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斜倚在床上看書的持盈聞聲抬頭,見丫鬟小秋引著爹娘進門來,忙放下書卷:“爹,娘。”

長孫泰擺了擺手:“你傷還沒好,不必起來了。”持盈方靠了回去,範氏上前來坐在床沿,心疼地摸了摸女兒的臉頰:“我可憐的兒,幾日不見越發消瘦了。”

持盈笑著握住娘的手:“盈兒沒事,倒是爹和娘這幾日一直忙著張羅芳兒妹妹的婚事,累得都憔悴了。”

範氏心中難過,緊握著女兒的手,低頭不語。

“盈兒啊,爹有幾句話想對你說,一直沒找到機會,”長孫泰在繡凳上坐下,麵色躊躇,“今兒正好武王府那邊來了人,爹就把話一塊兒說了,往後的日子是苦是甜,就隻有靠你自己了。”

持盈點點頭,清澈的雙目注視著爹:“爹爹的教誨,女兒莫敢不從。”

長孫泰歎道:“那日……爹動手打了你,看著你渾身是血,爹心裏……爹心裏也不好受啊,”說著揉了揉眼角,“在你開口之前,爹也想過你那魚目混珠之計,但爹不忍心,盈兒,你是爹的好女兒,從小文靜懂事,知書達理,爹知道你絕不會做出那種傻事,可是爹沒辦法,爹保護不了你,一想到我的寶貝女兒要給別人做小,爹這心裏……心裏……”

持盈寬慰地一笑:“人各有命,爹爹不必太難過了,是盈兒闖禍在先,才讓爹爹這麽難做,爹爹要是還這麽說,盈兒真是無地自容了。”

長孫泰深吸口氣,微微顫抖,又道:“太子才剛完婚,武王府那邊就派人來商議婚期,看來是拖不過去了,盈兒啊,這話我們隻關起門來說,武王殿下脾氣暴躁、又好剛愎自用,你嫁過去以後,切不可觸他逆鱗,須得事事順著他的意才好,他若罵了你、打了你,受了委屈,也莫朝外頭人說,啊?”

持盈不禁莞爾,點頭應承:“知道了,爹,女兒心裏有數。婚期定在何時?”

“不急,還有小半個月,”範氏擦了擦鼻下,強作笑顏道,“你嫁過去雖是做妾,但武王殿下未娶正妻,仍是要按照娶妻的禮儀接你過去,隻是免了納采、問名、納吉等步驟,聘禮三日後送過來,我和你爹商量過了,下個月初六是個吉日,已經讓人帶話回去,如無意外,就是這天了。”

持盈又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距那日在雕花樓裏睜眼醒來,已經過去了兩個月,持盈挨了一通家法,下身鮮血淋淋,隻得一直趴在床上休息,期間太子選妃、大婚,她都無緣參加。

誰能想到,原本該在這時候披上嫁衣成為太子妃的人,其實是她呢?

臥床養傷的兩個月裏,身邊陸陸續續發生的一些事讓持盈逐漸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自己不是從噩夢中醒來,更不是死了,而是不知何故,重新回到了自己十六歲這一年。

是老天憐憫自己紅顏早夭,給了她重新書寫自己人生的機會嗎?

如果真是這樣,持盈覺得自己倒是得感激郭氏了,如果沒有她的暗算,自己一定還會被選為太子妃,之

後的命運即使有些微不同,也改變不了太子崔頡是個笑裏藏刀的陰險小人這一事實,雖說君王大多無情無義、愛過河拆橋,但像崔頡那樣心狠手辣的,她閱遍史書,都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不用和這樣一頭披著人皮的禽獸同床共枕,真是太好了,持盈發自肺腑地感慨。

隻是……但太子妃出在長孫家這一點仍然沒有改變,過幾年建元帝駕崩,崔頡登基,以他的性子,長孫家滅門的慘劇還會再次上演!一回想起噩耗傳來時,自己剛小產完,聽到消息當場暈厥過去,再睜眼已是身處冷宮的種種,持盈便不由自主地感到身上陣陣發寒。

必須想辦法阻止這件事!為了保護爹娘,也為了替曾經的自己和無辜慘死的孩子報仇,說什麽也不能讓崔頡坐上皇位!

養傷的這兩個月裏,持盈想了很多,關於接下來自己要做些什麽,怎麽做,巨細靡遺地在腦袋裏推演過一次又一次,最後得出一個結論——無論自己將來有怎樣的打算,都必須先走好第一步。

那就是抓住武王崔繹這棵救命稻草。

三月初六,吉日良辰,武王府迎親的隊伍來到了長孫府的大門外,鞭炮鑼鼓震天響,引得兩條街外的人也紛紛趕過來看熱鬧。

崔繹一身黑色的新袍子,胸前斜綁著一朵綢子大紅花,麵部表情因睡眠不足而欠奉,騎在愛駒金烏的背上,等得百無聊賴。

崔繹長得和已故孝憐皇後幾乎不像,反倒是和建元帝年輕時候像個七八成,眉如折劍,眼似沉星,鼻梁高挺,下巴方正,由於長年在戰場上廝殺,英俊中更帶有尋常男子不易見的野性帥氣,像一匹孤傲的頭狼,令不少姑娘看紅了臉。

時辰到,長孫府的大門打開,媒人和丫鬟牽著新娘子跨出門檻來,崔繹翻身下馬,上前去接。

媒人將持盈的手交到崔繹掌心裏,崔繹握住,轉身蹲下,將新娘子背了起來,在周圍人群一片歡呼聲中朝花轎走去。

納妾到底不比娶妻,迎親之後沒有那麽多繁瑣的禮節,持盈隻要第二天跟著崔繹進宮去讓皇上和皇後看一眼,不犯什麽錯,整個過程也就結束了。

這不由得讓她想起了當初嫁進宮做太子妃的時候,提前三天沐浴齋戒,禮服試了幾百次,改了又改,婚禮當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先下廚做糕以備稍後呈給公婆享用,然後便是沒完沒了的祭天、祭祖,等人被送進洞房時,持盈覺得自己已經餓得兩腿發軟了。

“叫廚房做點吃的,別餓著了。”將新娘背進洞房後,崔繹交代了一聲,就去前院裏陪客人喝酒了。

竟然還會擔心自己肚子餓,持盈感到一陣暖流從心頭流過,覺得崔繹這個人似乎也沒有自己所知道的那麽糟糕,還挺會關心人的。

哪像某個人,裝都沒裝著問一聲餓不餓,還得她紅著臉主動要吃的。

房中除了小秋,其他都是王府的丫鬟,知道她是未來的主母,都很殷勤地上來磕頭請安,持盈將蓋頭揭上去,對她們擺擺手:“都起來吧,我隻是王爺的一個妾,身

份比你們高不了多少,不必太拘束,姐妹相稱就是,往後王爺娶了王妃,那才是主母,咱們還要一起伺候王妃呢。”

丫鬟們都連忙道不敢,小秋撅著嘴,頗有點對自家小姐降低身份與丫鬟們姐妹相稱的事不滿,道:“我家小姐從來都沒什麽架子,對我也像對親妹妹一樣。”等於是暗暗提醒她們一句,持盈再和藹,終歸和她們主仆有別,不可輕慢。

緊接著持盈將人分別打發去弄吃的、整理自己帶來的衣物首飾等,然後趁人不注意,拉過小秋的手說:“你家小姐今非昔比,不再是太傅的嫡千金,隻是王府的一個下人罷了,若不學著低頭做人,等將來真正的王妃來了,我就兩頭不是人了。”

小秋有再多不平,也隻能嘀咕一句:“是,小秋知道了。”

崔繹喝到接近亥時才回房來,酒勁上臉,說話也有點大舌頭,走路歪三倒四,由一個看上去十來歲的少年將軍架著進門來,持盈趕忙上前去搭手:“有勞曹將軍了。”

那少年將軍是崔繹娘家的遠親,名叫曹遷,從十四歲起就跟著崔繹,牽馬提槍,在軍中混久了,漸漸也升了官,封了遊騎將軍,但仍將崔繹視為主子,大小雜事一應包辦,後來更成為崔繹麾下第一猛將,戰功赫赫,連崔頡也曾動過招降的念頭,隻不過最後沒能順遂罷了。

持盈對他比對其他人更加尊敬,因為他是為數不多的、一直到白龍崗之役崔繹身死,都不願意投降的死忠之士之一。

她認識曹遷,曹遷卻不認得她,隻知道她是主母,見她主動向自己行禮問好,還頗有點手忙腳亂,受寵若驚道:“不敢不敢,都是末將應該做的。”

曹遷將人送回來就走了,崔繹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床上就要睡著,持盈隻得吃力地脫掉他的靴子,將人扳正了放好,再去解他滿是酒漬袍子。

“再……再滿上!喝!”崔繹醉得稀裏糊塗,險些又滾下床去,持盈啼笑皆非地將人按住:“王爺喝醉了,今晚先休息吧,改日再喝。”

崔繹突著一雙牛眼,仿佛不認得她是誰,嘴裏罵罵咧咧:“娶了個小丫頭片子,有……有什麽稀罕的!還不是本王挑剩下的……”

持盈隱約嗅到一絲不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王爺?”

“你也不過是個妾生的……”崔繹說著,聲音低了下去,“我才是嫡長子!”

持盈瞬間背上滿是冷汗,不等他再說別的,用大紅的被子兜頭一蒙,再操起一旁的擺設玉如意,幹脆利落地一敲,很好,一代英明神武的武王爺在洞房的床上暈了過去。

丫鬟們端著熱水回來正看到這一幕,差點嚇得坐下去,持盈抹抹額頭上的汗,回頭說:“你們幾個,去一個人把曹將軍叫回來,就說我有話要問他。”

馬上就有丫鬟奔出去找人,恰好曹遷還在前院裏幫著收拾殘局,一聽持盈有話要問,立刻跑了回來:“夫人有何吩咐?”

“問你個事,今日來吃酒的都是些什麽人?”持盈抄著胳膊,神情嚴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