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嘉娜還想重拾事業。

可生完孩子後, 她再也回不到原來的狀態了。

即使莫嘉娜拚命鍛煉,用盡了一切辦法,腰肢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纖細, 且因為嬰兒徹夜的啼哭,她的精神麵貌也大受打擊, 眼窩深凹,臉頰不似過往那般飽滿,流暢的線條也逐漸變得崎嶇。

而那雙她最引以為傲的眼睛,已不複清純。

莫嘉娜變得不像莫嘉娜了。

影視圈是什麽樣的圈子啊, 比貧民窟多了金錢名利,而勢利眼卻一點也不見少,昔日溜須拍馬的人們如今都用鼻孔瞧莫嘉娜, 等著看這位出身低賤的女演員有朝一日再跌回那攤塵土之中。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每天都有新人冒出頭。

就像是雨後新發的春筍。

機會從來都是不等人的, 莫嘉娜錯過了最好的事業發展期。

即便製片人已經盡力幫她推介了,但就是沒有任何一部影片願意找她,哪怕是小成本製作, 莫嘉娜退而求其次,能接個女配角也是可以的, 可仍然沒有, 最後已經妥協致隻要有錢拿就行了。

是否有台詞,是否能露臉,莫嘉娜都不關心了。

她迫切需要錢, 積蓄已然見底, 平日就靠製片人接濟。

這要求其實與當群演別無它樣了。

可還是沒有活兒。

後來還是製片人從別處打聽到些消息, 告訴了莫嘉娜, 應當是許家在這其中掣肘, 放了話、打點了人,誓要把她變成這個圈子裏的邊緣人。

“他們是想把我往死路上逼。”

莫嘉娜披頭散發地坐在家中沙發上,雙目無神。

再過幾天,她就要搬出這間房子了,高昂的租金已然承擔不起,就連家中稍微值錢點的首飾、擺件,早已變賣掉了,可謂是家徒四壁,空落落的牆慘白慘白的,卻都不如莫嘉娜的臉色難看。

她開始咒罵,絲毫沒有壓低聲音。

安睡在搖籃中的小昂德被吵醒,開始哭泣。

“煩死了,成天就知道哭。”

莫嘉娜被吵得心煩意亂,冷漠著一張臉看都不去看。

製片人哀歎一聲,過去抱起小昂德,輕輕晃著,柔聲哄著。

他會哼唱一種曲子,音調古老。

據說是來自他遙遠的故鄉。

聽得多了,就隻有這首曲子對小昂德有效。

隻要製片人將小昂德抱在臂彎裏邊晃邊唱,哭得再是撕心裂肺,也會很快就安靜下來,眼眶紅紅的,一雙大眼睛直直望著製片人,臉上還掛著未及擦掉的淚珠,撅起小嘴,時不時打出個哭嗝。

又可憐又可愛。

“你有孩子緣。”莫嘉娜得出這個結論。

製片人笑而不語,繼續抱起小昂德,玩舉高高飛飛機的遊戲。

所謂緣分,不過是你同孩子多親近些,他也自然願意多親近你。

越是小的孩子越是古靈精怪,別以為他不記事,其實對身邊人的態度最為敏感,誰最多時候抱他哄他陪他玩,即便還不會言語,也全都記在了心裏,下回隻要一看到這個人,就會伸出短短的小手,笑著討抱抱。

所以昂德從記事起就知道,母親不喜歡他。

他更與製片人親近,這個將近四十歲的單身漢總是忙忙碌碌,卻把所有的空餘時間用來陪昂德,書本、零食、玩具等,大包小包地運到昂德家,就連每一次的親子作業,也是製片人陪著昂德完成的。

隻要昂德打去電話,製片人都會馬不停蹄地奔來。

昂德喜歡這個叔叔。

每一年的生日,昂德許的都是同一個願望。

希望叔叔能當他的爸爸。

可是年複一年,這個願望一直沒有實現。

而昂德漸漸也從流言中明白了些,諸如自己的親生父親是執意要拋下他和母親的,甚至懦弱到無法當麵道別,而自己的母親不論是否還對這個負心的男人留有餘情,可以說都是看不上相貌平庸的製片人的。

而自己,則是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

“你母親沒有不愛你,隻是常常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你出生的時候,連你母親她自己都還隻是個尚存叛逆心的年輕孩子,她還沒做好當母親的準備,昂德,你要再給她些時間,再等等看。”

這是在片場時,製片人抱著昂德同他說的。

莫嘉娜接不到其他工作,那製片人就頂住壓力,隻要是他負責的項目,哪怕是硬塞,都要讓莫嘉娜進組。

昂德也是第一次看到母親工作時的模樣。

她無疑是熱愛表演的,麵對鏡頭時,眼瞳中神采奕奕。

劇組裏的閑言碎語不在少數。

但無人能照顧昂德,莫嘉娜隻能將他帶到片場,隨他跑來跑去,餓了就自己去領每日的盒飯餐食,渴了就自己去拿礦泉水,累了困了就自己找地方靠著休息,莫嘉娜對昂德冷漠到仿佛視而不見。

所以多數時候,都是製片人領著昂德。

教他認識片場那些機器,同他講解電影的拍攝流程,嚴格意義上來說,製片人是領昂德進入這一領域的啟蒙者,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

製片人詢問過昂德,長大了想做什麽工作。

“我想當導演。”不滿十歲的昂德還是心思單純的孩子,不懂記仇和碰壁,隻一心想扭轉母親對自己的態度,“我想把媽媽拍得最最最好看。”

製片人聽完哈哈大笑起來。

他無比尊重昂德的夢想,也不管是不是童言無忌,還是一時興起,真帶著昂德到監視器後頭,看影片導演的日常工作,昂德也聰明伶俐,像是天生有這方麵的感知,一句提醒解開了導演苦思冥想許久的難題。

導演喜歡昂德,甚至抱他在腿上看拍攝鏡頭。

自此,昂德在片場又多了一個能說話的人。

隻是莫嘉娜還是老樣子,對自己這個兒子不親不疼,候場時就坐在椅子上,大多時候發著呆,偶爾冷冷地看著昂德,指尖夾著香煙,煙霧嫋嫋飄往上空,扭扭曲曲像是苟延殘喘爬行的蛇類。

母子兩個,就這麽奇怪又平和地把日子過下來了。

昂德十歲那年,莫嘉娜答應了製片人的求婚。

說不上是妥協,可能是一個心如死灰的女人終於看清了現實,身邊這個默默無聞付出著的男人,可能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終生的良配,莫嘉娜輝煌時,他不貪求掠奪,莫嘉娜落魄時,他十年如一日地幫扶照顧。

同甘共苦這個詞語。

永遠隻在後兩個字上,世間人大部分很難做到。

世事無常。

就在婚禮的前三天。

這個好好男人,突然離世。

橫穿馬路時,被高速行駛的貨車撞倒,當場身亡。

莫嘉娜聽到這個噩耗後,站都站不起來,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一天一夜,旁邊的矮桌上還擺著未包完的糖果,猩紅色的包裝紙,鋪滿了整個桌麵,遠遠望過去,就像是一灘新鮮的血液。

“都怪我,都怪我。”

莫嘉娜反反複複,隻念叨著這一句話。

製片人下班後,本不用過那條馬路的,是莫嘉娜心血**,打電話給他,指定了街對麵的那家點心店,非要他給自己帶一塊蛋糕,還催促他快些,好回來跟自己一起繼續包裝婚禮用的糖果。

如果沒有打電話,如果沒要吃蛋糕,如果沒有催促他。

如果,如果,全是如果。

一個如果改變不了結局。

未成的婚禮臨時取消,同一批賓客著黑色正裝,出席了葬禮。製片人年邁的父母親從外省趕過來,花白的頭發,悲痛欲絕的麵孔,老兩口也是敦厚和善的人,並沒有為難莫嘉娜,卻也無法再表現得多親近了。

撫恤金和補償款悉數給了喪子的老人。

莫嘉娜領著昂德,靜悄悄地搬出了製片人的房子。

而母子倆的關係,逐漸變得和緩,莫嘉娜倒也沒有表現出多喜歡溺愛昂德,隻是少了許多忽視,偶爾心情不錯的時候,還會主動同他說幾句話,可能就像製片人曾說過的那樣,莫嘉娜也在逐漸成長,她也要學習如何為人母。

也許還沒完全學會,但她在盡力嚐試了。

製片人的猝然離世,讓莫嘉娜意識到生死無常。

時光可以衝淡一切,包括多年前牽連到昂德身上的恨意。

她有些笨拙地,想與這個世上唯一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構建感情。

日子格外拮據艱苦,莫嘉娜不是沒想過回歸從前打工過活的日子。

她很積極地找工作,但很多店家不是想看她的笑話,就是覺得她在開玩笑,統統無情拒絕了莫嘉娜,還有幾份工作她沒做多久就被辭退,無非是她長得太漂亮了,讓店鋪的男主人心思不定。

美貌本不是罪,可一旦與貧窮為伍,便是懷璧有罪。

就在莫嘉娜帶著昂德去領救濟餐時,有個人找了過來。

竟然是找她出演一部電影,還是當女主角。

這個人認為此角色非她莫屬。

莫嘉娜又驚又喜,她以為是人生的第二次好運再度降臨,等去了之後才發現這是個驚天的騙局,那個時候法國的忄青色行業正處於快速發展和膨脹開拓的階段,入行者們自願的總是少數,大半都是被半哄半騙來的。

她想逃,卻根本無力抵抗。

威逼利誘下,拍攝有條不紊地進行。

那個所謂的介紹人,在拍攝結束後,拉開了莫嘉娜的衣領,將自己的名片塞了進去,動作輕浮到好像在打賞午夜歌廳內的舞娘或陪酒女,他笑得很是得意,同莫嘉娜講,“我們打個賭吧,過不了多久你會回來的。”

這卷影像帶一經發行,就被搶購一空。

曾經連胳膊都不多露的玉女演員,如今墮落成了忄青色影片的主演,大家都猶如餓狼撲食,或是急於滿足自己曾經的幻想,或是迫切求證自己當年信口胡謅出的齷齪話有幾分能對照得上。

人人都成了光明正大的評頭論足者。

更有媒體鋪天蓋地的大幅報道。

紛紛猜測探討一代女星變豔星的墮落史。

俗話說牆倒眾人推。

話題的發酵就猶如麵團,一經熱度便迅速膨脹,人們反複在莫嘉娜的傷口上重創、撒鹽,一時間黑白顛倒,道德出走,下流話成了被奉行的讚揚,汙蔑成了被標榜的真言,人人都在借由此事泄私憤,流私欲。

昂德在學校也因此事備受欺淩。

那些不大的小孩子許是從父母那裏聽來隻言片語,就有樣學樣地故意說給昂德聽,那些髒字亂話不堪入耳,甚至不比大人之間說得輕,有天昂德去上學,從課桌洞裏掏出了無數盤相同的影像帶。

封麵上的莫嘉娜扭著腰肢,妝容妖冶。

周圍的同學都在幸災樂禍。

昂德冷著臉,轉頭揪住一個就打了起來。

莫嘉娜接到通知趕到學校後,在教室辦公室裏看到了鼻青臉腫的昂德,就連說明情況的老師都帶著有色眼鏡,話語間意味不明,“小孩子都是有樣學樣的,做家長的也要約束自身,自尊自愛,才能不教壞小孩。”

十歲的昂德聽得清楚明白,氣憤得朝老師齜牙咧嘴起來。

像極了被激怒的小獅子,隻能亮出幼齒。

化著煙熏妝,燙著大卷發的莫嘉娜死死扯住昂德細瘦的胳膊,什麽也沒多說,隻是看著態度輕蔑的老師笑。

沒過幾天,這個老師就進了醫院。

聽說是在下班途中遭遇搶劫,被打得半死。

“世上巧合那麽多,活該她倒黴嘍。”莫嘉娜聽到這個消息後,滿臉得意地感慨,一支接著一支抽著煙,碾滅的煙屁股和煙灰落了滿地,她將沙發上的書包甩給昂德,不耐煩地揮揮手,讓他快些滾去上學。

莫嘉娜後來又回到了那間忄青色產業公司。

很快地,她在歧途上擁有了代價巨大的悲慘成功。

作者有話說:

讓大家久等啦

昨天到家太晚了,今早又加了幾百字,所以現在才發出來

今晚那章還會正常更新噠,老時間九點左右哦

碎碎念:寫這章時真的覺得很艱難,情緒很低落,昂德母親的故事非常沉重,感覺是完全不被上天眷顧的,世間所有的苦難她都經曆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