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賦稅

我目送她遠去的身影,過了片刻,才看見頭頂忽然有花開灼灼,原本是素白顏色,此刻已經變成了桃紅色,我一時看得怔住了,竟然仰起頭在樹下站了好一會兒。

“這花奴婢這幾天也注意到了呢,從前倒是沒發現,如今才曉得,這花竟然是會自己變顏色的。”芸兒見我目光落在那花上,連忙開口說道。

“是三醉芙蓉,也叫美人麵。”我笑了笑,“你看這花,早上是白色的,到了中午又變成了淺粉,到了黃昏時分,又會變成深紅色。一日三變,雖然無情多變,但豈非就像是絕世美人,無論是喜是嗔都一樣是名花傾國兩相歡,因此才叫做美人麵。”

“小姐喜歡這花麽,要不奴婢折下來插到花瓶裏去吧?”芸兒見我終於露出歡顏,為了討我開心,連忙說道。

“癡兒。”過了好一會兒,我這才笑了起來,“你將花摘下來,它縱然美豔,終究也不可能如開在枝頭一般變色了,豈非是殺雞取卵。既然是美人麵,就讓她巧笑倩兮,宜喜宜嗔去吧。”

芸兒的目光一轉,“小姐話中,似乎別有深意?”

我想起袁凝碧今日來遲,心中已經有了幾分定論,隻是這樣的話,無謂說出來,反而惹來風波。因此隻是搖了搖頭,“到了下午,我要去看看書院的進展,順道也太久不曾看見朝暉,你去準備一些糕點和飯菜。他一人獨居,終究是有不方便的地方。”

“是。”一聽見朝暉的名字,芸兒的臉頰上也有了幾分紅暈,連忙俯身行了一禮。

我在房中靜靜歇了一會兒,此刻天色倒是漸漸清朗起來,還有淡金色的日光從湛藍天幕之上灑落,透過窗紙落在手指上,竟然有著一痕讓人覺得溫暖的餘溫。

現在的秦王府看上去和尋常無異,然而此刻想來,終究還是不同了。

凝碧入府,袁家已經和森爵捆綁在一起。然而欲肅清朝政,日後卻非要有大刀霍斧改革的決心,現在千絲萬縷,今日之利,來日會不會成為弊端?

我心事重重,然而卻猛地聽見外麵傳來一聲清脆的鳥啼。原來是一隻麻雀撲棱著翅膀飛過來,停留在樹枝上,此刻正歪著腦袋看我。

一人一鳥對視了一會兒,我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長路漫漫,且顧了眼下再說,至於其他的,又有什麽什麽可擔憂的?

芸兒的手腳很快,我在床榻上不過眠了一會兒,她已經提著食盒前來稟報,“小姐,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咱們,是否現在就出發?”

我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一聲,示意她到我身邊來。我隨手抓過身邊一個葡萄紋瑞獸紋盒子,打開一看,隻見裏頭卻是滿滿一盒子首飾,從裏頭選了一對白玉玲瓏耳環給她戴上。

芸兒嚇了一跳,連忙擺了擺手,“奴婢受不起,還請小姐收回去吧。”

我微微笑道:“不過是一對耳環罷了,又有什麽受不起的。”

芸兒雖然並沒有刻意修飾,我卻看見她在自己的發髻上簪了一朵紫藤花。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這一點小心思,我又如何會不懂得。

我親自為芸兒戴上那一對白玉耳環,玉石素淨玲瓏,她有一張如蓮花般清淨麵孔,和這一對耳環十分相稱得宜。

因為是去見朝暉,我也懶得細心收拾,隻是略略整裝,便一路往後門走去。一直到了王府後門,駕車的車夫這才連忙迎了上來,“小姐是要去朝暉公子那兒麽?”

“怎麽是這輛馬車?”我還沒有說話,芸兒已經微微皺起了眉頭。我這才回過神來抬起眼看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王府有幾輛馬車,其中一輛華貴,一直以來都是我和森爵並用的,此刻倒是換了尋常的青色馬車,倒是我上次去商山,為了掩人耳目,也是坐了它。

“這……王妃也曾經吩咐過,下午也出行,所以……”那趕車的支支吾吾,然而雖然不過是聊聊一句話,我卻已經明白過來。袁凝碧是王妃,能夠用王爺車架的自然隻有她一個。

芸兒冷笑了一聲,“真是好大的麵子,昨日才成親罷了,今天眼巴巴就要出去,既然如此,何苦將婚期壓的如此之緊。”

我看了芸兒一眼,她想必也知道自己失言,立刻有幾分訕訕起來,“奴婢失言了,還請小姐恕罪。”

“罷了,隻是你要知道,畢竟如今袁凝碧已經成了秦王妃,我們在秦王府的身份尷尬,如今森爵不在,所以才越發要謹言慎行。否則日後追究起來,到底是誰麵子上都過不去。”我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上了馬車,對那個車夫微微頷首,“全文,走吧。”

對方微微一怔,似乎是懷疑自己聽錯了,有些難以置信看著我,“小姐,知道奴才的名字?”

我原本都已經準備放下車簾了,然而看見他一雙眼睛發光,似乎我記得他的名字,是什麽天大的喜事似的,這才輕輕說道:“怎麽會不記得你的名字,這幾在秦王府,來來往往都是你送我出去。”

“小姐有心了。”他似乎還想說什麽,然而隻是傻笑了兩聲,然後搓了搓手。

馬車一路往東直門的方向狂奔而去,我靠在車廂上,心中透露出幾分倦怠。自從到了帝都之後,所有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團亂麻,千頭萬緒,雖然並非需要耗費多大精力,然而要一樁一件慢慢紮到源頭,也實在是讓人覺得耗盡心神。

但此刻趙雍離開帝都前往黎世,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人拉開了序幕,鼓聲震動,讓人覺得心神震動。我隱隱覺得,有些東西恐怕是終究再也回不來了。此刻風朗氣清,然而我卻知道,風雲雷動,隻怕很快就要來了。

朝暉的院門倒是沒有闔上,芸兒站在門口輕輕叩門,然而卻無人應門。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皺起了眉,自顧自將門推開走了進去。庭院之中空無一人,但是洞開窗軒之中,朝暉穿著素青長衣,正在書桌上寫著什麽。

我輕聲笑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走了進去。他恰好將手中的毛筆擱置在筆架上,見了我,立刻拱手抱拳行了一禮,“小姐。”

我慢慢走過去,看見桌子上原來有一疊白紙,上麵龍鳳鳳舞寫了密密麻麻幾張紙。原先不過是隨意看了看,然而真正看清了上麵究竟是寫的什麽之後,我頓時忍不住斂了斂眉。

“這是?”我我低聲說道,“像是某種推算製度。”

“是賦稅。”朝暉緩緩說道,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些東西,原本是請教忘書先生之後,我自己回來之後又推算了幾筆,其實也不知道究竟是對是錯。但是天下賦稅紛紛擾擾,各地都有各地的規則,竟然各行各政。朝廷不知,然而底下官吏卻隨意加碼,百姓簡直苦不堪言。”

我將那張紙拿了起來,逐字逐句看過來,“你我都是出身貧寒之中,因此更能懂得什麽叫做百姓疾苦。天下賦稅的確是各有各法,百姓也上訴無門。到時候追責起來,官吏大可推說是因為豐收緣故,所以才收取高額賦稅。但是流年不利,這群貪官汙吏,卻也絲毫不會憐恤百姓。”

“若有辦法判定賦稅幾何,這是天大的好事。”女子喃喃說道,過了許久之後才輕聲說道:“隻可惜……”

“隻可惜什麽?”朝暉微微蹙眉,過了許久之後才說道:“是因為算法有錯麽?”

“朝暉,你難道還不明白麽?”我歎了一口氣,這才說道:“我自己都不懂得算法究竟幾何,況且就算是算法上有什麽差錯的,到時候你拿去請教四位先生,終究也還是有一個定論的。隻不過,就算是算出來了,究竟又能如何?”

“魏國如今的形式,你比我要更清楚。你出身在魏國,也知道賦稅早已經推行了多年,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改革賦稅,就是虎口奪食。那些貪官汙吏並大臣們,如何肯開口將已經吃進去的肥肉再吐出來?”

“日後你進朝廷,人微言輕,這樣的政事改革,千萬提都不能再提,明白麽?”我將那張白紙小心翼翼折好,這才回過臉說道。

朝暉深深看了我一眼,神色似乎有幾分古怪,過了片刻後才說道:“難道,就這樣棄之不顧了麽?”

“長路漫漫,又何曾隻在一時之間。這件事情已經動搖到了根本,言語之間,千萬不能輕易說出來。但是等到有一天,肅本清源的時候,自然會有你大展拳腳的時刻。”我微微笑了起來,示意他暫且稍安勿躁。

“我知道了。”他看著折起來的白紙,這才歎了口氣,無可奈何說道:“形勢逼人,或許當真是我自己糊塗了。”

“對了,我聽說……秦王殿下已經離開了帝都,而且還在昨天晚上,匆匆舉辦了大婚?”他覷了我一眼,似乎也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