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覲見

我來往皇宮的次數並不多,然而此刻卻也能察覺出不對勁來。宮人宦官此刻全都不見人影,舉目四望,隻能看見烏鴉還拍打著翅膀轉瞬飛去。

“皇上暫時還沒有功夫召見你們,如今是宋王殿下監國,不過殿下如今也在處理政務。兩位不妨先去顯慶殿暫歇,到時候殿下自然會傳召兩位。”對方的眼眸深深,就好像是一對在黑夜之中發光的貓眼石一般。

我看了森爵一眼,石崇倒是麵色如常,隻是森爵卻悄無聲徐皺起了眉頭。好一會兒,他才像是忽然回過神來了似的,微微頷首:“是麽,那就勞煩帶路了。”

我原本覺得不妥,然而轉念一想,此刻人都已經到了皇宮,已經是進了項羽的鴻門宴,哪裏又還能預料的這許多呢。

我們進了顯慶殿,裏頭倒是有宮女準備了茶水,然而很快也退了出去。殿閣之中寬敞明亮,然而層層紗幕垂落下來,到底也顯出幾分陰氣來。就連擺放在長廊的花朵都早已經開到凋零了,然而卻也無人更換,任憑那殘花被風垂落。

森爵環顧四周一圈,目光裏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離開皇宮也不過才兩個月的時間,這裏是鉑則的心髒,素來是雕梁畫棟,美不勝收。如今……怎麽連皇宮都有了這樣的頹唐之氣。”

“由此可見,宋王殿下雖然是監國,但是就連小小宮殿都照料不周,更別說是一手眷顧整個魏國了。”石崇沉默許久,此刻卻忽然出聲,似笑非笑地說道:“殿下雄才大略,石崇真是佩服之極。”

我不知道這裏兩人到底在說什麽啞謎,然而森爵卻在房內踱步,正色道:“雖然籌謀周全,然而畢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特意讓黎世三天之後才將戰報送回帝都,此刻,他們也應該都在路上了吧?”

“的確是都已經上路了,我在客棧之中就已經收到了情報,梁王身死,對其餘諸王來說都是巨大震懾。更何況還有袁家身先士卒,宋王以為自己控製了宮闈,卻忘記了在慈寧宮裏,那位袁太後呢。”石崇一笑,他俊美麵容上有成竹在胸的驕矜。

我卻驀地沉默了下去,慈寧宮內的袁太後麽……那個看上去垂垂老矣的婦人,然而出身袁家那樣的門閥貴胄,又是當今魏王的生母,一生經過多少後宮的波瀾詭譎,一雙眼睛,又看過多少前朝動蕩?

那個深宮之中的老嫗,此刻也從鳳座背後伸出了手,在這場乾坤扭轉的棋局裏,放下了自己的棋子麽?

在這一刻,我才是真的對那位太後生出了敬畏之心。袁家勢力如此龐大,豈知不是太後在背後支撐的緣故?袁太後一日還在,沈凝碧的位子就將穩如磐石。這念頭在腦海之中轉了一圈,卻連我自己都嚇一跳。

袁凝碧……當日她在王府之中,何嚐不是將生之機會留給了我。那個女子,蕙質蘭心,不可能沒有察覺到帝都之中將會出現的動蕩。然而在最後關頭,她終究還是希望我能夠離開。

我們兩個……若是彼此憎惡也罷了,偏偏宿命糾纏,我不恨她,她亦救過我。然而到底是女子,看見了森爵,我終究不願意細想自己和旁人,在分享著同一個男人。

“驚鴻他……終究還是太年輕了啊。竟然以為憑借一己之力就可以逼宮,如今我回來了,藩王和門閥貴族都不會承認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人。而蕭家……蕭淑妃這麽多年來雖然位份極高,然而蕭家其實早就已經沒落了。前朝的勢力和後宮之中相輔相成,她以為憑借自己的得寵可以影響前朝勢力,真是一對天真的母子。而蕭家,蕭家……這麽多年,朝廷局勢,也是時候該清洗了。”

森爵的聲音清淺,就好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又好像還是我們在客棧之中的時候,訴說對話,說的都不過是尋常的事情。然而這一刻,我卻悄然察覺到了肅殺之氣。

宋王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然而他不曾想到,這場博弈,其實誰都有自己的後招。可是……趙驚鴻的後招,又是什麽?魏王到底病重到了什麽地步,而宋王在這兩個月裏,難道不會借機排除異己,壯大自己在帝都之中的勢力麽?

更何況……如今我們不過是隻有三個人,身處帝都。鴻門宴,若是項羽當時能夠殺了劉邦,那麽局勢逆轉,就不會有日後的四麵楚歌了。趙驚鴻不會心慈手軟,我們在鴻門宴裏,又有幾分勝算?

我們各懷心事,在偏殿之中等待的時光就顯得格外漫長。但有森爵在,他如鬆柏迎立於山巔,有他在,我那一點害怕,就像是清晨荷葉上一點露珠,被日光曬過,轉瞬就消失於無形之中。

等待雖然漫長,然而到底還是有人要驚破這樣的寂靜。就好像是再怎麽深不可測的黑夜,終究還是有黎明要到來的時候。

前來宣旨的宦官聲音尖細,然而整個人都在發抖,森爵瞧了他一眼,對方便抖的猶如篩子。我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對那太監說道:“既然是皇上傳召,那麽就請公公帶路吧。”

“是。”對方連忙應了一聲,就連頭也不敢抬起,連忙快步走了過去。這些宮人的性命,就好像是風中的蒲草一般。風從什麽地方吹來,他們便隻得倒下。這其實是天下人的悲哀,從前的沈碧琴,又何嚐不是如此?

強權富貴,也是一雙看不見的手,無聲無息操縱著旁人的命運。這是在森爵身邊,我才慢慢有了掙脫的底氣和。而這些可憐的宮人,雖然已經察覺到了宮廷裏風雨欲來的殺意,隻可惜……他們是無處可逃,我卻要迎難而上。

那內飾並沒有將我們帶到了殿外,然而石崇的出現,似乎是讓旁人隱隱有些訝異。其中一個侍衛忽然抽出了手中的長劍,沉聲道:“這人是誰,怎麽也帶回來了?”

那太監嚇得渾身發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奴才不知道,奴才什麽都不知道,大人饒命啊!”

我微微蹙眉,隻想著皇宮之中什麽時候成了這樣草木皆兵的地方。而一邊又擔心石崇的安危,他非常人,此次跟著進宮,已經是個不智之舉。

我悚然一驚,原本是想著有石崇在,無論如何是終究不會出什麽意外了。可是現在又清醒過來,石崇素來都是軍師智囊,有他在的地方,雖然會讓人下意識覺得穩妥安順。然而如此身臨險境,帶著石崇,倒不如讓成名跟在身邊。

此刻那士兵顯然覺得古怪,攔住了石崇。青衣如竹的男子倒是不動聲色,隻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有人一把打掉了那士兵手中的兵器,“你做什麽?這裏是什麽地方,哪裏有你多嘴的餘地!”

他聲音沉沉,轉過頭來,倒是一張反正的臉。對方伸手對石崇拱手保拳道:“先生還請恕罪,讓先生受驚了。”

這態度倒是轉變的突然,就連我都有些措手不及。然而石崇卻隻是挑眉,“大人客氣了,方才這位公公,的確並沒有宣旨讓在下也一同進宮。這位將軍也是職責在身,在下不敢怪罪。隻是……大人不知道想要如何處置在下呢?”

這話問的直接而坦蕩,對方根本就來不及思索。然而對方倒也是個人物,不卑不亢地說道:“既然聖旨並沒有要召見先生,那麽就請先生繼續回顯慶殿休息如何?”

我看那人恭敬神態,倒是忽然間明白了些什麽。上行下效,這個人此刻對石崇恭敬,未必是出於本心,很有可能是上頭的人交代的。

宋驚鴻並非全然是個草包,他是想要收買石崇麽?

石崇的眸光和森爵無聲無息交錯而過,不過是一瞬的時間,他便笑了起來,“既然皇上沒有召見,在下自然不敢擅闖。”

那人伸手踢了跪在地上的太監一腳,“還跪在這裏做什麽,送先生回去。”

那太監倒像是如蒙大赦,連忙站起來口口聲聲稱是。石崇臨走的時候深深看了我一眼,像是囑咐,又像是關切。我心中一動,隻對他頷首。這一路走來,石崇就如同我的兄長一般。

有些話,甚至是不能對森爵說的。我的家世,我的過去……然而石崇不一樣,我們少年時候在美生公的宴會見過麵,雖然那一麵之緣我早就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因為這一層關係,他便如同我的親人一般。

“請吧。”男子的嘴角帶著笑,然而目光卻森冷,似乎是在無聲催促著什麽。

森爵抬起頭,並不屑和他說話,昂然朝前走去。這裏是皇宮,原本就是他居住的地方,他又有什麽可值得避諱的。

那人神色一僵,顯然是看出了森爵的鄙夷,雖然不甘,卻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得憤憤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