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握手言和

我鼻頭一酸,原本還向自己說錯話,此刻也終於忍不住快要落下淚來。

“森爵從來不曾對一個人如此珍而重之,他在我身邊養大,後來十四歲就開了府邸送出去。皇上說母親過於寵溺兒子,隻怕到時候孩子就像是被花匠精心嗬護的花朵,經不得半點風雨,因此我雖然親手帶大他,但是心中總覺得虧欠他許多。”和昭儀輕聲說道,目光之中滿是感慨。

父母愛子女,必計之以深遠。其實皇帝既然要森爵開府離宮,和昭儀又能做什麽呢?但是此刻說起來,和昭儀竟然還是認為自己對不起森爵。這樣殷殷愛子之心,實在讓人動容。隻可惜母親理我而去,天下再也不會有人不顧得失的愛我。

“昭儀之心,想必森爵也已經感覺到了。況且今日秦王領兵在外,也是因為昭儀教導有方。”我連忙說道,然而和昭儀卻隻是笑了笑,沉吟了片刻後才說道:“我召見你來,其實也沒什麽緣故,隻是森爵曾經來長春宮請安,一直都和我說起你。”

和昭儀看我的目光,的確是充滿了和藹憐恤之色,過了好一會兒,和昭儀這才頷首道:“我總想著要見你一麵才好,所以才召了你來,可惜你人來了,我年紀卻已經大了,竟然不知道要和你說些什麽才好。”

我莞爾,想起母親精神好的時候,也曾經坐在庭院之下刺繡。有時便叫我站在一邊兒,其實也沒有什麽話好說,然而那段時光,現在回想起來,竟然也是說不出的和煦溫柔。

“昭儀宮裏頭倒和別處不太一樣,其餘妃嬪住的地方,大多都供奉著佛像和燃燒檀香。就連太後的慈寧宮內都燃奇楠香,長春宮內,似乎香氣殊異。”我轉過臉說道。

和昭儀也笑了起來,“不錯,我不喜歡檀香,也並不信奉佛教,因此在宮內也隻用瓜果花木取其香味罷了。”

那新鮮的瓜果原本就帶著一股淡淡的清甜氣息,被井水一湃,味道就越發沁人心脾起來。比起那些俗豔的香料氣味,這裏彌漫的甜香,的確更加讓人覺得舒適。

我亦忍不住稱讚起來,“昭儀娘娘果然別出心裁,倒是我身上的香料氣味,倒是壞了這樣的雅致。”

“少年女子,其實用香料也是理所應當的。倒是我們年紀大了,再用那樣重的香味,其實自己反而難受。”和昭儀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徐徐說道,過了一會兒這才忍不住笑道:“森爵那孩子,雖然離我開的時辰早,然而皇上說的也沒錯,孩子雖然早當家,然而到底也有本事。”

“他從前喜歡射箭,就自己去城門外做了筏子,從大雁渡一路往西邊的密林裏去打獵,還射了幾隻野味回來獻給他父皇與我。”和昭儀目光之中有溫柔的色彩,那是一個母親說起自己孩子的時候,特有的溫和與寵溺。

我亦聽得入神,森爵很少與我說起自己從前發生的事。我和他少年時候,顯然都並不如意。年紀小小就離開父母,而魏王果決,一心一意隻希望在自己的子嗣之中培養出性格堅韌的皇帝,卻忽視了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溫和教導。

然而幸好我與他,都有一個極好的母親。

我和她絮絮說了一會兒話,倒是相談甚歡。或許因為她是森爵母妃的緣故,雖然是第一次見,然而在進宮之前,我心中卻不是不緊張的。進宮見和昭儀與見太後,全然是兩回事。

太後威儀,但是麵對太後,我唯一需要的不過是謀略與心機。然而見和昭儀,卻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麵具,不過是希望和昭儀心中,能夠真心接納我。

如今得她歡顏,我心中也覺得鬆了一口氣。

與和昭儀說了好一會兒話,她倒是先提醒我道:“還不曾去和太後請安過吧?”

我驀地想起在順貞門外分別時候,袁凝碧曾經提醒過我,原是該和太後請安才對的。因而便站起了身,“的確是未曾去見過,太後也召了王妃前去慈寧宮,因此碧清才不曾同去。此刻看天色已晚,恐怕稍後便要出宮了,原是該去請安才對。”

“不錯,太後是六宮之主,進宮的女眷,終究是沒有繞過太後的道理。你去見一見也好,對了……”和昭儀有些憂慮地看著我,這才說道:“凝碧那孩子,我從前也是見過的,出身公爵之家,難免也傲氣些。森爵心中喜歡你,為了家宅和睦,終究還是要你委屈一些。”

我口中連聲道不敢,“其實王妃為人和煦,昭儀不必為我擔心。況且……我和王妃心中所想都是一樣的,就是希望森爵可以凱旋而歸。”

“好孩子。”和昭儀歎了口氣,伸手摸著我的臉。

因為時辰的緣故,到底是不能再繼續說下去了。我從長春宮告別出來,才到慈寧宮,葉落公公就連忙迎了出來,看見我站在門口便說道:“太後已經倦了,知道沈姑娘是一片心意,然而請安就免了吧。”

“也好,那麽就勞煩公公為我轉達,碧清在此恭祝太後鳳體安康,福壽延綿。”我神色依然鎮定,徐徐說道。

葉公公笑了笑,轉身便已經離開了。而站在慈寧宮門外,斜陽漸暮,我卻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不知道為何,總覺得今天的晚霞,看上去都有幾分難以言說的意味,似乎……過於烈焰了些,猶如鮮血。

袁凝碧很快就從慈寧宮裏出來,看見我站在長廊之下,一時間有些錯愕,“你……怎麽不進去?”

我笑了笑,“太後說自己已經倦了,所以不必再進去請安。我在外頭,等王妃一同回府。”

“還算知道規矩。”她身邊的奶娘冷哼了一聲,盛氣淩人。

袁凝碧微微皺起了眉,過了一會兒才說道:“行了乳娘,我們先回去吧。”頓了頓,她又看向我,“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袁家的乳娘顯然覺得有些不妙,然而看著袁凝碧堅持麵孔,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得往後退了幾步。芸兒也照著樣子往後退,到最後便隻剩下我們二人一路往前,斜陽已快被夜色吞沒,唯有袁凝碧手上的赤金蓮花紋鐲子還熠熠生輝。

我們二人並肩走了一會兒,這才說道:“和昭儀,和你說了些什麽?”

我心中輕輕歎了口氣,我雖然覺得袁凝碧驕縱,然而似乎事情一旦牽涉到森爵,她所有的高傲任性,在這一刻也全部都消失了。

“和昭儀希望王爺能夠平安歸來,也希望秦王府之中,能夠家宅和睦。”我勉力保持著淡淡笑容,“其實王妃和善,王府之中一片融洽,和昭儀其實也是多心了。”

“我少年的時候曾經進宮參加太後,那個時候便遠遠看過和昭儀。她是個溫柔而美麗的女子,和後宮之中其餘的妃嬪都不一樣。”袁凝碧的神情裏似乎帶著淡淡的追憶,那是她少年時候的韶華時光,此刻說起來,似乎都帶著薔薇花一般的豔麗顏色。

那個時候的袁凝碧,尚且也還是垂髫的少女。彼時言笑晏晏,到底也不曾都做了政治的棋子。黑暗的未來還在幕布之後,袁凝碧遇見森爵的時候,是在某一次尋常的宴會之上。那個時候,袁家或許尚且還在諸位皇子之間抉擇不定,而袁家的長女袁凝碧,雖然隻有十四歲,卻也早已經美名遠揚在兩國之中了。

當年她也是因為皇帝的萬壽節,雖然年輕,但是終究還是獻了一舞。白衣勝雪的少女雖然稚嫩,然而卻在回眸的刹那,看見了不知道何時站在台上撫琴的少年。

或許當年的森爵也不過是無意為之,然而曲有誤,周郎顧。多少女子一生所想,其實也不過是起舞時有人為自己彈一曲琴。那一回眸,最終也就誤了終身。袁凝碧的聲音淺淡,就像是在說無謂之事。

然而我微微側首,看見她濃密羽睫之下的眼睛,卻像是隨時都要落下淚來一般。

我微微屏氣斂聲,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過了好一會兒,她自己倒是已經笑了起來,“我真是癡了,好端端,怎麽會和你說這些話。”

她笑了笑,然而那樣美豔笑容裏,終究還是帶著幾分苦澀地意味。

我看著她孱弱的肩膀,心中隱隱一動,竟然伸出手去握住了對方的手腕,片刻後這才說道:“王妃何必這樣傷懷,其實來日方長,日後王爺凱旋歸來,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挑眉說道:“既然碧清都還活著,王妃這樣不喜歡我,也應該將目光看得更加長遠才是。”

她原本是隱隱有些抗拒,然而此刻嘴角一揚,落在我身上,終究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側過臉,一路看著漫漫長路,這才說道:“我的確是很討厭你,但是其實相處的久了,倒發現其實你也不是那樣討厭的人。”

“然而,我是袁家的女子。我一定要受到森爵的寵愛,因為袁家生我養我,這也是我唯一能為母家做的事情。所以……”她似乎有些遲疑,“我們兩個,原本就是對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