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王位

“不知道父皇傳召,究竟所為何事?還請端康公公賜教一二,森爵不勝感激。”他嘴角揚起,開口說道。

“奴才不敢,皇上似乎也是臨時起意,原本已經準備起駕乾清宮,但是忽然讓奴才來傳旨。”端康公公素來言行謹慎,即便是在太後跟前也不曾露過半句口風,此刻忽然說出這句話,倒是讓我隱隱有些詫異。

“是麽?”對方既然已經將話說到這個地步,森爵也不好再繼續問下去,隻得微微頷首。過了片刻,他才抿了抿唇道:“你且去吧,父皇傳召,想必是有話和你說,我在順貞門外等你。”

我微微頷首,皇帝既然下旨,原本也就沒有我可以選擇的餘地。隻是森爵似乎比我還要憂慮,但端康公公在,我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得笑了笑,“不必了,如今天色已晚,你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還是早些回王府的好。”

“正是因為天色已晚,夜路難行,我自然當與你一起,同去同歸。”他聲音沉沉,然而看我的目光,卻溫柔如月色清淺。

端康站在一邊一言不發,過了片刻才說道:“姑娘,請吧。”

我跟隨在他身後,回過頭去,卻看見森爵並未離開,依然沉默站在原地,凝望我離去的身影。我終於慢慢偏過臉,心中原有的那一點倉皇失措,此刻也慢慢的消失不見了。

芙蓉園內的王公大臣早已經紛紛離去,隻剩下殘羹冷炙,金樽傾倒,即便是方才還熱鬧非凡的聚會之地,此刻看上去也說不出的頹靡蕭瑟,兩相對比,反而讓人覺得越發冷清不堪,寒涼入骨。

皇帝倒是仍舊坐在最初的帝座之上,五爪金龍盤旋王座,氣勢淩然,而穿著明黃長衣的男子,原本強撐著坐在帝座之上的男人,此刻倒是露出了幾分疲倦神色。

碧清緩緩走了上去,俯身一禮,黑暗之中似有人影憧憧,但仔細看過去,卻又是空無一人。皇帝竟然屏退了身邊的侍從,越發讓人覺得詭譎起來。

“起身吧,朕召你而來,恐怕森爵那孩子內心正暗地裏埋怨朕吧。”男子忍住不笑了起來,和一開始那個在芙蓉園中不辨喜怒,目光沉沉的男子比起來,眼前的魏王趙,似乎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我抿了抿唇,心中雖然憂慮,卻也立刻開口道:“天下萬民都是皇帝的子民,皇上召見碧清,碧清心中歡喜都來不及,而秦王殿下更加不會有絲毫埋怨。”

“行了,朕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罷了,不必如此認真,坐到朕身邊來。”丹陛之上空無一人,唯一空留下來的座位,是皇後寶座。我微微一驚,連忙道:“碧清不敢。”

“不過是個座位罷了,又有什麽不敢的。”他嗤笑了一聲,隨手一指,“朕有話要和你說,你若是不敢坐,站著說話也好。”他的目光垂落在身邊的鳳座之上,過了片刻後才慢慢說道:“皇後薨了多年,朕再也沒有另立過皇後。這個位子已經空缺多年,倒是希望朕未來的太子,可以有一位真正的皇後,時常陪伴在他身側。”

這話說的重,我一時間有些訥訥,也不敢輕易回答什麽,隻好垂手站在一邊。

過了許久,魏王似乎才從回憶之中抽身出來,抬起來看了我一眼,“你知道朕為什麽要留你麽?”

“碧清不知,還請皇上示下。”我低聲說道,麵對這個男人,我總是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緊張感,似乎無論做什麽事情,最終都難逃對方的一雙眼睛,委實也太過駭人。

“你不會不知道,可是你不敢和朕說。其實所謂天子,從前都是稱孤道寡,雖然旁人說是因為謙遜的緣故,但是照朕說,可不僅僅是因為謙遜,孤家寡人,真是貼切不過。”他笑了起來,“帝王之道從來都是孤絕之道,所以從來沒有人敢和朕說真話,就連你也一樣。”

“碧清不敢,皇上是天子,妄測聖意是死罪。”我雖然沉默,然而卻還是下意識脫口而出說出了那句話,略帶幾分譏誚的意思。

皇帝似乎都很喜歡說自己的孤獨,大概是因為高處不勝寒,的確是找不到一個可以和自己能夠平等相處的人。但是君心反複,一字之差,就是生死之隔。和這樣的人交心,未免也太過辛苦。

他倒是眯起了眼睛,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好、的確是個妙人。不錯,身為帝君,要得不是旁人的理解和同情,而是敬畏。這原本是我們的宿命,合該如此。”

我再也不敢隨意接話,隻得唯唯諾諾。皇帝忽然抬起手揉了揉眉頭,“算了,倒是今日酒喝得多了,就連說話都變得胡言亂語起來。朕找你,是為了商山四皓的事情。朕當年許下高官厚祿,這幾人都不為所動,你倒是三言兩語,就能勸動他們下山?”

我倒是覺得詫異,沒想到皇帝心思深沉如海,但是對這幾個人倒是真的十分在意。看來當日臨時起意決定去商山,倒算是因禍得福,非但沒有白忙一場,反而真的請來了助力。

“碧清不敢,其實去商山,碧清不過是因為仰慕四位先生的才學,但是當日雖然相談甚歡,碧清卻也沒有料到四位先生竟然會出山。”我這番話倒是沒有說謊,隻是掩蓋了些許事實的真相而已。

這幾人當日在商山一言不發,我原本以為恐怕是铩羽而歸。沒想帶在帝王之宴上,這幾人倒是忽然離山歸來,實在叫人驚愕。

而魏王的臉上的確乎掠過一絲笑意,隻是我微微蹙眉,心中陡然覺得不妙,果然,皇帝的手扶著龍椅,然而神情卻已然帶著幾分凜冽之色,“是麽,你和森爵的關係,朕哪怕不用派人去查,但是風言風語,都已經傳到了朕的耳朵裏。你說自己不過是仰慕四位才華,你可知道這四人前往芙蓉園,卻隻說是受了秦王之邀。他們雖然不曾入朝為官,但是被朕的兒子請了來,若是讓天下人知道,不知要如何看待朕?”

似乎有落淚在耳邊炸裂響起,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再也顧不得這許多,連忙俯身跪倒:“皇上息怒,請賜碧清死罪。此事全都是由碧清一人引起,碧清聽聞商山四位智者智謀卓絕,因此便想著前去請教,斷然不曾想過會有這樣後果。而且此事秦王殿下的確毫不知情,皇上若真的龍顏大怒,碧清不敢辯駁,但求一死能息皇上之心。”

我重重在地上磕頭,心中隻覺得焦急如焚。當日我爭一時意氣,隻想著能夠在宋王之前請那四位下山。卻忘記真正在意這四人的,其實是皇帝。無論是誰請動四位下山,最終駁斥的,都是皇帝的顏麵。

我斷然不想因為自己的一時意氣而害了森爵,自然是立刻將所有責任全都攬到自己身上。而與此同時,卻有人飛快的扶住了我,原來端康一直都站在暗處,此刻皇帝擺了擺手,他便輕聲說道:“姑娘這是做什麽,皇上好端端和姑娘說著話呢,姑娘又何必如此自苦?”

他將我扶起來之後,又躬身退了出去。皇帝倒是笑了一聲,“朕不喜歡自作聰明的人,但是朕傳召你,卻不是要責怪你,若僅僅是因為如此,隻需賜你一杯鴆酒便是。”

他聲音裏笑意低沉,我卻不敢多說半句。誠然,魏王要是想賜死我,不過是翻手之間。

“你是森爵從崇德城帶回來的人,照理說,其實無論他將誰從哪裏帶回來,朕其實都不用管。但是做朕的兒子,可以要天下的美人,卻也要明白,什麽樣的人,才是和自己最匹配的。如果他執意要娶你為妻,就相當於自己斬斷了袁家的胳膊,你明白麽?朕的儲君,不該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我原本誠惶誠恐,然而聽見最後幾句話,舌尖似乎蔓延出苦澀的意味,然而那樣的澀,卻又有淡淡歡喜從舌根湧上來,隻讓人覺得五味雜陳。

“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朕可沒有說要立趙雍為儲君。朕有幾個兒子,但是遲遲不立儲君,因為朕想知道,如果各憑本事,究竟誰會更勝一籌?朕要得並不是一個兒子來繼承皇位,而是要一個可以站在天下巔峰的男人。”魏王的聲音沉重,就像是烏黑雲層之中偶有電閃雷鳴撕裂天空。

“朕和你說這番話,是要警示你,也要警示森爵。如何行,如何止,他自己要心裏有數,要是亂了陣腳,可就太讓朕失望了。”他的聲音息怒不辨,我這樣聽著,心中也隻覺得含糊不清。

魏王似乎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兒子,到底是誰可以站上王位。他不立儲君,是因為所有子嗣在自己眼中看來,都是一樣的。他要挑選出來的,是可以繼承皇位的男子。我心中湧起來淡淡狂喜,卻絲毫都不敢露在臉上,隻是一直低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