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寫本王就中計了。◎

濃黑的墨滴落在潔白稠密的宣紙上,醒目的叫人感到刺眼。

寧王突然覺得身體無力,無力到把筆放下,甚至不敢問出口。可一想孫薔薇連他都不放心“朋友妻”恐怕也是借口:“我的朋友何時見過你?”

孫薔薇瞬間意識到他誤會了:“我是指段三姑娘。”

寧王心生疑惑,幹她何事。

孫薔薇:“王爺是她心儀之人,她是我好友,我嫁給王爺以後還有何顏麵見她?”

寧王愣住了,然後寧王沉默了。孫薔薇滿意了,早知如此早這麽做,何至於跟他費這麽多話。

“王爺,這放妻書是不是就不必寫了?”

寧王陡然清醒,孫薔薇滿嘴謊話,一句也信不得:“不寫本王就中計了。”

孫薔薇失去了思考言語,整個人呈呆滯狀。

寧王見狀滿意了:“研磨。”

孫薔薇下意識動起來,然後回過神,結結巴巴解釋:“王王爺——王爺不信大可去問段三姑娘。我,我倘或有,半點虛假,天打五雷轟。”

問是不可能問的。寧王向來厭惡段三姑娘,要不是她和二公主交好,甭想踏進寧王府。再者說了,段三向孫薔薇表明過心跡,真的很在意此事,他還真放棄孫薔薇由著她嫁給那些不幹不淨品行不端的小人不成。

寧王:“她是你閨中密友,問也是你問。”

“我不問呢?”

寧王想一下:“那就等段三來問你。明兒本王回稟父皇,不出三日聖旨便會到,到本王府上不合適,還是得去你家。屆時本王提醒你,你再回去等著接旨。”

“等等,怎麽就下旨賜婚了?”孫薔薇趕忙問。

寧王也知此事操之過急,可孫薔薇個不安分的,不逼她一把明兒她敢遠走高飛:“你剛向本王表明心意,過幾天就賜婚確實有些急。本王先告訴父皇,免得他亂點鴛鴦譜,賜婚就等過些日子吧。”

孫薔薇張口結舌,懷疑她不是十七而是七十——眼花耳聾:“我表明心意?”

“你跟趙福說的。”寧王一臉無辜,“難不成趙福逼你那樣說的?”

孫薔薇簡直百口莫辯:“要我說幾遍,我說的不是王爺。”

“你把此人找出來。”

壓根沒那個人,她上哪兒找去。孫薔薇心底忽然一動,“他不在京城。我說的是明年參加春闈的舉子。他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咳!”寧王嗆著了。

孫薔薇直覺不好,難道那些人都是學霸,每日隻需兩三個時辰看書寫文章,其餘時間都用來尋花覓柳。不會,不會的。此時的科舉可比她上輩子的高考難多了。雖然此時人口少,可這時候取的人也少啊。

寧王:“孫姑娘,打個賭,倘或安安分分的讀書之人沒有婚約,也不曾在家鄉娶妻,今日之事權當本王沒說,你跟趙福說的那些也權當本王不知道?否則,你出孝之日便是你我成婚之時。”

寧王竟還記得她在孝期,“那那你剛才請皇上下旨賜婚?”

“本王才說你又忘了?下旨賜婚又不是成婚。沒有鳳冠霞帔,你穿現下這身男裝嫁給本王?”

孫薔薇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皂色圓領長袍,禁不住嘀咕:“誰叫你沒說清楚。”

寧王心想我說清楚還嚇唬不住你了,“趕緊研磨,本王還差幾個字。”

孫薔薇低下頭撇撇嘴。寧王抬眼瞥見她的小動作頓時想笑,不知怎麽了,他就喜歡看到孫薔薇一臉不服滿心不願還得忍著的模樣。

“嫁給本王有什麽不好?”寧王說話間寫下自己的名字。

孫薔薇心想非常不好,齊大非偶:“我不懂你們皇家的規矩。以後除夕家宴,你的太子妃嫂子和二嫂以及三嫂聊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甚至中饋之事,我什麽也不懂,你不嫌丟人啊?”

“她們也不會想到蟹可以和橙一起做成美食。”

孫薔薇抬起頭來,“您知道啊?”

“你同趙福說了那番話,本王如何不在意?本王在意自然要問靈溪等人你這幾日忙什麽呢。”其實靈溪主動說的,孫薔薇做的蟹釀橙已經很好了,她還是不滿意。

孫薔薇的臉微熱,“您可不可以不提那事。”

早知如此,她非得把自個的嘴縫上。

寧王也不敢再提:“可以。還有問題嗎?”

“隻有我一人會,隻有我一個人喜歡擅長,跟誰聊?每次家宴都一言不發?你的幾個嫂嫂和你母親貴妃娘娘會不會認為我孤僻性乖張?”

寧王笑道:“若是這些,你多慮了。本王的王妃是尋常女子,她們反倒奇怪。再說了,本王是那等俗人,那本王的嫡子該會叫爹了。王妃還是安國公府的大姑娘。”

孫薔薇又禁不住打量寧王:“既如此,您要娶我不該這般草率才是。”

“草率?”寧王佯裝生氣,拔高聲音:“本王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你可知本王想了多久?三天三夜!”

孫薔薇被吼得心虛,再次低眉垂眼,又不服氣,她從來沒想過寧王啊。

“隻因我廚藝好?”

這點寧王還沒想過,他方才去找孫薔薇不過是頭腦發熱衝動之舉。可要問他後不後悔,寧王可以對自己發誓——不後悔。

可萬萬不可叫孫薔薇知曉,哪怕很久很久以後,否則以這丫頭的秉性非得騎到他頭上來。

“隻是因為我廚藝好?”孫薔薇不敢信。

寧王瞪她:“你的事太多,總要本王想想從何說起。”

孫薔薇被說的一愣一愣,她能有什麽事。

寧王終於想到了:“本王素來嫌麻煩,你知不知道?”

孫薔薇很少往這邊來,但也聽過小王爺抱怨,寧王嫌他煩,“小王爺說過。王爺逮住機會就對他用激將法,好叫他去前麵找齊王殿下。”

“本王倘若娶了安國公的孫女,那一大家子,回門那日隻是認人本王就得認上半日。你家隻有一個,回不回門皆可。”

孫薔薇想打他,這是人話嗎。

寧王:“除此之外,孫家和你外祖父家那些人皆升鬥小民,即使想給本王添堵,隻是一個朱玉便可叫他們消停。換成安國公一脈,本王別想過安穩。單是這一點就給本王省去多少麻煩?”

孫薔薇自個也想找個沒公婆的,倒是可以理解寧王,“沒了?”

“不娶安國公的孫女,換成別人本王也隻是聽說過不曾見過,不知其性情秉性。倘或是你,你選個知根知底的,還是找個不知黑白好壞的?”

這也可以理解,“然後呢?”

寧王蹙眉,這些還不夠嗎。

“您是王爺。”孫薔薇提醒他,“坊間百姓娶妻還得合八字呢。”

寧王福至心靈,找出《詩經》裏的那個庚帖,“戶部員外郎給趙福的,趙福早幾天說,你和本王八字相合,注定要成為夫妻。”

孫薔薇伸手抓過來,腦海裏出現一段不屬於她本人的記憶證明這確實是她的八字,“你你不是不信這些嗎?”

“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寧王又道,“明知八字不合,隻因她婦德、言、容、功無可指摘,本王便要娶她,你不覺得晦氣嗎?本王又不是討不到老婆。”

孫薔薇無言以對。

看來寧王選她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寧王見她的神色變了,得寸進尺:“向本王道歉。”

孫薔薇抬眼,她沒聽錯吧。

寧王心虛的輕咳一聲,大人有大量地說:“算了算了,你都要嫁給本王了,四舍五入也算是一家人,本王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你這次。但絕無下回!”

孫薔薇氣笑了:“今日若是別人突然叫王爺娶她,王爺會怎麽想?”

“沒人敢叫本王娶她。”

孫薔薇頓時覺得真要嫁給他,自個得少活十年。以免被氣死,孫薔薇立即走人。

寧王跟著就起身:“又生氣了?”

孫薔薇腳步一頓,恐怕說出“跑路”二字,調整呼吸,回頭反問:“婚姻大事,您總該容我考慮考慮吧?”

寧王頷首,反倒叫孫薔薇意外,還以為又要擠兌她。

“你可以考慮到出孝,不過本王不接受拒絕。本王明日一定要稟告父皇。否則等明年弱冠,本王千般不願,父皇也會下旨賜婚。你不希望王府的女主人是安國公的長孫女吧?”

這點叫寧王說著了。

孫薔薇有想過去酒樓當廚子賺些錢養老。可她一個弱女子,沒有父母親人,在外被人欺負不是去找段三,就得來寧王府求救。若是欺負她的人連段三也不敢招惹,她隻能找寧王。

以那位大姑娘的秉性,一旦成了寧王妃,她和寧王府的關係不斷也得斷,否則她還不夠那位折騰的呢。

孫薔薇如今有錢有房不想死,若隻能二選一,她願擠開安國公府的大姑娘。可寧王霸道的性子,她又一直把寧王當老板,回頭叫寧王看出來,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孫薔薇決定不論以後如何,醜話先說在前頭:“王爺有沒有想過,我說找那樣的夫君不見得喜歡深愛他。隻是合適罷了?”

寧王有想過,可人是他的了,心還遠嗎?

“你也是經過事的人,還相信那些風花雪月小情小愛?”寧王微微搖頭臉上盡是鄙視。

孫薔薇當然不信,可不信不等於不希望擁有。然而一想身處一妻多妾的時代,反倒覺得可笑,“皇家也不是沒情種。”

“你是想說楊玉環,還是想說光武帝?”寧王不待她回答,“本王倒是覺得所有的情不過是見色起意罷了。終是鏡花水月,長久不了。”

孫薔薇頗為意外:“先皇和皇後,或者和貴妃娘娘?”

“父皇和母後倒是伉儷情深,跟我母妃隻是合適罷了。不過這些年他倆也沒紅過臉。”寧王循序善誘,“你生於市井,沒聽說過貧賤夫妻百事哀?”

孫薔薇自是聽說過,否則也不會開出那樣的條件,“有情飲水飽。”

“抱在一起比誰腹中的鼓響?”寧王反問。

孫薔薇禁不住笑出聲來。

寧王眉頭一揚,心裏踏實了,“本王說的這些你該好好考慮考慮。你先前說自個什麽都不懂,除夕家宴幹瞪眼。本王反倒認為,你若嫁進尋常百姓家,除夕家宴一家老小吵吵嚷嚷,你會更厭煩。指不定年年過節都不消停。”

孫薔薇上輩子一個人慣了,倒是把這點也給忘了。

寧王自認為說的差不多,再說可能把自個暴露,便把那封還沒寫孫薔薇名字的放妻書折起來遞給她。

孫薔薇下意識伸手,記起那是何物,又不敢去接——接過去等於答應寧王。

先前提到段三,孫薔薇也想過再見她會尷尬,“王爺幫我收著吧。”

寧王心底湧出淡淡地失望,可孫薔薇沒有拿過去撕了,也沒有要搬出去,已經大大超出他的預期。婚姻大事,不可操之過急,也不能一蹴而就。

寧王把庚帖給孫薔薇,放妻書放回《詩經》之中。

孫薔薇也怕自個被寧王勸的立即應下來,見他沒別的事趕緊退出去,然後去找錢姑姑。

錢姑姑剛躺下。這年月也沒個鬧鍾,錢姑姑因為她的事睡不著,夜裏起不來,寧王明早無燕窩可用降罪於她,她豈不害了錢姑姑。

孫薔薇也不敢說給旁人聽,猶豫再三,回小廚房。

先前寧王過來,小廚房一眾看見了,隻是不敢偷聽,所以不知兩人說些什麽。

管事大廚子便問:“爺找姑娘何事?”

“王爺問我何時搬出去。”孫薔薇胡謅。

小廚房一眾不約而同地轉向她,異口同聲:“爺許了?”

孫薔薇笑道:“王爺隻是提醒我一個人在外得仔細防火防盜。還問我要不要從府裏挑個人帶過去。我說屋子還沒收拾好,也沒有桌椅床榻,年前搬不了,王爺就叫我安心住下。”

管事大廚子有點不信,幾句話怎麽說那麽久:“這些?”

“自然不止。王爺的脾氣大夥兒又不是不知道。得知我家三間正房,還擠兌我在王府這麽久,怎麽還扣扣索索的,跟市井小民似的。”

管事廚子信以為真,笑著勸說:“咱們府裏雖比別家節儉些,王爺畢竟是天潢貴胄,眼裏見在這兒,而孫姑娘家以前三進大院,爺是無法理解。”

孫薔薇:“以前有酒樓,錢進進出出便意,如今坐吃山空啊。”怕他們問下去,“晚上做什麽?”

管事廚子一愣,然後看到外麵的天色,不能再耽擱,“孫姑娘以前說過的蟹黃包。如今正是吃母蟹的時節,公蟹還得等小半個月。”

這點孫薔薇上輩子便知道,順著他說:“那包包子吧。”喂飽寧王她回頭也好請假去找段三。

寧王巴不得她早點解決段三姑娘。傍晚,孫薔薇送蟹黃湯包過去提起此事,寧王稍稍一想就準了。

孫薔薇心裏擱不住事,否則睡不踏實。翌日上午,便帶著她前幾日尋的桂花蜜前往忠義侯府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