時我對忘書先生就十分尊崇。後來我說動森爵,石崇也肯鼎力助我,此地日常開銷,全都是從王府之中撥出來銀兩。

然而我雖然在幕後支撐這一切,卻從來都不聞不問。我有時候想,四位先生才高八鬥,況且是心懷天下的有識之士,教書育人原本輪不到我插嘴。

況且我常在書院之中走動,也算得上是一起受教。這些學生原本對我還有畏懼之意,然而時間長了,也便稱我一聲沈姑娘。如果森爵從前避開世俗煩惱之地是去山巔看金頂佛光,那麽我倒是比他要幸運,至少還有一座書院,可以寄托。

忘書先生知我來意,從手中抽出一疊書卷來。原是一張白紙,此刻有幾個強勁有力的大字,我一眼掃過,一時間倒也有幾分吃驚起來。尋常論述,總是詩詞歌賦,或者寫實事策論。

然而此刻那素白紙張上出現的,卻是治國策三個大字。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低聲道:“先生莫要忘記了,不提國事。”

雖然魏朝廣開言路,然而坐而論道的風氣卻也未必如此盛行。況且這些學生一個個血氣方剛,天下如今正是混亂時候,新帝登基,先帝薨逝,無論是評論誰,都是妄言國政,有損君王顏麵。

此事可大可小,忘書先生不是胡來的人,然而卻出了這樣的考題,實在是叫人吃驚。

忘書先生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說道:“姑娘不必擔心,這些試卷,原本看完之後我便打算燒毀,並不曾想過留存於世。老朽雖然年邁,但是畢竟沒有糊塗。自然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忘書先生卻又忽然歎了一口氣,低聲說道:“然而即便如此,老朽一生,很少有教導學生的機會。少年時候求學,隻覺得自己不過是淺如浮雲,然而到了中年,又愛爭一時意氣。非要到如今,才有機會將一生學識曆練,傳授他人。”

“然而口說無憑,無論說的再多,這些人到底領悟了多少,終究非我所能把握。更何況……”忘書先生頓了頓,這才說道:“這些人若是日後離開書院,為國效力,到底有幾分本事,我也誠然很想知道。有劉永之才固然絕佳,然而綺麗風華之外,如此亂世,更重要的,卻還是要有協理國事之能。”

“教書育人,傳道授業解惑。”我接口道:“先生如今在做的事,看上去雖然默默無聞,難以收到成效,然而終將有一天,天下百姓,都會感激先生今日的付出。千秋社稷,不在君王如何雄才大略,也不在兵力是否雄厚。”

“而是十年樹木,百年育人。上行下效,官吏肯為百姓謀福利,知道何為禮教,何為心憂天下。如此,才算是能夠受得住江山社稷。在此,我原本應該向四位先生說一句多謝的。”這番話,我實在是真心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