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飛虎是真元宮的職官,福祿星君又向來不靠譜,這真元宮的公務大半都已落在他的頭上。如今新天條出世,天庭各部門都忙地不可開交,洪飛虎自然也不例外。

隻是看著哭地淒慘無比的哪吒,洪飛虎實在是不落忍,隻在心底勸解自己:唉!還是個七八歲,不是!三千多歲的孩子呢!於是,他說:“哪吒,你若覺得虧欠你楊戩大哥,就該為他好好守住新天條。”

哪吒卻嚎地更大聲了。“我不!我隻要我楊戩大哥!楊戩大哥哇啊啊啊……”

“唉!”洪飛虎無奈長歎,低聲道:“太乙真人,你當年為何要用蓮藕給哪吒重塑身形?哪吒啊哪吒,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哪吒的心智雖不成熟,一身功法卻不是白給。洪飛虎懶得再管別人家的兒子,隻好心叮囑了哪吒幾句,便自顧自走了。

哪吒孤零零地在雲端站了許久,才辨明方向返回天庭。哪知到了他在天庭的家,見了那李天王府的匾額,他的心中又是一陣刺痛,便又扭頭而去。他這一路風馳電掣跌跌撞撞,竟是去到了昆侖山他師父太乙真人的洞府。

封神之後,哪吒就再沒了太乙真人的消息。如今看著一片荒蕪的洞府,哪吒不禁又是一陣眼熱,他踉踉蹌蹌地跪在太乙真人常坐的蒲團前叫了兩聲“師父”,縮在蒲團邊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哪吒?哪吒,醒醒!”不知過了多久,竟是李靖和他夫人一同喚醒了哪吒。

見到哪吒可憐兮兮地縮在太乙真人的蒲團邊睡地滿臉淚,李夫人也要哭出來了,摟著哪吒哽咽叫道:“哪吒,兒啊!你究竟哪裏不痛快?”

不等哪吒掙紮,李靖就已沉著臉上前扯開夫人,大聲嗬斥:“真是慈母多敗兒!”

李夫人向來三從四德,可這次竟是翻臉了。“老爺!你再口是心非,就真沒了這個兒子了!”

“我沒有他這個爹!”哪吒也不等李靖應聲,就已迫不及待地一聲怒吼。“你不是我爹,你也不是我娘!我不欠你們的!”

哪吒這一句“不欠你們”真是叫地李靖夫婦心神俱顫滿麵淚痕。對上哪吒含恨的目光,李夫人隻會埋頭痛哭,卻是李靖白著臉抖了許久方才哽咽道:“你……你的確早就不是我的兒子了……你是,是楊戩的兒子!”

李靖話未說完,李夫人就已撲在了李靖的腳上,大喊著:“老爺!”

李靖無力搖頭,哭著道:“留不住啦!……幾千年了,還是不能讓他回心轉意,全都白費了!”說完,他就拿出一封書信遞給哪吒。“這你師父封神前留在我這的書信,他說給或不給,全憑我自己的心意。哪吒,我知道你一直瞧不上我這個爹,從今天起,你就解脫了,我再不是你爹。”

哪吒急忙奪過書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後,他呆了一陣,便是又哭又笑。“雄寶蓮燈……父精母血……楊戩大哥……哈哈哈……我竟傷了我楊戩大哥……哈哈哈……”

“哪吒!”眼見哪吒舉起火焰槍,李夫人忙不迭地舍下丈夫又死死抱住哪吒。“哪吒!你不珍惜娘給你的骨肉,難道也不珍惜你楊戩大哥給你的骨肉嗎?”

隻聽“哐啷”一聲,火焰槍重重墜地,哪吒的眼底卻騰起熊熊烈火。“李靖!你為何不早告訴我?你們全都瞞著我!就瞞著我!”

“我們為何瞞著你,你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明白嗎?”李靖亦含淚看著哪吒,哽咽道。“幾千年了哪吒,你難道真的沒有心嗎?我為什麽瞞著你?你不認我這個爹,我卻還想要你這個兒子!金吒和木吒都在佛門,我和你娘為何不去?我為什麽還要留在這個天庭?我是為了你啊,哪吒!”

“哼!你是為了權勢!”哪吒不屑地看著李靖,輕蔑道。“沒有我哪吒,憑你李靖,能當天王嗎?能當司法天神嗎?不過可惜啊,終究是爛泥扶不上牆!你再鑽營,你這司法天神也永遠隻能是暫代!”

“哪吒!你怎麽能這麽跟你爹說話?”哪吒這話太難聽了,以至於一向溺愛他的李夫人都忍不住失聲大叫。

可向來愛麵子的李靖卻奇跡般地不再動怒了。“是,我這個爹是沒本事。我不是你師父,能在你闖了禍之後幫你壓著仇人不敢報複;我也不是你楊戩大哥,能不顯山不露水地送你仇人全家上路。我隻能管著你,不讓你闖禍。因為我知道,你闖的禍,我收拾不了。我不想你死,可難道陳塘關的百姓就該因為你是我李總兵的兒子就無辜去死嗎?”

哪吒霎時啞口無言。

“我有兒子的,我還有兩個肯認我這個爹的兒子!我憑什麽留在天庭當這勞什子的托塔天王?”說到這,李靖竟取出七寶玲瓏塔重重地往地上一砸。“我憑什麽忍著天庭同僚對我的恥笑?我是覺得虧欠你,我這個當爹的沒本事,我虧欠你,我想要補償。幾千年了,哪吒,你到底看沒看明白天庭是一個怎樣的龍潭虎穴?我讓你別跟楊戩生分,你說我趨炎附勢;我讓你別總往陛下身邊湊,你說我畏懼討好王母!哪吒,現在連楊戩都折了!你師父又失蹤了這麽久……日後你再惹出禍來,爹還是沒本事,還是收拾不了!爹和娘活了幾千年了,夠本了,我不怕被你連累,我怕你又死在我眼前,我還是沒有辦法!救不了!救不了!你明不明白?”

哪吒亦是淚眼迷蒙,隻恨恨地撇過臉,一字字地道:“我不要你救!”

這一回,李靖卻是笑了,隻輕叱了一句:“孩子話!”

哪吒再也說不出話來。回想天庭任職的數千年,李靖對他的屢番維護,他真的不知道嗎?他知道!隻是陳塘關的事就像一根刺一樣,深深地紮在他心底最深處,不能動不能想,觸之即痛,永生難忘。

卻原來,李靖夫婦也是觸之即痛,永生難忘。

“這條路是楊戩自己選的,我放不下你,他又何嚐放得下他那不爭氣的妹妹?哪吒,他若恨你,他不會把你推向沉香,讓你成為迎出新天條的天庭第一人。他對你,仁至義盡了!事已至此,你真要辜負你楊戩大哥一片苦心,毀了自己也毀了新天條才甘心嗎?”李靖又問。

哪吒猛然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問:“你連這也知道了?”

“武成王剛告訴我的,我們,畢竟也曾是戰友。”李靖無奈答道。

還都是爹,都有個刺頭兒子。遺憾的是,他有福,兒子孝順;我……我現在比他有福,我兒子還在我眼前。

“你信?”哪吒側目看他,神情揣測。

“我為何不信?”李靖望著哪吒輕輕搖頭,感慨萬千。為自己,也為楊戩。“哪吒,你太小了,待人處事隻憑自己的喜惡,卻不知……人心!”

哪吒的臉色倏忽數變,隻聽“噗通”一聲,他竟直直地跪在了李靖的麵前,大聲道:“父王!千錯萬錯都是哪吒的錯,你要打要罰我都認了!我隻求你,求你教我,要如何救楊戩大哥!”

“哪吒!”李靖知道哪吒這句“父王”不代表哪吒真的原諒他了,但隻要哪吒不胡來,他就還有機會挽回。於是,趕忙撲上前緊緊抱住兒子。

而對於哪吒的請求,李靖到是想有辦法,可終究隻是個庸才。若非洪飛虎告知真相,他至今還被楊戩蒙在鼓裏呢。要從玉帝的手上救楊戩,李靖哪有這個本事?

哪吒見李靖不肯答話,隻管埋在他頸項處嚎啕大哭,也好似明白了什麽。於是,他也大哭起來。

第二天,沉香、小玉與哪吒又先後歸隊。

麵對眾人疑惑的眼神,哪吒頂著兩隻核桃眼狠狠咬牙:“等找到了楊戩大哥,我再與他算賬!”

孫悟空聞言,立時大起知音之感。

沉香的眼底布滿血絲,神色間滿是迷茫與頹唐。“舅舅為了我這不成器的一家付出太多了,我若再裝聾作啞,豈非是這天地間最大的笑話?”

敖春察言觀色,即刻湊到小玉身邊了然問道:“家裏又鬧起來了?”

小玉一臉痛惜地看著沉香,幽幽感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小狐狸善良□□,對劉家各人的性情是洞若觀火。姥姥瑤姬仙子有天庭長公主的傲氣,婆婆三聖母有被寵大的小女兒的嬌氣,偏偏公公劉彥昌又有讀書人的酸氣。這樣個性十足的一家人相處,誰也不知退讓、誰也不懂遷就,哪怕是太平度日都免不了磕磕絆絆吵吵鬧鬧。一旦遇上個三災六難,就必定彼此埋怨、反目,最後各奔東西。自從劉家一家從天庭回來,這家破人散的局麵小狐狸是早有準備,也唯有沉香對家人還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對這注定到來的結局總是下意識地回避。

想起方才回家時見到的鬧劇,小狐狸忽然很是仰慕她那從未見過麵的姥爺。也不知姥爺楊天佑是怎樣的奇男子,竟能同時擺平瑤姬長公主和三聖母,並護住楊戩,使一家和樂。

卻原來,方才沉香安撫了劉彥昌,又急急追上瑤姬,希望能說服她向玉帝求情,放了楊戩。哪知試探的話還未說完,瑤姬就已咬牙切齒地大罵楊戩是“孽子”、“禍害”,竟是將劉家如今的情況也全都歸咎於他。

然而,瑤姬的這些話,若是在剛與他們重逢後不久說,沉香必定深信不疑。事實上,沉香還真是這麽相信了好多年。但之後,他們一家人畢竟又相處了三十多年,沉香夾在中間求過姥姥、勸過親爹、哄過親娘,對他這三個長輩到底都是什麽性情,他還能不明白嗎?

九靈洞一案之前,沉香嘴上不說,心裏卻早已明白:楊戩雖不是個東西,但楊家的其他女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燈!九靈洞一案之後,姥姥和母親的言行思想,更是令沉香的三觀重啟了一次又一次。

如果說,哪吒相信了劈山救母的另一版故事,是源於他與楊戩千年前的戰友情;那麽沉香之所以也相信這個故事,瑤姬和楊蓮這些年的表現實屬居功至偉!

敖春聞言,也不禁搖了搖頭。他跟沉香是好兄弟,向來與劉家關係親近。據他所知,自從楊蓮從華山下出來,一家人整整齊齊地住在一起,也就過了兩三年蜜裏調油的好日子,之後總會為了各種原因吵吵鬧鬧。若非後來又有黑袍妖來尋仇,逼得一家人不得不齊心協力,還不知會怎樣呢。九靈洞一案後,少了楊蓮這個家庭的中心,瑤姬仙子與劉彥昌為了要不要去北海陪伴楊蓮屢番爭執,早就相看兩厭,會徹底鬧翻也在意料之中。

回想當年真愛無罪劈山救母的絕美神話,在看看眼下劉家的滿地雞毛狗血,敖春嘴上不言心裏卻早就忍不住嘀咕:幸虧真君的顏麵還有一套新天條撐著,否則,他這麽犧牲都是為了啥啊?

而就在眾人上天入地地找楊戩和龍四的時候,楊戩正在囚台上慢慢地向龍四打探他自關入秘境後三界的變化,尤其是新天條的情況。

“……這麽說來,新天條天卷至今未曾全麵落實……難怪,難怪李靖的司法天神仍隻是暫代……”

“……是。”明明在這華山囚室還不到兩天,龍四卻已疲累地幾乎睜不開眼。“我曾聽我父王說,陛下旨意,為了三界安泰新舊天條要逐步替換,時限大約是五十年。”

楊戩分明將龍四的情況看在眼裏,卻是無動於衷,隻管盤膝而坐。“那在我被關起來的前三十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真君指的是什麽?”

“天庭,有何變化?”

奈何龍四畢竟地位卑微,就是她的父王東海龍王尚且無召不得上天,何況區區龍女?是以,龍四思索半晌隻能羞愧搖頭。“小龍不知。”

“無妨。”楊戩話音平靜地續道。“我再問你,進入秘境尋我,難嗎?”

“不難。”龍四輕輕搖頭,“秘境的方位正對應著天上的真君神殿。”

楊戩眉心一擰,又問:“你一進入秘境見到的就是真君神殿,再沒有別的?”

“是的。”

“知道了。”

從幼年時居住過的竹屋到真君神殿再到現在的華山囚室,這處秘境的空間在逐漸縮小。可禁錮楊戩的法力卻在逐漸加強,甚至……終於開始侵蝕他的身體。

楊戩低頭看了眼刻在手臂上的金色符文,這符文在閃爍在流動,甚至在不斷地生長。而在他動用本命真元之前,這些符文還隻是附著在玄鐵鎖鏈上的呆板印記,用處僅是禁錮。如今,他們就好似藤蔓一般活了過來,改在楊戩的身上紮根。

楊戩的博學和曾在寶蓮燈中見識到的一切能夠讓他輕易認出這古老卻活躍的符文,這是死滅的力量。所以,玉帝不是不想殺他,也不是不能殺他,而是一直正在殺他。一旦楊戩的法力無法抵抗,玉帝死滅的力量就會乘虛而入,讓他徹底灰飛煙滅。

——所以,把我從竹屋中帶出來,正是要逼我動用本命真元。隻是那麽簡單嗎?會嗎?

楊戩垂眸沉思了許久,直至龍四搖搖晃晃跌在地上的聲響驚動了他。

“對不起,真君。”龍四顯然為驚動了他感到抱歉。

“無妨。”楊戩的話音卻很平靜,意外地平靜,仿佛龍四的生死根本不足以讓他的心弦稍稍波動哪怕那麽一下。楊戩瞬間意識到:這些符文不但在奪去他的生命,還在奪去他的感情。

“四公主,楊戩請你幫個忙。現在就出去,看看這處秘境究竟有多大。”楊戩忽然提出要求。死滅的力量,絕非龍四這個普通龍族可以抵禦。哪怕隻是靠近,都能要了她的命。

然而,龍四卻仍不知死活地固執搖頭。“真君,你別想再騙我。”

“你留在這,必定小命不保。”楊戩看著她的眼睛,坦然相告。

龍四卻笑了。“我從沒想過要活著出去。”

楊戩無奈一歎,輕聲道:“四公主,楊戩十分感謝你對我的情意,但……”

“但你早已被你的親人耗盡了心力,為新天條和三界熬幹了心血。你太累了,已經沒有辦法再回應任何人了,無論那份感情是愛,還是恨。”龍四神情悲戚,眼角緩緩地滲出淚來。“可憐的真君……我可憐的真君……”

楊戩向來不喜歡被人憐憫,可如今聽龍四這般說,他也同樣沒有任何心緒起伏。他知道,再等下去,他就真的不會再在意龍四的生死。於是,他輕輕一歎,低聲道:“罷了!”

話音一落,隻見楊戩額上神目一閃,竟是再度動用本命真元催動法力,徑直轟向龍四。

這一擊委實猝不及防,竟使龍四瞬間被掀上半空。而就在她跌出去的瞬間,她清楚看到:那道隔開她與楊戩的金色光柱猛然一縮,竟似活了一般向楊戩身上撲去。

“真君!”龍四終是忍不住失聲慟哭。

然後,便是轟隆巨響,眼前的秘境瞬間炸裂,楊戩本人亦消失在一片煙塵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李靖:楊戩!你禮貌嗎?

楊戩:對不起,快沒有感情了,不知道什麽是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