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染被安置在瓊芳殿裏,富麗堂皇的宮殿內擺了兩排連枝燈,手掌大小的夜明珠懸浮在空中,使整座殿宇亮如白晝。
這裏的光線同淨魂池周圍的燭火相比,刺目不少,她適應了許久,才勉強能自如睜眼。
帶她來到這瓊芳殿的人,正是先前偶爾去淨魂池同她說上幾句話的女子。
這女子一身青衣,挽著十字髻。
她的麵容和聲音一樣清冷,言行頗為規矩,甚至連眉眼間與生俱來的淡淡疏離感,都十分合乎禮數。
之前的花清染僅是一抹意識,無法真正同她交流,隻覺這女子的聲音甚是美妙。
此時得見真容,便下意識將她當作熟悉之人,竭盡所能地想同她多說幾句話。
隻可惜,這位冰霜美人似乎不喜多言,從她口中跳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例行公事,不帶分毫溫度。
花清染並未覺得不妥,想來她性格如此,若真的熱絡起來,反倒與她那霜雪之貌不相匹配了。
此女正是鬱軒方才提到過的流霜,旁人稱之為,司花聖女。
“花靈在蘇醒前,僅有意識而無形體,這些意識會棲身在淨魂池的夜蓮之中,不斷汲取靈氣,直至修煉百年,才可真正化形。”
“這麽說,原來我是一朵花?”
花清染屈起腿,兩手托著下巴,乖巧地與流霜相對而坐,看起來興致頗高,“可為什麽,我醒來時所在的那朵金蓮,與旁的都不一樣?”
“花靈集百花精華於一身,本體卻並不是花,而是仙靈,是幽明界至純至聖的存在。”
“每過十年,淨魂池都會有數位花靈降世。”青衣聖女語氣淡淡,耐心解釋著,“而您,卻與她們不同。”
花清染歪了歪頭,不解道:“有何不同?”
“您身負至純靈骨,百年難遇,在眾花靈中,自然最為尊貴。”流霜倒了杯清茶,遞到她麵前,“所以,如您這般的花靈皆以‘花主’相稱,意為百花之主。”
“哦——”花清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我和鬱軒城主,誰更厲害?”
“自然是城主。整個幽明界,都在城主治下。”流霜不假思索地答道,抬眸淡淡瞥她一眼,“花主,也不例外。”
“這樣啊……”
花清染頓時垮下肩膀,手捧著那盞茶輕輕嗅了嗅,溫熱的清香撲入鼻間,她複又高興起來。
流霜麵無表情觀察著她的神色,很快移開視線,突兀地問道:“花主對方才那三人,印象如何?”
“嗯?印象?”花清染抬頭看向她,眨了眨眼睛,似在很認真地思考,“唔,他們長得倒是很好看,隻不過……”
“不過什麽?”
“隻不過,鬱軒城主,似乎不怎麽喜歡我。他看我的眼神,總覺著有些怪怪的。”
她說罷,無謂一笑,低頭淺啜一口茶。
流霜對她的話似乎並不意外,隻平靜開口:“花主許是誤會了,城主一向如此,並非針對花主,您無需多心。”
“不止是他,還有墨宗主和大祭司,他們方才看到我,好像都不大高興。”花清染將下巴支在膝頭,懨懨掀起眼皮看向流霜,“他們是不是,不希望我出現在這裏?”
聽到這話,流霜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顯然沒料到她會有這麽一問。
許是在這之前,便見識過不少如她這般心思敏銳的花靈,身為司花聖女的流霜很快調整好儀態,言談自若答道:
“花主今日蘇醒,比大祭司的預期,足足提前了三日,大家都頗感意外。”
“但,也隻是意外罷了,不論是城主還是墨宗主,抑或大祭司,都在盼著花主降世。”流霜看了花清染一眼,“您的到來,是我幽明界一大幸事,又怎會有人不樂意呢。”
“但願如此吧。”
流霜語氣泰然,絲毫不覺刻意,花清染抬起臉看了看她,複又笑起來,“這茶不錯,但我覺著有些苦。”
她忽然轉了話頭,流霜反像習以為常似的,並未奇怪,而是將手邊一隻白瓷小罐推到她身前。
“這是宮人收采的蜜糖,加些進去可中和苦味,花主應會喜歡。清茶微苦,下次煮得再淡些便是。”
流霜眼見她打開蜜罐,雀躍之貌形於辭色,便收回目光,端起茶水慢慢細品。
花清染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心思被蜜糖吸引,轉眼便將方才的煩悶拋之腦後。
借著品茶的間隙,流霜不著痕跡扯了扯唇角。
心思再如何敏銳,現下也不過是個單純的主兒。
她放下茶盞,端坐席間,雙手規矩地放在身前,涼涼開口:“花主初來乍到,對許多事務都不甚熟悉,本應再適應些時日,然,幽明界目下情勢危急,有些事,還需您早日定奪。”
“要我定奪?”
花清染見她神情嚴肅,便也收了嬉笑,為難道:“可我什麽也不懂……你且說說看?”
“是關於,結契之事。”
“結契?”
“花靈是世間一切聖潔的象征,也正因此,花靈一生之中,隻會愛上第一眼所見之人。”
流霜淡聲解釋,目光轉向花清染,不帶一絲情緒,“這便是,你們的宿命。”
花清染愣了愣,努力消化著聖女的話。
見她不語,流霜繼續道:“所以,在幽明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與花靈結契之人,需從高位者中擇優而選。”
“為何一定是高位者?”花清染問。
“凡俗者資質平庸,常苦於生計,而花靈生來高貴,靈根天成。二者雲泥之別,若不如此,宿命之於花靈,必會帶來諸多隱患。”
流霜銀灰色的眸子裏,隱約流露出一絲鄙夷,“卑賤的螻蟻總想借勢一步登天,花靈聖潔之身,豈能任由他們覬覦。”
“哦……”花清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青衣聖女眼中一閃而過的神情,被她敏銳地收進眼底。
她沒再多問,隻道:“既然如此,與我結契之人,可有人選?”
“您是被至純靈骨選中的花靈,旁人無可比擬。城主大人執掌整個幽明界,勢位至尊。從這一點來看,您與城主,堪稱天作之合。”
流霜語氣毫無波瀾,卻有意避開花清染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睫,“如今城主夫人之位空缺,按理來說,您蘇醒後見到的第一個人,隻應是城主。”
“哦,你這麽說,我便明白了。”
花清染眼眸靈動,語氣依舊輕鬆,仿佛事不關己,“我沒能按他們推算的日子醒來,還同時見到了他們三個,結契的計劃也因此被打亂。沒能如他們所願,所以他們心有不甘,難怪方才個個都黑著臉。”
“花主,這隻是意外。三位大人都有可能成為您的命定之人,他們對此感到驚訝,也在情理之中,您無需介懷。”
流霜依然保持著耐心,卻不再看花清染,抬手熄了旁邊煮茶用的風爐,“您現下要做的,乃是從那三位大人之中選出一位,成為您的結契之人。”
“等等,你是說,三者擇其一?”
“正是。此事關乎幽明界的穩定,請您務必慎重。”
“可我對那三人並不熟悉,這可怎麽選?”花清染為難地皺起眉,“花靈結契之事,不都是你們定好的嗎?不如你來替我選吧,實在不行,就讓他們自己決定唄。”
“情愛之事豈是兒戲!”
見她對此毫不上心,流霜略感不悅,語氣便重了些。
花清染沒想到流霜會有如此反應,一時怔住,可又實在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
她目前對這方世界的理解,悉數來自於眼前這位青衣聖女。
聖女對她說,花靈此生僅會愛上所見第一人。至於這個“第一人”是誰,決定權顯然並不在花靈自己手裏。
而花靈在降世之前僅能以意識的形態存在,沒有人會在意一抹意識的喜惡。
——這,便是問題所在。
花清染對這樣的“規矩”倒是沒什麽看法,以她尚且淺薄的認知,根本想不明白何為情愛。
突然讓她從三個陌生男人之間,選出一個日後朝夕相伴的結契之人,她著實有些為難,隻覺無比麻煩。
既然不在意她的想法,又何須多此一步?
對她而言,這與閉著眼睛盲選並無分別,她更是無法對流霜這突如其來的怒氣感同身受。
左右都是“兒戲”,一切順其自然不是更好?
花清染將手裏的茶盞輕輕放在案幾上,悄悄低頭撇了撇嘴,便聽流霜說:
“屬下無意冒犯,花主恕罪。”
她似是意識到自己方才失言,再開口便放輕了聲音,微微傾身,“隻是,花主結契乃幽明界頭等大事。此次雖有變數,但規矩不可破。”
花清染偷眼打量著她的神色,聽她語氣恢複如常,便乖巧點點頭:“霜姐姐說得是。”
這聲“姐姐”叫得極為順暢,流霜卻皺了皺眉,“屬下隻是宮中區區一介女官,擔不起花主這聲‘姐姐’,往後切莫再如此稱呼,喚我流霜便是。”
“好吧。”察覺到麵前女子不再生氣,花清染便一瞬不瞬盯著人家的臉,笑著喚道,“流、霜,這名字真美,倒是很配你呢。”
聽到這番誇讚之詞,麵若冰霜的青衣聖女仍是無動於衷,隻抬手端起麵前快要見底的茶盞,小啜一口。
“花主今日初醒,想必已是乏了。”流霜放下茶盞,從席間站起身,“今日之事,花主需好生思量,三日後,還請務必給出答複。”
話畢,流霜微一欠身便要離去。
“等等!”花清染喚住她,“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那個……我能不能三個都要啊?”
“你看啊,方才你也說了,他們三個或許都會是我的命定之人。”花清染眉頭微斂,說得十分懇切,“既然已經生了變數,那我同時與他們三人結契,不也合情合理?”
她笑著站起身,“這樣一來,既不需要我為選擇發愁,也避免了落選之人難堪,豈不皆大歡喜?”
流霜蹙眉看著她那張天真無邪的笑顏,額角**,麵上維持的端莊之態近乎破裂。
她緊握的指節微微泛白,像是在勉力平複自己的情緒,片刻後,忽然頭也不回地折身就走。
隻冷聲丟下一句:
“花主所想,也不是不可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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