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裂,天條出,聖母釋。

劉家一家三口還在三臉幸福地魔力轉圈圈,天奴卻已捧著聖旨來到華山。

“劉沉香迎出新天條有功,陛下有旨即刻赦免其母思凡之罪。三聖母、劉沉香,快隨我上天聽賞吧!”

雖然劉沉香剛迎出新天條立下大功,但天奴的態度卻依舊驕矜。

天奴侍奉玉帝的時間可比楊戩當司法天神的時間還長地多,看多了,他就明白:別管風往哪邊吹,玉帝才是三界之主。劉沉香是牛逼,可當年楊戩剛上天來還不是一樣牛逼?現在呢?

雖然鬧了一回天庭,但沉香自忖他跟玉帝其實並無私仇,跟他有仇的隻是楊戩。所以,他也沒有抗旨的想法,當下扶爹攜娘就要上天。

“劉沉香,陛下未曾宣召你爹。你爹一介凡人,就不必去了。”

望著天奴傲慢的臉孔,沉香立時生怒,可不等他說話,天奴又道:“劉沉香,大局已定,你可別為了些許小事抗旨欺君。”

這話雖是告誡,可聽來卻格外地陰惻惻。

“沉香,不可莽撞!”劉彥昌這個落第書生顯然很明白什麽叫天威難測,急忙出言勸解。

他轉頭輕握楊蓮柔荑,情深無限地承諾:“三娘,無論多久,我總是等你的。”

“彥昌!”楊蓮倚著丈夫嚶嚶哭了一陣,終與兒子一同上天。

劉沉香等一行人飛到半途,又有兩支天兵分別押著梅山兄弟和楊戩哮天犬與他們匯合。

劉沉香勃然變色,即刻擒起開天神斧,一聲爆喝:“怎麽回事?”

大腿再粗,也怕神斧。

天奴急忙陪笑解釋:“梅山兄弟雖曾助紂為虐,好在及時迷途知返,陛下仁慈,應該不會怪罪。頂多讓他們卸了差事,下界為散仙。楊戩作惡多端,陛下必定是要發落的。”

楊蓮這才注意到自己的二哥滿身是血地被哮天犬抱在懷裏,竟還有一口氣。

失魂落魄的哮天犬見楊蓮看過來,趕忙哭嚎:“三聖母,快救救主人吧!無論如何,他總是你的親哥哥啊!”

哮天犬的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又把楊蓮的眼淚給說了下來。

“他什麽時候把我當成他的親妹妹?”

——三妹?三妹哭了?為何?可是劉彥昌慢待了你?還是沉香?

聽到熟悉的哭聲,神智昏昏的楊戩掙紮著要撐開眼瞼。但他身中兩道開天神斧,能夠留下一口氣已是逆天,此時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別說是睜開眼睛,就連吸一口氣都是粉身碎骨一般的痛楚。

恍惚間,他又聽到另外一個同樣熟悉的嗓音。

“娘,快別為這種人傷心了!”

“……嗯。娘聽你的,沉香。他這是自作虐!”

——嗬……

楊戩在心底無聲長歎,又沒了聲息。

抵達天庭時,孫悟空、豬八戒、哪吒、牛魔王等均已候著。聽到天奴通報“劉沉香、三聖母帶到!”,他們竟都無動於衷,隻一臉誠惶誠恐,簡單來說一臉“見鬼了”的表情望著禦座。

沉香不明所以,也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卻見禦座上不見了王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容色嬌美的美婦。

玉帝此時正牽著她的手,以大夥從未見過的溫柔表情溫柔發話:“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蓮兒和沉香還有……司法天神,都到了。瑤妹,你若還不信朕,唉……你就自個去問吧。”

瑤姬含淚走下禦座,仔細地端詳楊蓮,久久才問:“你是蓮兒?”

楊蓮也看著瑤姬,眼前的美婦讓她感覺十分熟悉,熟悉地令她又想落淚。“我是,我是楊蓮。你是誰?”

“蓮兒!我苦命的蓮兒!我是你娘啊!”瑤姬立時嚎啕著抱住了女兒。

母女倆抱頭痛哭良久,才在沉香的勸慰下抽抽涕涕地分開。

擦幹眼淚,瑤姬又正色追問楊蓮。“蓮兒,你也思凡嫁給了一個凡人?”

“娘,彥昌是極好的!就像爹一樣!”楊蓮漲紅臉急忙辯解。

“你二哥將你壓在了華山下,整整十六年?”

“……是。”想起往昔苦楚,楊蓮再度哽咽。

“你兒子沉香要救母,他還百般阻擾,甚至幾次差點殺了沉香?甚至……連陛下應允赦免,他也要抗旨?”

“娘,你別再問了!”楊蓮又激動大哭。

“好!好……”瑤姬神情恍惚地感歎兩聲,仿佛一下子老了幾百歲。她又轉身走到哮天犬的麵前,彎下腰,對著哮天犬懷中的楊戩低聲追問:“二郎,你可還有話說?”

楊戩艱難地喘了幾下,緩緩睜開雙眼凝望著瑤姬。過了一會,他竟猛然握緊左拳,神目一開,隻見一道銀光如閃電般向瑤姬的麵門襲去。

這一道銀光倏忽而至,瑤姬猝不及防,竟是仰麵摔了一跤。好在楊戩的法力所剩無幾,這本該可輕易置神死地的銀光隻將將打散了瑤姬的發髻,並在她的額角留下了一道血痕。

——不是死物!她的的確確就是娘!

親眼見到瑤姬流出的鮮血是鮮紅而非金色,楊戩立時心中巨慟,眼底亦隱約泛出淚光。

——八百年的苦苦熬煎,最初的目的不正是救母嗎?我做到了……沒有遺憾了,再沒有遺憾了!

“逆子!”

“楊戩!”

然而,回應楊戩的卻是瑤姬憤怒至極的一記耳光;是沉香迅如雷疾如風的一記斧劈。

可楊戩卻恍若未覺,他隻癡癡凝望著瑤姬,眼底的喜意與感慨滿地幾乎要溢出來了一般。

眼看楊戩將在開天神斧下一斧兩斷,神斧竟忽然“嗡”地一聲,帶著沉香反彈了出去。

可饒是如此,楊戩也已再度被沉香的法力所傷,口鼻出血,瞧著極為滲人。就連他的神目也再度迸裂出血,額間金色的流雲紋黯淡地幾乎要散了一般。隻因臉色極壞,相形之下,他挨的那記耳光反而看不太出來。

這一下,沉香摔地極狠,待他起身回顧,神斧竟已無端斷成了兩截。

“這……”沉香六神無主,他伸手試圖拾起神斧,可卻無論如何都拿不動它。

“楊戩!又是你搞的鬼?”幾乎本能反應,沉香又向楊戩發怒。

哪知,這回竟是玉帝親自解圍:“沉香,神斧有靈,是不會任由你傷害沒有反抗之力的廢人的。”

“即便如此,可它怎麽會突然斷了?”沉香滿臉疑惑,目光仍繞著楊戩閃爍不定。

“神斧之威震動天地,幹係太大。你既已劈開華山迎出天條,神斧也該功成身退了。”玉帝又道。

說服了沉香,玉帝又一臉為難地轉向瑤姬。“瑤妹,事已至此,你說朕該如何處置……二郎真君?”

“陛下,你可不能念著都是自家親戚,就徇私哪!”不等瑤姬回話,豬八戒已忍不住嚷嚷起來。“楊戩這廝竟連親娘也敢動手,這是喪心病狂、無可救藥啦!他連親娘都不顧,又怎麽會還顧念你這個娘舅?”

“使者,哎呦,使者就少說兩句吧!”隻見玉帝滿臉通紅,好似被豬八戒這番話說得快下不來台了。他在禦座上推磨似的擰了許久,才又喚了一聲:“瑤妹?”

瑤姬理好雲鬢,苦澀一笑,輕聲道:“律法如山,陛下,瑤姬……懂的。”

可話雖如此,她卻仍舊端端正正地跪了下來,哽咽道:“隻是妹妹與這孽子終究血脈相連……他不認我為母,我卻不能……不能……隻求陛下看在兄妹情分上,別殺他。”

“長公主是吧?長公主?你說這話俺老豬可不服,那楊戩是你兒子,那四公主不也是東海龍王的閨女?楊戩殺人家的時候,那可沒念什麽……”

“呆子!少說兩句!”不等豬八戒嚷完,孫悟空就出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八戒這話雖沒錯,可那東海四公主現在不也好端端地在這麽?俺老孫雖說天生天養無父無母,可也知道這逼著親娘殺兒子,是不幹人事!

“淨壇使者,我為他求過這次情,便也還了他當年劈山救我之恩。從此以後,我與楊戩……”麵對豬八戒的指責,瑤姬不慌不忙地起身看向楊戩,一字字地說道。“恩斷義絕,形同陌路!”

瑤姬這八個字說來,當真是義正辭嚴、鏗鏘有力、威風堂堂,竟震地楊戩當場又嘔了一口血。

“主人!主人!”哮天犬抱著楊戩駭地大叫,可卻再也無人理會。

“就算是死罪可免,這活罪……”然而,玉帝還是一臉難色。“更何況二郎真君功法了得又天生神目,萬一他傷愈後有心報複……”

瑤姬低頭沉思片刻,忽然揮袖向楊戩的咽喉打去一道法力。“楊戩,你現在就發個誓。如若再為惡,就神消道隕,魂飛魄散!”

哪知,楊戩吃力地閉了閉眼睛,嘶啞道:“我敢發誓,你們敢信嗎?”

楊戩不知為何他至今仍未死,但傷成這副樣子,實在是生不如死。且如今誤會難解,母子隔閡、兄妹成仇,兄弟義絕,身敗名裂,再活著又有什麽意思呢?與其苟且偷生,楊戩寧願一死。

“冥頑不靈……”瑤姬低聲感慨,神色既憤怒又失望。

話音未落,她忽然拔出發簪,刺向楊戩的手腕。瑤姬這動作迅捷無比,待大夥反應過來時,楊戩雙手手筋已被挑斷,那帶血的發簪又狠狠地向楊戩的神目紮去。

無邊的劇痛自楊戩的眉心迸裂,登時教他暈厥了過去。

楊戩再次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空無一人,隻剩下哮天犬還守著他大聲哭嚎。

“哮……”楊戩撫胸嗆咳了好一陣才勉強擠出一聲,“哮天犬!”

“主人,你沒死?你……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見到楊戩醒來,哮天犬立即撲上去抱住楊戩的腰,語無倫次地痛哭起來。

“發生了什麽?”

“主人,您的天眼……天眼忽然爆出好大一股法力,把玉帝的禦案都震翻了。於是,瑤姬就施法封印了天眼……”

“哮天犬,她是我的母親,就是你的太主人……”楊戩下意識地皺眉打斷哮天犬。

“她不是!我隻有一個主人,就是主人!”怎知,哮天犬竟忽然發怒,紅著眼大喊。“她傷害主人,她才不是我主人!主人,你是不是又要趕我走?”

說到這,哮天犬竟是急了,幾乎是跳著嚷嚷:“我就知道,昆侖山下你就想自己死了趕我走,現在你還想趕我走!我不走!我哪也不去!主人,要死,哮天犬跟你死在一起!你……你打死我好了!”

——這他媽都哪跟哪啊!

楊戩被哮天犬這一連串的“主人”說地懵圈,急忙好言安撫:“事到如今,我怎麽還會趕你走?”

“真噠?”

“真的。”

“不騙我?”

“不騙你。”

“真的不騙我?”

楊戩忍無可忍地白了哮天犬一眼,淡淡令道:“接著往下說。”

“……是,主人!”哮天犬即刻老實了,續道。“玉帝下令把你關進秘境,永世不得開釋。孫悟空太壞了,他說‘楊戩傷這麽重,活著也是活受罪,不如殺了了賬。’然後,老君就站出來喂你吃了顆仙丹。主人,你感覺怎麽樣?這仙丹到底有沒有用?”

哮天犬眼巴巴地看著楊戩,似乎巴望著楊戩能立即跳起來告訴他自己已經完全好了。

楊戩在哮天犬的胳膊上借了把力,慢慢撐坐起身,試著調動內息,四肢百骸疼痛依然。他再檢查自己的身體,卻發現自己的皮肉傷竟已好地七七八八,隻是雙手手筋被斷,十指虛軟無力。而身上,這裏裏外外的衣裳竟也都換過了。別說是藏著他七成法力的銀飾、身上的黑衣銀鎧,就連**都沒給他留一條。

——這是防著我還有後招啊!玉帝,你可真是高看我。

“法力隻剩下一點點了,”楊戩歎了一聲,又問。“老大老六他們……”

“他們回梅山去了。”提起臨陣倒戈的梅山兄弟,哮天犬又生氣了,不禁嗔道。“主人,他們都不把您當兄弟了,您又何必再念著他們?”

楊戩放下心中大石又啞然失笑,沉默良久,才輕聲道:“不問了,我以後什麽都不會再問了。……走吧,看看這是哪兒。”

哮天犬攙著楊戩踉蹌走過一片樹林,經過一棵被雷劈了一半的老榆樹,翻過大青石,上了陡坡,終於來到一處竹屋前。

推開這熟悉的竹門,楊戩已是提心吊膽,他唯恐見到夢中人笑著向他走來,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夢境。然而,竹屋內卻一片冷寂,顯然許久不曾有過人氣。

“主人,這裏有床,你先歇歇吧!”哮天犬見楊戩已是滿頭冷汗,就要將他往**推。

楊戩卻抿著唇奮力搖頭,他將這空曠的竹屋四下兜了一圈,又快步趕出門隨便選了個方向走去。

一炷香後,他又回到了竹屋前。再選個方向,又一炷香後,他又回到了竹屋前。

如是數次,就連哮天犬也反應了過來,驚慌道:“主人,這是處迷宮!我們出不去了!”

然而,楊戩的眼底卻終於紅了。他嘴唇輕顫著,終是喃喃道:“也好……也好……能在此地終了,夫複何求?……哮天犬,我們……回家。”

楊戩甫一踏入竹屋便覺體力耗盡,在哮天犬的半攙半抱下才勉強挨到了榻上。接著便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就此人事不知。

好在,這回楊戩昏迷的時間可比上次短多了。上次,他是疊遭重創,命懸一線;這次,他不過是八百年的籌謀終於落幕,精力耗盡,疲累不堪罷了。是以,隻在天剛剛黑下來的時候,他就醒來了。

人一醒,就看到哮天犬正巴在床邊殷切地看著他,楊戩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聽到哮天犬摸著肚子委屈道:“主人,我餓。”

楊戩更不敢動了,心道:這處秘境渺無人煙,你讓我上哪給你偷吃的去?

回憶了一番方才四下見到的環境,楊戩終於起身看著哮天犬的雙眼,認真道:“河塘有魚、樹梢有鳥、林中有獸。”

——而你,是條獵犬。

“啊?”八百年沒自己打過獵的哮天犬一臉失落,過了一會,他似又想起了什麽,急切問道。“主人,那你呢?”

楊戩的法力幾近全無,與一個凡人也沒什麽分別了。既然是個凡人,那自然也會餓。他無奈一笑,續道:“屋後有田。”

作者有話要說:

農夫、山泉、有點田,可以過日子了。

不是!!!!!!

還是要支棱起來啊楊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