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短時間茫然了一瞬,見謝澹已經點燃了三支線香,便聽話地跟過去,接過香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把香插進香爐中,隨著他在香案前跪了下來。

她對母親實在沒有印象,畢竟當時太小了,長這麽大,母親二字對她來說也隻是個溫暖的符號,並沒有任何具象。沒想到哥哥卻在這裏給母親設了牌位,一時間葉初心裏說不上來是一種什麽感覺。

謝澹垂眸默默祝告,一回頭看見葉初端端正正跪在那兒,眼睛低垂、小臉默然的樣子,便伸手拉著她一同站起身來。

兩人在牌位前默默站了片刻,謝澹一掃沉重,笑著對她說:“就是來跟夫人說一聲,讓她知道你到京城了。走,帶你看看這屋子。”

謝澹帶她在屋子裏看了一圈,屋裏陳設都有些老舊,西頭兩間屋除了幾樣大件木器就都空著,東側間掛著繡折枝海棠的整套幔子和帳簾,水綠的顏色已經陳舊灰暗,也沒有被臥和日常用的東西,像是許久沒住人了,但到處收拾得一塵不染。

走到院子裏,葉初才小聲問道:“哥哥,你給母親供了牌位,為什麽沒有父親的?”

“因為你姓葉。”謝澹漫不經心道。

葉初還是沒太弄明白,為什麽她姓葉就不供父親的牌位?但是謝澹已經從容換了話題。

“今天有點晚了,下回抽空再帶你來玩,莊子裏還是挺有趣的。這莊子有兩百四十畝地,三十多戶莊戶,一百來口人,這些人大都身世坎坷,無處可去,莊子到我手裏之後我也沒怎麽管過,也不曾讓他們交租納貢,莊戶都是有身契的,可以放心叫他們做事。這個莊子以後就是你的了,你什麽時候想來,就跟哥哥說,哥哥帶你來。”

葉初道:“我不要。哥哥奇奇怪怪的,幹嗎一見麵就給我個莊子?我又不會管,什麽是你的、我的,難道不是我們家的嗎?”

“……”謝澹一頓,旋即笑道,“安安說得對,是我想左了,都是我們家的。”

謝澹看著她,目光中滿是柔軟憐惜。她大概不會知道,這個莊子對她來說不止是個莊子。隻是有些人、有些事,他現在還不想讓她知道。

也許以後也不必告訴她了。

兩人原路返回,等他們從小路轉上官道,常順帶著車隊已經等在路旁了。見他們回來,侍衛們低頭行禮,謝澹也沒叫起,徑直騎馬到馬車旁,把葉初送回軟轎,自己騎馬跟在車旁。隊伍繼續向京城行進,慢慢悠悠,一路進了城門。

馬車又走了好半天,天色漸暗,加上身體乏倦,初到京城的葉初也無心看景兒,隻管在軟轎裏歪著,車輪碾過青石板路,軟轎微微搖晃著,叫人不知不覺就困了。

等馬車終於停穩,天早已經黑透了。宅院裏燈火通明,大門上掛了兩盞長形紅燈籠,照著門楣上“葉宅”兩個字。

“安安,我們到家了。”

謝澹撩開轎簾,卻發現小姑娘靠在坐墊上昏昏欲睡,他嘴角不禁噙了一絲笑意。

這裏到內宅還有一段距離,原本有準備的小轎,謝澹不想她再換乘倒騰一遍,索性叫人解下軟轎,輕手輕腳托著轎杆抬下來,一直抬了進去。

軟轎抬進大門,穿過幾重院落徑直進了後頭的主院,才落停在主院門口。抬轎的仆役退出去,丫鬟打起轎簾,謝澹伸手想把她抱下來。

“唔,到了嗎?”葉初迷迷糊糊坐了起來。

“到了,下來吧。”

葉初揉揉眼睛,扶著謝澹的手下來,跨過一道垂花門,便被他領進屋裏。

“哥哥給你準備的這屋,今晚先湊合住一晚,明天看看有什麽不喜歡的,再叫人布置,行不行?”

“嗯。”

“歇會兒吃點東西,想吃點什麽?”

“嗯……不太餓,想睡覺。”

葉初其實一進屋就想往**爬,謝澹知道她累了,本身就病著,明知道不能就這麽任由她睡了,卻縱容地看著她踢掉鞋子爬上床。

葉初從出生那天起大概就不能安定,從小到大不知道換了多少地方,所以從來也沒有認床的說法。再說這兒反正有哥哥在呢,格外安心,她爬上床就閉著眼睡了。

謝澹給她蓋上薄被,挨著床沿坐下,看著她帶著倦色的小臉一陣心疼。

好在以後都不會了。

丫鬟低聲問道:“主子,是不是拿溫水給姑娘擦一擦,也好睡得舒坦些?”

“先讓她眯會兒,不要擾她。”謝澹坐了片刻,起身往外走,低聲問門口的內侍:“漉州的水到嗎?”

內侍說小半個時辰前到的,剛剛從宮裏送過來了,謝澹道:“叫人把水燒好,準備些清淡的吃食,藥也煎上。”

他走進院裏,今晚的夜空隻剩下一彎如鉤的月牙,星辰卻顯得格外亮一些,下人們各自輕手輕腳做事,四周一片安靜。謝澹深吸口氣,看著廊簷下暖黃的燈籠,竟有一種十分安心的感覺。

葉初睡了有大半個時辰,是被叫醒的,謝澹捏著她耳垂把她弄醒,調侃道:“小懶貓,起來吃點兒東西,不能再睡了。”

葉初捉住他煩人的爪子,兩手抱著不讓他使壞,額頭抵著他胳膊繼續睡。於是謝澹從容地用另一隻手拎她的耳朵:“起來了,乖,吃點兒東西,墊墊肚子再睡。”

葉初抓著他的手借力坐起來,眼神迷瞪、小臉哀怨地看他,卻讓謝澹莫名想笑。

有丫鬟過來幫她穿上繡鞋,謝澹便哄著她去外間。兩人在小圓桌前坐下,丫鬟端上大漆雕花茶盤,茶盤裏隻有一隻天青蓮花紋小碗。

謝澹端起那隻碗,遞給葉初:“喝了。”

葉初接過來,左看右看,怎麽看都是一碗清水啊。

“這是什麽?”

“水。”謝澹一本正經道,“施了仙法的水,喝了能解水土不服。”

葉初壓根不信,質疑地看看他,見他但笑不語,便聽話地喝了下去。她品了品,確實是清水啊,哥哥故弄什麽玄虛。

葉初捧著小碗,小口小口地喝完,丫鬟們便把飯菜送了上來。

說是晚膳也太晚了,大約應該算是夜宵了吧,除了十幾樣糕餅點心和精致的小菜、羹湯,另有四個巴掌大的黑釉小砂鍋放在托盤裏呈上來。

“這是什麽?”葉初問。

謝澹示意了一下旁邊的丫鬟,那丫鬟便福身笑道:“稟姑娘,廚房聽說您這幾日貴體微恙,食欲欠佳,便多做了幾樣粥。”

她說著逐一打開小砂鍋,看起來除了一個紅色的,剩下三個都是白粥,黑釉襯著白粥還挺養眼,別的似乎也沒什麽兩樣。

那丫鬟指著說道:“姑娘請看,這兩樣是鹹的,鮮魚高湯粥、菌菇雞湯粥,食料隻用了鯽魚、母雞高湯,菌菇是雲間府的野菌曬幹磨粉,方便入味,姑娘晚間用了好克化;一樣甜的,桂花胭脂米粥,放的紅糖;還有這個原味的,是用黃豆提漿、炭火熬煮兩個時辰的白米粥。廚房的人說,請姑娘好歹賞個臉,先嚐嚐鹹的,再用甜的,便不會太過甜膩影響了食欲。豆漿白米粥姑娘可以留到最後用,隔味提甘,養身和胃。”

聽她這麽一說,葉初看著小砂鍋倒是有了點興致,謝澹原本也沒指望她吃多少,便拿碗給她一樣盛了半碗。

“主子,奴婢來吧。”丫鬟看他盛粥的動作,不禁瑟縮了一下,皇帝自己動手盛粥,這是嫌她們伺候的不好麽?

謝澹沒理會,隻管盛了粥放到葉初麵前,又給自己盛。葉初拿勺子攪動碗裏的粥,鹹的、甜的都小口嚐了一兩口,便把目標轉向豆漿白米粥,一下子就理解丫鬟說的“隔味提甘”了,豆漿白米的清香一入口,原本鹹粥清鮮和甜粥甜膩的味道頓時被衝了下去,口中隻留下黃豆提漿的甘甜清爽。怪不得要建議放到最後吃。

那丫鬟正在忐忑,忽然聽見葉初問道:“這個粥好吃。你叫什麽名字呀?”

誰知那丫鬟福身道:“稟姑娘,奴婢沒有名字,等著姑娘賜名呢。”

“……”葉初喝著粥,慢吞吞抬頭看看謝澹。

“她們以後是你的丫鬟,自然要你來起名,起你喜歡的名字。這幾個人你先用著,等熟悉了,覺得合適就留在身邊用,不合適跟我講一聲,我再打發她們去做別的。”

“她們?”葉初轉頭問,“你們有幾個人?”

“稟姑娘,大人給您準備的,有四個貼身大丫鬟,八個二等丫鬟,八個三等小丫鬟,另外還有粗使婆子和針線人,那些原本平常也見不到姑娘,不在跟前兒伺候,不用您賜名。”

原來當官家千金要這麽多人伺候啊,葉初想了想,問:“你們原來叫什麽?”

那丫鬟卻說:“奴婢原來沒名字。主子賜名是規矩,奴婢們有福氣才能跟著您,姑娘您不拘給賜個什麽名兒,您喜歡的就成了。”

哥哥也有不靠譜的時候,怎麽一見麵就讓她幹這麽勞心勞力的活兒!

畢竟在葉初心裏,一個人叫什麽名字還是挺重要的,哪能就胡亂給別人起個名字,而且還這麽多人。

葉初撇撇嘴,埋怨道:“哥哥,你找來的丫鬟,你怎麽都不給人家起名字,反正都是你的事兒。我不會起名,你幫我吧。”

她說話習慣性的軟綿綿、慢吞吞,說著推脫埋怨的話,聽起來卻更像是撒嬌。謝澹自顧自吃著粥,笑道:“你哥忙得很。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自己慢慢想。”

居然不幫忙。

葉初舀著碗裏的粥,想起來便問他:“對了,叔叔嬸嬸和堂姐他們呢?”

“一路勞頓,我讓他們先去安置了。”謝澹問,“叫他們過來?”

葉初便說不用了,都歇著呢。

葉初吃了多半碗豆漿白米粥,加上其他三樣粥多少也嚐了一兩口,自己覺得從這幾天的食欲來說已經進步不少了,放下碗筷看著謝澹吃。

謝澹見她吃完,三兩口便把碗裏的粥喝光,放下碗筷道:“去告訴廚房,今晚的膳食還算用心,姑娘誇了豆漿白米粥,賞。”

他端起茶盞漱口,忽然問葉初:“安安,要是哥哥有什麽事情騙了你,你會生氣嗎?”

“騙我?”葉初慢悠悠道,“你以前還不是經常騙我,又不是沒騙過。”

“??”謝澹,“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