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宴會的**——小崔嫻抓周開始了。

羅漢床上鋪了一張嶄新的草席,五花八門的各種小玩意兒撒得滿床都是,有手帕珠花等女孩子的玩意兒,也有木刀木劍等男孩子的玩意兒,用崔繹的話來說就是“本王的女兒說不得將來也是個女中豪傑怎能沒有刀劍”,他本來想把星淵劍放到床上去,被持盈堅決地製止了,開玩笑,萬一被女兒拔出來割掉一兩根手指頭可怎麽辦?

小崔嫻剛睡醒就被弄月抱了過來,一頭茸毛還亂蓬蓬的,身上穿著小秋早早給準備好的新衣裳,持盈把女兒接過來,抹了抹翹起的發梢,輕輕放在羅漢床中央:“嫻兒乖,喜歡什麽自己挑挑?”

所有人都圍到床邊來看,桑朵從手上摘了一個叮當作響的手鐲,湊過去搖了搖:“嫻兒看這邊!”小崔嫻聽不懂她說什麽,卻聽得到那沙沙的聲響,立刻抬頭朝她看去,哦哦地伸手去抓。

小秋也拿起一麵銅鏡晃了晃:“小姐看這邊!”鏡麵反光,小崔嫻馬上又扭頭去追發光的東西。

持盈啼笑皆非:“你們都別搗亂,讓嫻兒自己選。”

小崔嫻咬著自己食指,好像在思考什麽似的,兩顆滴溜溜的眼珠轉來轉去,一會兒摸摸布偶,一會兒扒拉兩下算盤珠子,看到彩色的線軲轆,又匍匐著湊過去,抓起來要往嘴裏塞,嚇得持盈連忙把東西拿走:“哎哎,這個吃不得。”

草席上也有百來件小玩意兒,小崔嫻每樣都摸過來擺弄一下,還沒在手心裏捂熱乎就又丟開,爬向下一個更有趣的東西。

“小姐快來拿這個呀。”小秋著急了,伸長了手將一盒胭脂推到她跟前,小崔嫻低頭看了一眼,不感興趣,小腿一蹬,踢開了。

小秋不甘心,又要把玳瑁梳子遞過去,弄月笑著按住她:“小姐喜歡什麽,讓小姐自己選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呢?”小秋有點著急地說:“姑娘家哪有不喜歡胭脂水粉的,那盒子不顯眼所以小姐才沒看見。”

才說著,小崔嫻抓到一朵芙蓉花,興高采烈地往自己頭上舉,百裏讚笑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小姐長大了定是個美人,沒有胭脂水粉大概也不要緊。”

“承蒙先生吉言。”聽到別人誇自己女兒哪有不開心的,崔繹忍不住嘴角上彎。

不抓胭脂,芙蓉花也湊合,小秋拍拍胸口,放心地道:“一定的一定的,小姐長大了一定是個大美人。”

小崔嫻可不管他們說了什麽,把芙蓉花揉爛了,又把小胖手伸向角落裏的彈弓,無師自通地撥拉了兩下,抬頭對持盈“喔喔”兩聲,舉起彈弓給她看。

小秋:“……”

曹遷憋笑問道:“先生?這彈弓又作何解?”

百裏讚摸著頭苦笑:“這……莫非是傳說中的巾幗紅顏?”

過了小半個時辰,小崔嫻可算把床上的東西都劃拉了一遍,仍沒揀出什麽特別喜歡的,崔繹有點沒耐心了,遂取了腰間的帥印放在她腳邊,持盈道:“給她這個做什麽……”話音未落,小崔嫻已經把手伸向了帥印。

崔繹大喜:“

真不愧是本王的女兒!”

玉石印冰冰涼涼,在這盛夏時節摸上去尤其舒服,小崔嫻拿著帥印就愛不釋手了,臉上滾滾,腳下踩踩,竟是不再看別的東西。

楊瓊感歎道:“都說將門出虎女……”

持盈欲哭無淚:“什麽將門出虎女,嫻兒才一歲大,走都走不穩呢,難不成還指著她騎馬帶你們殺回京城去?”眾人頓時哄笑作一團。

崔繹饒有興致地看著女兒,伸手攬過持盈的肩,歪過頭去笑道:“保不齊嫻兒真有那本事。”

這時,一整晚都不發一語的博木兒忽然從懷裏摸出了短刀,正笑得愉快的一群人一見之下,頓時表情都僵住了,桑朵更是心裏一咯噔,忙按住他的手:“哥你幹什麽!”

崔繹臉色沉下來,腳挪了一步,將女兒護在了身後。

博木兒也不解釋,拇指一摳,將刀刃拔了出來,森森寒光乍現,小崔嫻眨著一雙大眼睛看過來。

他想做什麽?幾乎每個在場的人心中都有這樣的疑問。

因為持盈的關係,博木兒與崔繹不和,甚至是相互仇視,這一點燕州眾人都心知肚明,而現在——武王長女崔嫻的周歲宴會上,博木兒隨身藏著短刀,又在這歡聲笑語的時候掏出來,所有人的心都跟著一提,生怕他看不得崔繹與持盈親昵的模樣,一個衝動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來。

曹遷正要抬手喚來門外親兵將博木兒押出去,百裏讚不著痕跡地攔了他一下,眼色示意不可輕舉妄動。

“博木兒,你這是要做什麽?”持盈問,臉上雖還帶著笑,卻透出一股緊張。

博木兒也不答話,將刀鞘輕輕拋出,落在堆滿各色玩意兒的羅漢床上。

刀鞘有五寸長,外殼上鑲嵌著大大小小的寶石,五光十色,熠熠奪目,小崔嫻幾乎是立刻就把手裏的帥印一放,一把抓過了刀鞘,用那柔嫩的小指頭尖兒去摳上麵的寶石。

博木兒神情冷漠,對於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敵意毫不在意一般,將刀隨手擱在一旁的桌上,上前摸了摸小崔嫻的腦袋,然後轉身離開了宴廳。

曹遷轉不過神來了,碰了碰身旁的百裏讚:“先生,這回又是什麽意思?”

百裏讚也答不上來了,隻能捋著胡子搖頭。

桑朵不知所措地看著在場的人,知道哥哥當眾拔刀已經引起了眾怒,如果什麽也不說,後果是不堪設想的,雖然現在是自身難保,也隻得硬著頭皮解釋:“呃……那是我哥今年擊鼓節……贏得的,呃、戰利品,在我們布夏族,送戰利品給姑娘就等於是、是……”

崔繹眉頭一降:“是什麽?”

桑朵縮著脖子低下頭:“是……是求婚。”

這事兒持盈也聽她說過,便點頭附和:“確實是這樣。”

“求婚?”崔繹一雙眼瞪得突出來,大怒道,“他好大膽子!本王還沒死呢,輪得到他來求婚?”桑朵本就怕他,被這一吼更是嚇得渾身打顫,想要拔腿而逃,奈何門邊守著王府親兵,衝過去隻有被擒的份。

持盈想起之前在居霞關時候隨口許諾

過,將來把女兒嫁給博木兒的事,後來因為布夏族一夜遷得不見蹤影,還以為此生無再見之日了,就沒給崔繹說,此刻見他誤會了,趕忙用力拽了拽崔繹的胳膊:“王爺誤會了,是嫻兒,在甘州那天我說了把嫻兒許配給他的話,博木兒應該是向嫻兒求婚……”

崔繹卻大聲打斷了她的話,怒發衝冠地吼道:“向嫻兒求婚?嫻兒才多大,連他的零頭都不到,求什麽婚?嫻兒是我的寶貝女兒,怎能嫁給一個比她足足大了二十歲的男人!他根本就不是想做嫻兒的郎君,而是想取代本王,做嫻兒的爹爹吧!”

這話說得粗暴而不留情麵,但卻也是事實,持盈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處反駁,隻能朝桑朵使個眼色,讓她先離開。

“念在他救過你們母女的命的份上,我對他一忍再忍,但絕不是怕了他!”崔繹盛怒之下無從發泄,轉頭一腳將廳中一把椅子踢成了碎片。

持盈真是被這兩個男人搞得一個頭兩個大,自己的立場實在不適合替博木兒求情,隻得求助地看向一旁的數人,希望他們能站出個人來幫著勸勸王爺。然而她的目光掃過去,小秋嘴一撅,一副“那人活該”的表情,弄月麵有難色,避開了她的視線,曹遷楊瓊二人則各自握拳幹咳一聲,沒接茬。

隻有百裏讚抹不過這情麵,開口道:“王爺,似夫人這般聰慧靈秀的女子莫說在塞外,就是在中原豪門高戶也是不多見的,那布夏族長傾心於夫人,也是人之常情,偶有逾矩之行,權當他是不懂中原風俗,生性豪放不羈,王爺何必同他計較,自找不痛快,何況王爺這樣發脾氣,不但不能給那人教訓,反而會傷了夫人的心啊!”

持盈直皺眉——先生,勸人的話不是這麽說的啊!

百裏讚卻輕輕搖了搖頭,做了個口型:“一山難容二虎”。

“……先生的話有理,”崔繹冷靜下來想了想,也覺得自己大發雷霆於事無補,今天是女兒的生辰,本不該鬧得人人不愉快,於是借坡下驢,將此事帶過,“草原民族向來就是如此,本王將來是要做皇帝的,豈能同他一般見識,就再饒他一回。”

曹遷趁機說:“王爺,布夏族人於夫人和小姐有救命之恩,楊兄弟救了他們那麽多人,王爺又收留他們這麽多日,也算是報了恩了,誰也不欠誰了,再留著他們也是互相看不對眼,沒意思啊。”

楊瓊也跟著點頭:“過去太祖皇帝多次派人前去招安,都被他們拒絕,末將想他們大概也不會願意在關內久留,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讓他們走吧!”

持盈不相信似的看著他們倆,怎麽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他們竟是結起夥兒來排擠博木兒?

本以為崔繹會滿口讚成,誰知他聽了這話,卻是一皺眉,舉棋不定。

“王爺?”持盈有些憂慮地輕聲喚他。

“不忙,今日是嫻兒生辰,此事先不提,明日本王再同先生商量。”

崔繹說完這句,就將女兒從一堆玩物中抱起來親了親,回到桌邊繼續喝酒,包括持盈在內的數人雖是滿腹狐疑,也隻得閉口不再提此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