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讚回來了,意味著崔繹可以不用每天長在書案邊看折子,持盈大發慈悲,安排折子先由百裏讚草閱,無關痛癢的就自行拿主意,隻篩出關鍵的部分留待崔繹下午回來商量解決。

於是第二天早晨,精力過剩的武王殿下歡脫地奔到軍營裏去練兵,中午回來吃飯,下午再到府衙裏去處理公務。

經過一整天的深思熟慮後,謝永也給出了自己的答複。

“你想好了?”崔繹聽了他的話後,再次確認。

謝永低垂著頭,拱手道:“是,王爺不記我裏應外合之過,反而給我改頭換麵重新做人的機會,永感激不盡,今後必為王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隻是我尚有一小小的請求,不知王爺能否……”

崔繹一擺手:“什麽請求,先說來聽聽。”

謝永咽了咽唾沫,懇切地說:“家母……出身寒微,在家受盡主母欺淩打壓,多年來一直忍氣吞聲,唯盼我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將來王爺事成,我不求高官厚祿,隻希望王爺不要將我曾為太子效命之事告訴她。”

崔繹慷慨地滿口應承下來:“這有何難,本王答應你便是。”

謝永又是鞠躬謝恩,百裏讚到:“謝公子能夠棄暗投明,實在令人欣喜,隻不知王爺準備如何回複謝效?”

崔繹一臉胸有成竹的表情,不慌不忙道:“不難,還請先生代筆,就說糧草係燕州流寇所劫,與皇兄無關,本王業已派人追回,子昌暗通朝廷一事純屬子虛烏有,定是有奸人從中作梗,意圖離間他們父子感情,著謝效仔細調查幕後主使。”

持盈:“……”

崔繹偏頭看她:“愛妃可有異議?”

持盈馬上搖頭:“沒有!王爺英明,此著甚妙,謝效在信中提到曾收到過王妃的密信,定是假的,王妃病得神誌不清,哪裏能寫信,定是有人仿著王妃的筆跡偽造出來,能做到這一條的人不會很多,首先要懷疑的便是謝府內與王妃熟悉之人……”

“王妃出閣前的先生、玩伴、奶娘、丫鬟小廝,就連葉夫人也難脫嫌疑,”百裏讚頗為讚許地點著頭,“既要熟悉王妃字跡,又與謝公子不和,謝效好歹也做了二十幾年州牧,不會想不到的。”

崔繹頷首道:“那麽回信就拜托先生了。”百裏讚應了。

“謝公子還有何煩憂?”持盈見謝永站在堂下,似乎並沒有因為崔繹借機幫他教訓葉氏而高興,連竊喜的樣子也沒有表露出來,就像是完全不在乎,或者……早已知道他們會做此安排。

謝永一驚,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趕忙又低下頭:“不,我……我隻是想……”

崔繹最見不得人吞吞吐吐,聲調揚起來:“有什麽話就大聲說,吞吞吐吐哪像個男子漢。”

謝永尷尬一笑,說了聲“是”,然後稍微轉了個身,正麵朝著持盈,跪了下去。

持盈有些訝異:“謝公子為何行此大禮?”

謝永緩緩俯下去,額頭貼地,而後抬起頭,澀聲道:“當日在家中,大娘說起要將夫人和小姐一並殺害之事,我確實知情,但太子……皇上也曾命我拆散王爺與夫人,故而

……還請夫人恕罪。”

“原來是這樣,”他的回答倒是不讓持盈意外,崔頡娶長孫聆芳,意在利用長孫泰,那麽必然不會讓自己在崔繹這裏得勢,比起行宮遇刺的陷阱,謝永的所作所為也是小巫見大巫了,“陣營不同,難免會相互算計,這並不是你的錯,起來吧,這件事以後不用再提了。”

謝永起身告退,崔繹心滿意足地往寶座裏一靠,嘴角微微上翹。

“王爺。”

“唔?”

百裏讚一臉真誠地看著他:“王爺最近吃的什麽?不才鬥膽,想分一杯羹。”

崔繹傻了傻,沒轉過這個彎來,持盈卻撲哧一聲笑了:“先生可悠著點,把王爺惹惱了,回頭賞你一杯閉門羹吃。”

百裏讚長籲短歎地摸著胡須,站起來朝外走:“這年頭混碗飯吃也真不容易……”

持盈低著頭笑個沒完,崔繹不開心了,重重一咳,漠然問:“笑什麽?你們兩個膽大包天的奸臣,成日就會取笑本王。”

“哪有,”持盈笑過了,抿了抿唇,說,“王爺能夠深思熟慮,我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先生就更別說了,大事王爺都能自己拿主意了,他得省出多少空閑時間出門消遣去?”

崔繹哼了一聲,兩手在膝蓋上一撐,站起來:“我走了。”

持盈笑著將他送走,轉頭吩咐小秋:“備車,去江口大營走一趟。”

兩萬燕州軍早晨練騎射,下午做農活,持盈乘車到大營門口時,守門的小兵回答她曹將軍下地裏去了,楊將軍也不在營裏。

兩位將軍都不在營中,萬一出個什麽事可怎麽辦?持盈憂心忡忡,崔繹麾下的可用之人還是太少了,得設法再為他招攬一些人,博木兒……大概是不能指望的,再想想別的吧!

順著小兵給指了方向,持盈找到了曹遷。

燕州冬長夏短,麥子能熟兩季,稻子卻隻能收一批,持盈還在京城時候,以甘州曆年的狀況為參考,已經預料到米飯不能成為主食,除了麥種,還預備了一批高粱、粟等作物的種子,原是打算在京城先種種看,結果現在卻直接派上了用場。

錦江南岸,風吹稻花,綠浪翻滾,一派欣欣向榮,誰能想到幾個月前這裏還是一片荒無人煙的蘆葦蕩?

持盈還沒下地,就已經有眼尖的士兵看到王府的馬車,忙著跑去通報曹遷,不多時,曹遷順著田埂跑了過來。

“曹將軍怎麽這副打扮?”持盈一看見他就笑了。

曹遷一身簡樸的粗布衣,褲腿挽到膝蓋,小腿上還有泥沒洗幹淨,一看就是剛從地裏出來。頭上戴著鬥笠,遮陰擋雨二合一,即使如此也還是被曬得睜不開眼,臉上一道道的汗漬,花得快趕上小桃酥了。

曹遷不好意思地用搭在肩上的白布抹了抹臉上的汗,問:“這樣幹活方便,夫人有事?”

持盈招呼他到樹蔭下說話,小秋從瓦罐裏倒了一碗梅子湯給他,曹遷咕嘟咕嘟喝光,站在樹下用鬥笠扇著風。

“王爺每個上午都在營裏嗎?”持盈等他歇夠了,這才問。

曹遷想也不想便回答:“是,每天上午都來。”

持盈又細問:“幾時來,又幾時走的?”

曹遷手裏的鬥笠不扇了,疑惑地看著她們:“夫人問這……王爺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持盈心裏也隻是有個猜想,不太確定,也並不打算對他說太多,可是曹遷好像很擔心的樣子,緊張地問個沒完:“王爺最近幾日來得比較晚,以前總是卯時三刻就到營裏來,今日差不多到辰時才到。末將還以為……王爺不在府中?那會去何處?從前王爺總是在營裏一呆就是一天,也不常去勾欄酒肆等地……呃、末將失言,請夫人責罰!”

“是我來問你的,罰什麽?”持盈好笑地擺擺手,“我和王爺不也是在雕花樓裏認識的,勾欄酒肆也未必就都是壞地方,我也不是懷疑王爺在外頭有相好的,隻是王爺最近十分反常,說話做事有條有理,都像是事先計劃好了的,而且不用我和先生從旁點撥,都能自己拿主意……”

曹遷神情嚴峻地問:“有人在暗地裏誤導王爺?”

持盈搖搖頭,眼底的憂色難掩:“還不能這麽斷言,那人教王爺說的話句句在理,確實像是在為王爺出謀劃策,怕就怕那人背後另有操縱者,對我們的一舉一動了若指掌,王爺猶自不察,就麻煩了。”

曹遷皺著眉想了想,說:“末將叫人跟著王爺,有什麽情況再稟報夫人?”

持盈頷首:“我也是這麽想,不過……曹將軍畢竟跟了王爺這麽多年,一直追隨王爺左右,忠心不二,這麽做會不會太難為你了?”

曹遷笑起來,將鬥笠扣在頭上:“王爺信得過夫人,末將自然也信得過夫人,知道夫人是為王爺好,又怎麽會覺得為難?”

持盈深感欣慰地歎道:“王爺身邊若是能多有幾個像曹將軍這樣的人,何愁不能成事。”

曹遷被誇得不好意思了,摸了摸後頸,說:“原燕州牧徐老將軍的兒子徐誠,看起來也是一員猛將,隻可惜……夫人先回去吧,待王爺行蹤查明,末將會派人到府上去說明,正午日頭太辣,夫人留神別中暑了。”

持盈於是點了個頭:“行,那我就先回去了,這日頭真是熬不住,回去我叫廚房熬一大鍋梅子湯送過來,給你們大夥兒解解暑。”

第二天一早崔繹仍然是天剛亮就出了門,持盈在偏廂跟著弄月她們養蠶,新鮮的桑葉用剪子剪成細條,灑在爬滿蠶寶寶的簸箕裏,已經長大一些的蠶則直接吃大片的桑葉,屋裏一片沙沙的聲響。

還不到巳時,外頭就有下人來稟報說曹將軍派了人來傳話,持盈便洗洗手去堂屋見人。

來的是個探子,行了禮後將晨間看到的一五一十對持盈說了一遍,持盈越聽臉色越難看,等那人說完後,持盈賞了他銀錢,將人打發走,獨自坐在椅子裏思考。

探子說崔繹一大清早地上街,既不是去勾欄酒肆,也不是去茶樓賭坊,而是拐到了城門下的一個算卦的攤子前,給了道士一小吊幾十文錢,然後坐在那兒和人說了近一個時辰的話,然後才去的軍營。

算卦的道士?持盈倍感費解,崔繹這樣一個人,也會信卦?以前怎沒看出來,這道士究竟是什麽來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