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咱們回去, 外頭開始熱了。”

“可是我還在生氣啊。”

“天這麽熱越生氣越熱,先回去涼快會兒,要生氣也回屋裏涼快地生。”

丫鬟們眼瞧著姑娘噘著嘴生氣出去了, 沒多會兒又被陛下哄回來了。

春江琢磨著兩位主子早膳一準都沒吃好,剛才姑娘一回來她就叫廚房備了點心, 這會兒做好送上來,是兩碗冰鎮過的糖蒸酥酪,配了幾樣新鮮的瓜果糕餅。

糖蒸酥酪用鮮牛乳加入少許酒釀, 加冰糖蒸製而成,乳白凝脂的酥酪裝在天青瓷碗裏, 冰鎮過後放上幾顆杏仁片、蜜紅豆和葡萄幹, 軟嫩細滑, 冰涼可口,吃起來美味又消暑。

謝澹嚐了一勺,不是太甜,入口隻有沁涼的牛乳清香, 他伸手從葉初碗裏舀了一勺來嚐, 甜得膩人,便知道廚房是按兩人口味分開做的。

葉初停下小勺, 抗議的眼神看著他, 自己碗裏有卻還要吃別人的,什麽人嘛。

謝澹沒說話,隻是把自己的碗遞到她麵前, 葉初毫不客氣地舀回來一勺,送到嘴裏, 小眉頭微微蹙起說道:“你的不甜。”

謝澹咽下口中那勺酥酪, 真不知道小女兒家為什麽喜歡吃這麽甜膩的東西, 他吃了一勺盤中炒熟的核桃仁,壓下口中那股甜膩,叫她:“冰過的東西你還是少吃一些。”

這兩年精心調理下來,她體質脾胃是好些了,可這樣冰鎮寒涼之物還是不宜多吃的好。

然而小姑娘這會兒心裏對他有意見,想都不想地回嘴道:“不要你管。”

“我不管你誰管你。”

“憑什麽呀,你也不是我哥,也不是我的誰,你是騙子,你以後不許整天管頭管腳地管我。”

謝澹吃東西的動作停住,手中銀質長柄的小勺指了指她,黑著臉瞪瞪眼睛:“再說一遍,說這種話是要被打屁股的。”

“……”葉初有點慫了,哼了一聲道,“反正你以後不許管頭管腳的管我,我都這麽大了。”

“行。”謝澹答應著,“吃完了就去睡會兒,我也去睡一會兒,一宿幾乎沒睡。”

“嗯。”葉初點點頭。吃完酥酪,丫鬟捧上銅盆和香茶來漱了口,她便回到臥房去歪在枕頭上躺著。

一抬頭,謝澹漱完口卻跟了進來,在床沿坐下,神色不明地看著她。

“怎麽啦?”葉初翻個身問。

謝澹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板著臉說道,“我不管你你能上天!以後不許胡說八道,我真會打屁股。”

小姑娘卻不怕他,撇著嘴說道:“你敢。你要打我,我就……”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麽能威脅到他,傲嬌地抬著小下巴說,“我就打你!”

謝澹啞然失笑,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額頭跟她額頭相抵,輕笑出聲。

兩人這樣的動作從小也沒少做過,可是這一次,額頭相貼一時沒分開,他的鼻子碰觸到了她的鼻子,小姑娘對他的親近全然不排斥,十分習慣,甚至還好玩似的,故意用鼻子來碰他的。

謝澹的動作定住,氣息交互,他的呼吸忽然紊亂起來,原本兄妹間習以為常的一個親昵動作,莫名就變得悸動,少女卻全然沒有感知到似的,淘氣地用額頭抵他。

謝澹大手下意識地扣住她的腦袋,製止她再亂動,良久,他身心那種悸動不光沒有消退,竟愈發濃烈,少女柔嫩的嘴唇距離他似乎隻有一寸,甜美的氣息就在鼻端,他隻要向前一點,便可以噙住那誘人的雙唇,盡情地品嚐蹂|躪一番。

少女依舊沒覺得有任何不妥,她對眼前這個男子再熟悉不過,對他的親近再習慣不過了,甚至對他忽然的親昵明明喜歡。

良久,她也隻是覺得哥哥氣息有些灼熱,灼熱的氣息包圍著她,哪裏怪怪的,便懵懂地出聲道:“哥哥?”

哥哥的動作定了定,倏然分開,輕輕一喟,便放開了她。

“安安,以後不許再說那樣的話,我們永遠都是世間最親的人,記住了嗎?”

“嗯,記住了。”

“我是你的誰?”

“是我哥。”葉初看著他認真的神情,乖軟地笑了一下說,“哥哥,我就故意氣你的,誰叫你騙我,我又不是真那麽想。”

“但是你,你以後,不能再騙我。”小姑娘認真強調道。

“好。”謝澹答應著,努力衝開某種黏黏膩膩的氣氛,隨手拍拍她,“睡吧,下午帶你去湖邊玩兒。”

“嗯,哥哥也去睡吧。”

謝澹起身出去。他步出房門,院裏的牡丹花已經開過了,花架上換成了各色的玫瑰和芍藥,謝澹沒走回廊,隨意步入陽光下,心中卻總有些恍惚之感。

從幾何時,他對自己一手帶大的少女,產生了男女之念。

長久以來他似乎以為,他和安安,注定是彼此最親的人,誰也離不開誰,毫無雜念的,即便覺得兩人或許有一日可以做夫妻,就隻是基於一種清醒的認知。他們不是親兄妹,世俗其實容不下他們這樣的兄妹之情,想要名正言順一起生活,做夫妻便是一個最好的安排。他們可以做夫妻,一輩子溫情的彼此陪伴。

他那時心裏,似乎有一個繞不過來的彎,他那時對她,應當並非男女之情。

他也曾想過,或許小姑娘就隻是把他當哥哥,她那麽純淨無邪,從小把他當哥哥,會不會她邁不過心裏那個坎,接受不了兩人之間變為男女之情。他以前的想法裏似乎也淡然,非關男女,那就做一輩子兄妹好了,無非還是彼此一生的牽絆相依。

從什麽時候,他對這個自己從小帶大的女孩兒,有了異樣的心思。

* * *

謝澹午睡了大半個時辰,起來後問了一聲,說姑娘還在睡。謝澹看看天色,心說再這麽睡下去,晚上就該有精神了。

他原本還打算帶她去湖邊玩的來著,這會兒又不舍得叫醒她,小姑娘這幾日必然也是沒吃好沒睡好,索性便由著她睡吧。

他今天是真的清閑一些,他這邊清閑了,行宮之外的京城乃至整個大周都已經風雲變色,數千名鐵甲衛和京畿大營的士兵風卷殘雲一般,都在忙著查抄楚氏一黨,可以預料,等鐵甲衛查抄完了,除了審理定罪,不論求情的還是落井下石的,各方各麵都該粉墨登場,明日過後就該他忙起來了。

起來後稍事休息,內侍來報韓子贇在宮外候著,說有要事求見,謝澹便召了他進來。

韓子贇說,昨夜葉初他們離開韓家別院之後,有幾個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潛入別院。

韓子贇此刻滿心都是後怕和慶幸,葉姑娘要是在他府上出了什麽事,哪怕隻受些驚嚇,他這會兒怕也不能好好站在這兒了。

韓子贇道:“是臣大意了。昨夜臣護送姑娘去山下大營之後,別院就剩下一部分家仆留守,四更過後有一夥黑衣人潛進來,被家仆發現之後發生打鬥,捉住了一個,那人交代說見行宮起火四處混亂,便想趁**進府中偷些財物,因府中無人做主,家仆就把他暫時看押起來。臣上午匆忙,午時才回到別院,細問之下覺得此事有些蹊蹺,那些人說是想趁亂來偷東西,但房裏卻沒丟任何財物,其中明顯有人潛入了葉姑娘住的小院,衣櫥櫃子什麽的都翻動過。”

謝澹臉色一變,沉吟道:“你懷疑他們是衝著姑娘去的?”

韓子贇道:“臣不能確定,但事關葉姑娘,臣不敢大意。”

“有多少人?”

“不清楚,大約有十幾個人,臣別院的那些個家仆雖說年老,卻都是家父以前安置照料的親兵,戰場上摸爬滾打一輩子也不是吃素的,打鬥之後捉住的那個,自稱是流竄來的地痞竊賊。臣原本要送去官府的,察覺疑點不敢自專,就趕緊來稟報陛下了。”

“哪裏的竊賊會專門跑來行宮附近偷東西。”謝澹冷笑一聲,吩咐道,“把人交給衛沉,叫他好好審問清楚。”

“是。臣這就將人交給衛統領。”

“這事你做的妥當。”謝澹道。

韓子贇趕緊躬身道:“微臣分內之事。”

韓子贇出去後,謝澹思忖片刻,十分不放心,便決定即日起還是盡量把小姑娘帶在他身邊吧,也別讓她出去玩了。

葉初睡足了一覺,醒來日頭都已經西落了,夕陽照在窗格上,懶懶地讓人不想動彈,她起床走到外屋,結果也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躺,在美人塌上一躺又是半天沒動。

“姑娘醒了?”葉茴神秘兮兮地溜進來,擠擠眼睛小聲道,“姑娘,你叫她們都出去一下。”

葉初便屏退下人,好笑地問道:“什麽事情啊,你這麽神神秘秘的。”

“姑娘,你跟陛下,怎麽樣了?”

“??”葉初剛睡醒還有幾分懵懂,慢吞吞問道,“什麽怎麽樣了?”

“和好了嗎?”

葉初想了想,遲疑道:“我們好像……也沒吵架呀?”

葉茴還挺不甘心的,問道:“真沒吵架,你不生氣嗎?”

葉初說:“有點兒生氣,可是生氣也沒吵架呀,哥哥脾氣好,他又不跟我吵,我一個人怎麽吵得起來。”

“也對,”葉初覷著外麵,湊近葉初小聲道,“姑娘,你是打算離家出走嗎?先說好了,你若是離家出走,旁人不告訴就罷了,一定要帶上我,我跟你是一心的,你千萬不要自己想法子就跑了,我跟著也好保護你。”

“……”葉初茫然道,“我為什麽要離家出走?”

葉茴也詫異道:“你不是要離家出走?我還以為你跟陛下置氣,打算要跑了呢。”

“……”葉初疑惑了一下,沒啊?

葉茴說:“陛下剛才傳下話來,讓奴婢們隨時跟在姑娘左右,即便在宮裏,也絕不能讓姑娘獨自一人,還給宮門也傳了話,即日起沒有他的話,任何人不得放姑娘出宮。我還以為他不許你出宮,是怕你跑了呢。”

“原來你不是要跑啊,說真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還琢磨你能跑到哪兒去呢。”葉茴道。

葉初納悶道:“哥哥為什麽要下這樣的命令,我也沒打算出宮啊。”

“真沒有?”葉茴猶不死心地問道,“你不是打算要跑?你要做什麽可千萬不能瞞著我,你一個人可不行,就你這樣好看的姑娘獨自出去,那可太危險了。”

“沒有啊,”葉初道,“我為什麽要跑,你當我傻呀,昨天我哥坑人,那些人都看到我了,這會兒滿朝文武都知道我了,我隻要出了這行宮的門,得有多少人認得我,我才不出去呢。”

葉茴愣了半天,發覺自己似乎是誤會了什麽,忍不住抬手一拍自己的腦門。

“姑娘……”葉茴這會兒反應過來,期期艾艾道,“姑娘,剛才咱們說的這些,你可千萬別告訴陛下呀,陛下要是知道了,還不得砍我的腦袋。”

“胡說。”葉初認真說道,“你別聽那些人瞎說,哥哥才不會隨便砍人腦袋呢,哥哥脾氣那麽好,都是那些人胡說八道的。”

葉茴心裏一言難盡,縮著腦袋不放心地再次囑咐:“對對,陛下脾氣好,就是……姑娘記住了,千萬不要告訴他。”

“不告訴他,”葉初道,“我告訴他做什麽呀。”

正說著,聽見外頭門廊下小丫鬟行禮問安的聲音,葉茴嚇得趕緊站起來,果然是謝澹回來了,葉茴低著頭行了個禮,趕緊就溜了。

謝澹狐疑地瞥了一眼葉茴的背影,坐下來問葉初:“她又幹什麽了?”

“沒幹什麽呀。”葉初嘻嘻笑道。

才怪!謝澹隻當是她們小女孩兒家一起說什麽悄悄話呢,也沒經意。他端詳了她一下問道:“睡足了?”

“睡足了。”

午膳前吃了點心就睡了,一直睡到這會兒,午膳都省了,能睡不足嗎。然而白天裏睡得太久,剛睡醒小姑娘整個人便軟塌塌的,動都不想動一下。

謝澹道:“安安,外頭這幾日亂紛紛的,鐵甲衛到處抓人,你這陣子就好好呆在家裏,不要隨便出去玩了,想找韓靜姝玩你就叫人把她接進宮裏來,有什麽事非得出宮先告訴我,記住了嗎?”

葉初點點頭,心說她才不出去呢,出去一準要被人當猴子看,能有什麽好事情。

白天睡足了,果然晚上來精神了,晚膳後謝澹在書房忙些事情,葉初跟丫鬟們玩了一晚上投壺,又跑去園子裏捉螢火蟲,到了平時就寢的時間依舊精神得很,毫無睡意,就跑去謝澹書房找他。

她溜溜達達進去,門口的內侍也不管她,謝澹手裏批著折子,便讓出一半書案來,讓人給她拿一把高些的椅子過來,叫她在旁邊讀書習字。

謝澹把手上的事務處理完,看著葉初拿了他的字在那兒臨寫,慢慢悠悠的樣子。謝澹不自覺嘴角噙笑,看在眼裏,便由著自己的心意,伸手把她抱了過來,讓她坐在自己膝上寫。

小姑娘做事很有耐心,坐在他膝上心無旁騖,要把今日臨的這張字寫好,謝澹便一手擁著她,一手把著她的手教她寫。

內侍們早就躲得遠遠的了,書房裏氣氛似乎過分安靜,葉初寫完了,回頭看看謝澹,見他嘴角不自覺微笑的樣子,便問道:“哥哥,你沒事了吧?”

“嗯?”謝澹不明所以。

葉初問:“你身上的毒都解了嗎?”

“……”謝澹道,“差不多吧。”

“什麽叫差不多呀,”葉初蹙眉數落道,“自己的身體自己不當心,還整天說我呢,你有沒有叫許太醫來問問?”

“不用,差不多好了。”謝澹合攏雙臂把她抱在懷裏,把下巴抵在她肩頭悶笑,笑了半晌說,“大約還是會有些後遺症,你這陣子就好好在家陪著我,別故意氣我,我心情好了,毒大概就能解了。”

作者有話說:

葉茴:姑娘咱們趕緊跑吧,陛下他拐騙無知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