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茴大抵明白皇帝為什麽找她而不是找葉菱了。

把姑娘藏起來, 連皇帝自己都不許靠近,這活兒隻有她能幹。

果然,她跟葉菱一說, 葉菱便連聲追問道:“陛下為何下這種旨意,宮裏發生了什麽事情?你見到陛下的時候, 他到底怎麽了?”

葉茴道:“你問我我問誰啊,我哪兒知道。”

葉菱道:“那你就帶著姑娘一走了之?”

“不走怎麽辦?你管這些呢,我們就隻管保護姑娘, 陛下就隻叫我們立刻護送姑娘出宮,我們趕緊走就是了。”

“可是宮裏必定發生了什麽變故, 我們就這麽走了……”

葉茴打斷她:“可是什麽呀, 不管發生什麽, 有陛下呢,有衛大人和方大人他們,我們就隻管姑娘,陛下叫我們帶姑娘走, 我們耽誤時間反而拖後腿怎麽辦?”

兩人一路進了雨前齋後院, 葉茴忽然停住腳:“等等,我們怎麽跟姑娘說啊?”

葉菱歎口氣, 還能怎麽說, 騙唄。

兩人進了屋裏,葉初晚膳後正在翻看一本閑書,葉菱道:“姑娘, 大人說有韓小姑娘急事找您,叫我們陪您過去看看。”

葉初看看外麵, 天都黑了啊, 便問道:“哥哥呢?”

“大人臨時有一些公務在忙。”

哥哥臨時有公務的事情時有發生, 葉初不以為意,問道:“姝兒這個時候找我,發生什麽事情了啊?”

葉菱道:“奴婢這會兒也不太清楚,聽說可能是宣平侯夫人病了,別院這邊就隻韓小姑娘一個小孩子家,她除了您還能找誰啊。”

葉初一聽便立刻決定去看看,放下書卷跟著葉茴和葉菱出了門。天上一輪下玄月,三人騎馬從行宮南門出來,便望見一片燈火的行館別院了。

來到韓家別院,宣平侯夫人果然稱起了病。宣平侯夫人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此前剛剛有人手持宮中腰牌來見她,隻說叫她把葉姑娘留住安置好。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宣平侯夫人畢竟是經過事的,不該問也不多問。葉初來了以後,宣平侯夫人便裝起病來,隻說韓靜姝一個小孩子在家不知所措,請她來做個伴兒。

然後她們到了韓家別院沒多會兒,行宮忽然傳出消息,有人謀害皇帝,鐵甲衛封鎖行宮,任何人不得出入,她們回不去了。

葉初一聽忙問:“那哥哥怎麽辦?皇帝若是出事,哥哥會受牽連嗎?”

葉菱心頭複雜,忙說道:“姑娘放心,大人應當沒事。隻是我們怕要在這府上借住幾日了。”

韓靜姝一聽高興得不行,宣平侯夫人忙說道:“這可好了,葉姑娘正好安心留下住幾日,還能幫老身照顧一下姝兒。”

* * *

謝澹一路疾步回了清涼殿,立刻叫人備冷水沐浴。

陳連江和禦前侍衛統領方青守在近前,看著坐在浴桶中的皇帝幹著急。許遠誌和黃之歧等幾名太醫驚魂未定地匆匆趕到,一聽說皇帝是中了催情香,倒是鬆了一口氣。催情香畢竟不能把人怎麽著,不會要人性命,藥效過了也就無礙了,傷不著人。

謝澹隻覺得這會兒渾身像有許多躁動難耐的小蟲子在咬,不得紓解,發作起來頭都有些昏沉,坐進裝滿冷水的浴桶裏終於緩解了一些,神誌也清醒些了。

他微閉雙目向後靠在浴桶壁上,緩了緩,先問了各方進程,吩咐方青從即刻起著令禦前侍衛守好清涼殿,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同時叫人悄悄向宮外透露皇帝中毒的消息。

“許遠誌,這香可有法子解?”謝澹問道。

許遠誌硬著頭皮小心答道:“陛下,催情之物……隻需男女**,即可解除。”

謝澹冷聲斥道:“你是太醫,朕用這法子還用得著問你?”

怎可能為了解這催情香,隨便找個女子來**。

不光是不願。旁人不知,謝澹自己卻清楚得很,他跟葉初一樣,對外人隻會本能地排斥身體接觸,一旦有人過分碰觸接近,便會本能的反感不適。這些年的經曆早已經令他無法全然信任任何人,讓他本能地排斥他人,根本不能容許周身之人過分親近。

如同葉初沐浴都不讓丫鬟貼身伺候,他平日梳洗沐浴、穿衣起居都不喜假手他人,他喜歡親手照顧小姑娘,不過是根本不想旁人接觸親近罷了。

隻除了他自己帶大的小姑娘。所以他根本不敢把她留下,留她在,萬一他失控……

一想到安安,謝澹便覺得體內躁動的蟲子正在齧咬著他的心肺經脈,越發躁動難捱。謝澹心中不禁苦笑,他可真是舍得,自己把自己唯一的解藥給放走了。這會兒小姑娘大約已經在宣平侯府睡得香噴噴了吧。

別嚇著她就好。

許遠誌也無奈,催情香藥效急,別說不知具體配方,便是知道配方也無法用藥物來解,藥石總得要一段時間吸收能起效。許遠誌轉身讓陳連江點起一樣氣味清涼、提神醒腦的香料,並斟斟酌酌加入了幾樣藥草。

這時黃之歧說道:“陛下,臣可以試著為您施針。”

陳連江手一哆嗦,扭頭嗬斥道:“黃太醫,你可有把握,龍體是能亂試的嗎?”

黃之歧道:“黃氏針法專攻靈台方寸,固守清明,維護心脈神誌,道理無外乎如此。”

“無妨,盡可一試。”謝澹道,背過身去脫掉濕了的衣裳,光|裸上背,叫人再換一桶冷水來。

他是皇帝,他此刻必須保持神誌清醒,隻要奪不了他的神誌,區區催情香又能把他如何?

謝澹沒想到太皇太後兜兜轉轉,竟給他用了這麽一招。後宮這等陰私齷齪,也是他大意了。

然而管用。皇祖母當真是用心十足了,除了楚從嬋,竟還給他準備了兩個貌美的宮女,可想而知,怕是都已經用了助孕藥物。試想若是這個關頭楚從嬋懷上了龍胎,哪怕是借腹生子欺瞞世人,太皇太後便有足夠的底氣和理由,不論軟磨還是強逼,必定要暫緩保下楚渙一條命。

世家根基深遠,加上有太皇太後撐著,足以把持朝政掌控國家,甚至左右皇帝廢立。這幾年太皇太後隻能眼睜睜坐視謝澹壯大,看著他在血腥嗜殺中一步步掌控全局,楚家逐漸式微,世家舊族處處受到遏製。可太皇太後就隻剩下他這麽一個嫡親血脈的孫子了,動不了他,別無法子。

太皇太後整日關心皇嗣,她要的哪裏隻是皇嗣,她要的不過是一個楚家血脈的儲君罷了,或者索性想法子除掉他,扶持一個稚子傀儡坐上皇位,總比他好掌控許多,足以保她楚氏一族的權勢富貴長久不衰。

太皇太後曆經五朝,從世宗皇帝起,皇室就都是太皇太後的嫡親子孫,都是楚家血脈所出,楚家已經在這上麵嚐足了甜頭,哪裏肯輕易放手。

而一個皇帝,若是受人挾製,隻怕活得連平民百姓都不如。平民百姓起碼還能落個善終。

天色將曉,黃之歧取下謝澹身上的最後一根銀針,謝澹起身換上一件玄色暗銀雲龍紋袍,淡聲問道:“衛沉那邊怎麽樣了?”

方青躬身稟道:“衛大人已經率鐵甲衛徹底查抄了福寧殿和宜秋宮,將宮人分開關押看管,太皇太後如今還在福寧宮中,說要見您。”

“叫人好好伺候著,不得有任何差錯。”謝澹信步走出殿外,負手看著寥落幾個晨星,微微勾起唇角笑道,“那是朕的親祖母,我朝以仁孝治天下,朕還盼望著皇祖母長壽無疆、安享晚年呢,自然不敢對皇祖母不敬。”

折騰一夜,他安排好一切,安心回到側殿睡了幾個時辰。

卻不知這幾個時辰中,整個郢山乃至京城,朝野上下已經人心惶惶,籠罩在一種風雨欲來的氣氛中。

行宮深夜突然封鎖,傳出的消息說皇帝中毒昏迷,生死未卜,一大早晨郢山隨駕的宗親大臣、文武百官都齊聚宮門外焦急等待,然而宮門始終緊閉,鐵甲衛冷森森守在宮門口,除此之外,半點消息也沒有了。

福寧殿偏殿的一間宮室中,一個鬢發散亂、衣裙狼藉的女子委頓地躺在地上,幾乎已經認不出來了。房門被人推開,衛臨波走了進來,注視著地上的人無聲一歎,在她旁邊蹲了下來。

跟謝澹一樣,楚從嬋同樣中了催情香,可沒有人給她泡冷水施針緩解,她從小到大養尊處優,身嬌肉貴,何曾吃過半點苦頭,這如花的女子一整夜幾乎癲狂發瘋,醜態百出,此刻死人一樣躺在青磚地麵上一動不動。

衛臨波又歎了口氣,動手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用力把她拖到**。

楚從嬋死寂的眼睛動了動,半晌,少氣無力的聲音問道:“你是來看本宮笑話的?你贏了,你是不是要當皇後了?”

“你錯了。”衛臨波道,“我根本就不是什麽妃子,進宮也不是來跟你爭寵的,我進宮,隻不過是被陛下安插在後宮,為了找你們楚家報仇罷了。”

楚從嬋驚愕地睜眼看看她,問道:“那你是誰?”

“跟你說了你大約也不知道,你楚家的一個仇人罷了。”衛臨波平靜一笑道,“別說你不知道,你們楚家排除異己,結黨營私,視人命如螻蟻,究竟有多少仇人你們自己恐怕都不清楚。”

“那你是來殺我的嗎?”

“我殺你做什麽,陛下自然會處置你,包括你們整個楚家。其實我挺可憐你的,你一向眼高於頂,自恃出身高貴,看誰都卑賤不如你,可其實你引以為傲的家族何曾拿你當個人了。”

衛臨波玩味地笑了下,看著楚從嬋枯木一樣的神情說道,“昨晚你不光是中了催情香,在此之前,太皇太後還給你喝下了助孕的湯藥,跟你說能一舉懷上龍胎,我猜的對不對?那種虎狼之藥,能讓你極易受孕,想讓你一舉成功生下龍子,但是卻會傷害母體根基要你的命,恐怕等到孩子生下來,你也活不成了。你的那位姑祖母為了保險,還特意多安排了那兩個宮女,在她眼裏,你也隻不過是她生孩子的工具,跟那兩個卑賤的奴籍宮女也沒什麽不同。”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之前見過你二姐,她被你父兄送入庵堂,活得跟個死人也差不多。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麽?”衛臨波頓了頓,平淡說道,“我若是你,就別那麽執迷不悟了,陛下必定要徹底鏟除楚家,你是不是還要為了你的家族心甘情願殉葬?”

看著楚從嬋木然的神情,衛臨波搖搖頭,言盡於此。這些世家高門的女子從小被家族耳提麵命的就是一切為了家族,為了家族可以犧牲一切,從骨子裏養出來的信念,若是聽她幾句話就能悔悟,也就沒那麽可怕了。

衛臨波走出房門,示意門口的侍衛好好看管。側殿中不時傳來瓷器摔碎和大聲詛咒謾罵的聲音,那是太皇太後的臥房,這會兒福寧殿所有的宮人都被分別拘押看管起來,太皇太後則被恭恭敬敬地軟禁在臥房,房裏能摔的東西已經全都摔光了,四名麵無表情的宮女充耳不聞,任憑她摔,等她摔完打掃瓷片,隻管站在旁邊守著。

“把皇帝給哀家叫來,哀家是他親祖母,他如此對待哀家,不敬不孝,忤逆哀家,就不怕天下人罵他嗎?”

衛臨波走進去,太皇太後看見她眼睛幾乎冒火,她浸**後宮幾十年,隻當衛臨波是衛家送來爭寵的妃子,竟不知眼皮子底下被人按了這麽大一個釘子。

可是太皇太後這會兒除了憤恨咒罵,卻又根本不能怎樣。顯然,她被軟禁了。

太皇太後從昨晚便被軟禁在此,對外麵的事情根本還不知道。皇帝處置太快,一擊成功,極短時間內控製宮中,切斷了太皇太後跟外界的任何聯係,太皇太後手裏握著再多的力量,這會兒卻也指揮不動任何人了。

“皇帝這是要囚禁哀家?”太皇太後罵道,“混賬東西,他還有良心沒有?你叫他來,哀家要見他,哀家要當麵問問他。”

衛臨波一笑說道:“太皇太後息怒,沒人敢囚禁您,隻是陛下中了毒,如今還昏迷不醒,怕是沒法子來見您了。”

“胡說八道!”太皇太後怒道,“哪來的毒,那隻不過是催情香罷了。”

“陛下說它是毒它就是毒,淑妃心懷不軌,下毒謀害陛下。”

衛臨波平淡陳述道,“這會兒整個行宮已經被鐵甲衛封得滴水不漏,往宮外透露的消息就是陛下中毒,太皇太後您就是說破了這張嘴,也隻有我在這兒聽著了。”

太皇太後盯著她笑意盈盈的臉,慢慢地反應過來,不禁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一屁股跌坐在塌上。

催情香和毒有何不同,無非都是死罪。

然而淑妃給皇帝下催情香,即便事發了,那頂多是宮妃爭寵惑主,死罪一條,死不足惜,但以楚家在朝中的地位和根基,卻不至於牽連整個家族。再說太皇太後敢打這主意就有後招,試想皇帝在太皇太後的宮中**|性大發,臨幸嬪妃還強了太皇太後的宮女,這等穢亂內宮之事,皇帝自己能不能講出去。

而下毒謀害皇帝,屬於株連九族的謀逆大罪,楚家若坐實了這個罪名,便是在天下人眼中成了亂臣賊子,皇帝師出有名,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她隻是想要保住楚渙的命,皇帝卻是要鏟除整個楚家啊!

作者有話說:

卡文。

其實我還挺有點舍不得哥哥掉馬的,但是,我又很想看妹妹怎麽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