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雯給昂德又發了條短信。

她看向一旁的中年女人, 輕歎了口氣。

方才在大堂時,梁雯忽然聽見她含糊不清地反複念叨,很像是昂德的名字, 於是決定還是將她先領回房間裏,等昂德回來再說。

但昂德可能還在洽談電影投資的事情。

二十分鍾前的那通電話他沒有接。

女人的情緒反複無常, 來得快去得也快,見再沒人提到什麽令她害怕的警察,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又坐了起來,開始摳盆栽中綠植的葉片, 玩得專心致誌,任梁雯和服務生在旁邊商量,也沒抬眼看過一次。

梁雯嚐試著用更具親和力的語氣來溝通。

“您先跟我回房間好不好, 有好吃的東西,昂德稍後也會過來。”

梁雯覺得自己就是在哄鬧脾氣的孩子。

也不知道到底是好吃的還是昂德這個名字起了作用。

原本表現得事不關己的女人立刻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很是機警地朝兩旁瞥了好幾次,終於那雙驚兔般的眸子轉向了梁雯,像是在打量, 又像是在思考,眼睛裏裝滿了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一派天真。

梁雯這才發現, 女人也有一雙綠茵茵的眼睛。

顏色更淺, 像是春日的第一抹翠綠。

瞬時,梁雯有些詫異。

就在此刻,女人直直伸出了手, 朝梁雯晃起來。

像極了是第一次運用肢體的嬰孩, 帶著不拐彎抹角的直率。

這應該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女人好像很喜歡梁雯, 雖然還是悶悶地不說話, 但基本都會按梁雯說的一一照做, 讓她上樓的時候注意點腳下,女人就要牽住梁雯,把自己的手攥成一個拳頭,往梁雯手心裏拚命塞,讓她先坐下來,就安安靜靜地待在那裏。

梁雯覺得自己仿佛突然成了大家長。

既然承諾了,就要兌現。

梁雯倒了杯溫水,又拿了幾塊才買的可露麗。

沙發上的女人從進屋開始,就一直在偷偷地看梁雯,無論梁雯走到哪裏,她的眼珠子都會跟著轉到哪裏,真等梁雯端著東西迎麵走過來時,她卻突然低下了頭,眼神拚命躲閃,又開始無章法地摳著指甲了。

梁雯以為她因陌生環境而害怕,於是拉過了女人的手。

“別怕別怕,有什麽事兒就跟我說。”

女人聞言,慢慢抬起了頭。

她麵容枯槁,看不出實際年紀。

隻見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上了梁雯的臉頰。

“漂亮……”

明明是句令人開心的誇讚話,可女人卻說得哽咽,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也不知道是哪一點觸到了她的傷心事,竟嗚咽著掉起了眼淚。

梁雯很不知所措。

隻能陪著女人,抽紙巾幫她擦眼淚。

過了一會兒,女人臉上的淚痕猶在,可她就好似完全不記得有這一回傷心事,又歪著腦袋,新奇地開始左顧右盼了,捧著梁雯遞過去的可露麗,吃得狼吞虎咽,很是開心,眼中透出了不加掩飾的笑意。

梁雯不知道,這樣子到底算一樁好事還是壞事。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剛打開門,就看到門外喘著粗氣的昂德。

頭發汗得濕了透,也不知道是多匆忙趕回來的。

“不是讓你別太著急的嘛。”

梁雯微微踮腳,要幫昂德將粘在一起的發絲理好。

誰知昂德好像焦急萬分,攏過梁雯的手腕後,就帶著她一起往屋內走,眉頭緊鎖著,一臉的心事重重,“你說的人在哪裏,我先看一眼……”

在看到沙發上的女人後,昂德驟然愣在原地。

“媽。”

很下意識的一聲呼喚。

滿是不可思議和極度震驚。

女人抬起臉,眼中的情緒瞬時轉變成驚慌。

她的嘴角還沾著可露麗上的糖粉。

梁雯在聽到昂德的這聲稱謂後,一時反應不過來。

緊接著她就想到,或許這就是昂德從不提及父母親,以及大學時期的家中無一張家庭合照的緣故嗎,梁雯想得頭痛,隻感覺進入了一處詭譎的迷宮,她越是往前行進,越是覺得撲朔迷離。

宛如有一場遮蔽天日的大霧,始終在眼前不曾散開。

每每她覺得已經接近真相,卻隻是被愚弄。

不想女人突然尖叫起來,抓起煙灰缸就朝昂德砸過來。

好似是在對敵對者負隅頑抗一般。

而昂德不知為何,一點要躲的意思都沒有。

情急之下,梁雯閃身擋在了他的身前,石頭製成的煙灰缸分量很重,還有專門磨刻出來的棱,這一下結結實實砸在了後背的骨頭上,梁雯因慣性往前衝了一大步,要不是被昂德接住,她甚至會直接跌倒。

先是毫無知覺,而後是劇烈的疼痛。

梁雯隻覺得連左邊的手臂都不太能抬得起來了。

“沒事吧!”

昂德和梁雯異口同聲向彼此問道。

危機的一瞬間,他們下意識擔心的還是對方。

那邊發了狂的女人用最高分貝尖叫著,不斷撕扯自己的頭發,麵目猙獰,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原本圓潤鈍緩的法語都帶上了銳利的哨音,“為什麽要把你生下來!你為什麽不去死!不去死!”

這番話明顯是對昂德說的。

而昂德一言不發,肩膀微微顫抖著。

他的尊嚴,是他最想在梁雯跟前能被保留下來的,但總會有種天公不作美的遺憾,昂德被一瓣一瓣殘忍地剝開,將每一瓣上麵的枯黃痕跡和醜陋斑點都露出來,那麽清晰地呈現在梁雯麵前。

好像是連上天,都不想他有所保留。

梁雯實在不忍心,跪坐在地上,捂住了他的耳朵。

不用聽到,就不會傷心了。

女人不斷投擲著東西,手邊一切能拿得到的物品,玻璃杯,蛋糕,雜誌,統統劈頭蓋臉地朝昂德這邊拋過來,昂德趕忙抱住梁雯,死死將她護在懷裏,用自己的後背抵擋住了這一切,

悶悶的碰撞一聲接著一聲。

梁雯緊緊閉上了眼睛。

她抓緊了昂德的手臂。

情緒激動的女人踩在皮質的沙發上亂蹦亂跳,不想腳底一滑,直接摔了下去,額角磕在了茶幾邊沿,瞬時不再吵鬧,空歇幾秒後,女人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梁雯先反應過來,趕忙過去查看。

還好沒有出現傷口,就是撞得有些重,紅了一大片。

女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抽搭搭的。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梁雯將女人安頓在**後,聽到了昂德的道歉。

“怎麽又在道歉。”梁雯停下手上翻找東西的動作,側過身看向他,正色講道:“昂德,你要是再跟我說對不起,我可真的要生氣了。”

她最聽不得昂德跟自己講這類抱歉的話。

會顯得十分禮貌和疏遠。

把她推得好遠。

“你媽媽……她的情緒太過不穩定,這樣對身體會有負擔,先吃一點這個藥,起碼能睡得安穩些,然後我們再一起想辦法。”梁雯看著輾轉反側的女人,找出了她平日裏吃的藥,將瓶子遞了過去。

昂德伸手接過,藥瓶的重量很輕,空了大半。

裏麵所剩的藥隻有零星幾片。

標簽上注明了安定的字樣。

他眸光一滯,什麽也沒多問。

梁雯正在廳內倒水,放在台麵上的手機震動一聲。

亮起的屏幕上顯示新進了短信。

是那串陌生的電話號碼。

【驚喜禮物還喜歡嗎,雯】

又是程錚霆。

簡短的文字通過視覺瞬間打入腦中,讓梁雯一瞬間清明萬分,突然出現在酒店門口的女人正是昂德的媽媽,而且還神誌不清、情緒不穩,這一切看似不可能的巧合全讓神通廣大的程錚霆辦到了。

他那晚所說的話,直接兌現了。

梁雯盡量使自己保持平靜,拿起手機,將盛著水的杯子交到了昂德的手上,交代完關於安定藥物的使用規範後,又隨便找了個理由暫時離開,邁出房間後,她一邊走得飛快,一邊怒氣衝衝地回撥了程錚霆的號碼。

“你現在在哪?”

她懶得多跟他說一句廢話。

“我問你到底在哪!”

梁雯直接提高了音量,打斷了程錚霆悠哉悠哉的客套。

等電話那邊報出了房間號後,梁雯便直接掛斷。

原來程錚霆已經回到了李貝克酒店。

估計就是再等這一刻吧。

程錚霆特意給梁雯留了門。

昏暗從虛掩的縫隙中透出,昭示著未知。

梁雯沒有過多猶豫,大力地推開門走了進去,甚至都來不及把門帶上,就直接衝到了裏間,冷眼看著正坐在沙發上的程錚霆。

他沒有穿西裝外套,襯衫領口隨意地大敞著。

領帶就被扔在茶幾上。

這倒與程錚霆平日裏雷厲風行的做派有很大的出入,他的嚴謹已經規整到了服裝上,無論是在外還是在私人住處,西裝就好似焊死在程錚霆的身上一樣,從不會出現如此不被允許的情形。

這是他一直以來都需要恪守的習慣。

刻進骨子中的有條不紊。

也是束縛他本性的無形枷鎖。

“有意思嗎,程錚霆。”梁雯深吸一口氣。

本就所剩無幾的冷靜在看到程錚霆的這一刻直接**然無存,梁雯覺得用蛇來形容程錚霆的冷血都還不夠,恨不得剖開他的胸膛仔細看看,那裏頭跳著的到底是心髒還是石頭。

他好心安理得,好樂在其中。

無畏無懼地開展戳別人死穴的遊戲。

“那就說說吧,鶯兒,看看你猜到了多少。”、

作者有話說:

掐指一算,距離揭開全部過往,還有幾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