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是衝著太子去的,”不等他們發問,崔繹就壓低嗓門道,“太子妃受了驚嚇,不到兩個月的孩子沒了……”

持盈的心猛地提了起來:“什麽?聆芳懷孕了?”

這不可能啊!崔頡怎麽會讓她有孕,太子妃一旦有了子嗣,在東宮的地位便再難動搖分毫,崔頡既然一開始就存了要將長孫家連根拔除的心,就不可能讓聆芳懷孕!

百裏讚問:“夫人懷疑太子妃有孕是假的?”

持盈還沒來得及回答,崔繹就皺著眉道:“是真的,就連太子和皇後也大吃一驚,似乎在這之前根本就不知道,禦醫也說最近太子妃沒有讓人去請平安脈,是以誰也不知道她有了身孕。”

“看來太子妃想瞞著太子和皇後啊。”百裏讚道。

“不可能!”持盈馬上反駁,“太子不可能讓聆芳懷孕,這不可能!”

崔繹和百裏讚都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崔繹漠然問:“為何不可能?”

持盈腦袋裏亂作了一團,答案呼之欲出。

“我們不妨先假設夫人的話是對的,”百裏讚見她沉默不語,便先鋪了個台階,“太子不可能讓太子妃懷孕,而太子已有子女,並不是無法生育,那也就是說,太子是有意不讓太子妃誕下子嗣——太子在防著長孫大人?”

崔繹沉聲道:“那太子妃肚子裏的孩子又是哪兒來的?”

百裏讚一咂嘴,不說話了。當著太子妃親姐姐的麵,這問題讓他怎麽回答?說“太子妃偷腥了”,還是說“太子妃為了誕下龍種不惜自毀清白”?不管哪一個,都是用鞋底子抽人臉的恥辱啊。

崔繹又轉頭看著持盈:“怎麽回事,你知道些什麽?”

持盈不知如何作答,蹙著柳眉,一臉的百思不得其解。

崔繹沉默地端詳了她片刻,又說:“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

持盈不覺驚訝,崔繹這口氣等於是在避嫌,難道他又懷疑這次的事和自己有關?忍不住說:“這事我確實不知道,隻是之前和聆芳聊起她一直沒能有孕的事,心裏有些懷疑罷了。”

崔繹沒什麽表情變化,隻點了個頭:“知道了。”

他要是暴跳如雷地大聲質問,持盈倒還能辯解幾句,可崔繹隻是簡單地知道了三個字,讓她辯也無從辯起,感覺自從被山簡反間以來,崔繹雖然仍舊和以前一樣寵自己,卻始終隔了一層,不再無所保留地信任她了。

“那我去看看嫻兒。”持盈勉強地一笑,離開了堂屋。

持盈走後,百裏讚頓時感到堂屋裏的溫度銳降,崔繹的臉色也不好看了,忙問:“今天遇刺一事莫非另有隱情?王爺讓夫人回避……刺客與長孫家有關?”

崔繹麵色陰沉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皇後懷疑是本王收買了刺客要殺太子。”

百裏讚忍不住笑起來:“隻怕是賊喊捉賊吧,要殺太子不會選別的時候,非要選皇上出行,一大群後妃跟著,千多號人裏隻殺太子一個,明擺著的嫁禍,而且這手段也太不高明了,就該叫個大臣來扣這屎盆子才是。”

他話音剛落,崔繹不緊不慢地接口:“指出是本王買凶殺

太子的人,正是長孫泰。”

百裏讚頓時啞了,未料自己會猜個正著,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好,崔繹又道:“長孫泰開的口,皇後幫腔,老三老四他們……個個爭著洗脫嫌疑……”

百裏讚沉沉地歎了口氣:“牆倒眾人推,也是在所難免,隻要不是王爺做的,他們拿不出證據來,總不能硬把帽子扣在王爺頭上。”

“嗯。”崔繹坐在將軍榻上,眉頭緊皺,看上去憂心忡忡,並沒有因為他的安慰而放鬆下來。

當晚崔繹歇在主廂,持盈抱著女兒在梧桐院的房中呆呆坐了一晚。

第二天天還沒亮,崔繹就出門了,百裏讚到梧桐院來,見持盈仍是昨天那身衣裳,眼下一圈烏青,便知道她昨晚一宿沒睡,不由歎道:“夫人一心為王爺,卻總遭旁人算計。”

持盈疲倦地一笑,說:“先生倒是信我,就不怕我真是另有圖謀,合著太子來算計王爺?”

百裏讚緩緩搖頭:“不像,我雖不知夫人為何會知道太子以及三王爺的許多事,但觀夫人言行舉止,倒更像是與太子有仇,在王爺無意皇位的情況下,明哲保身才是上策,斷不該事事與太子針鋒相對,否則極易招來殺身之禍。”

持盈不言不語,輕輕撫摸著女兒的小腦袋,小崔嫻正恬然熟睡,對娘親的憂慮完全無法察覺。

百裏讚將昨晚崔繹對自己說的話原樣轉述給了持盈,持盈聽完,沙啞著嗓音道:“是嫁禍……可憐的聆芳,爹竟然也下得去這狠手。”

“我想長孫大人未必知道孩子的事,”百裏讚憮然摸著下巴,“盡早生下嫡長子,可比打壓王爺重要多了,長孫大人既然想抱牢太子這棵大樹,就不會拿太子妃好容易懷上的龍種開玩笑。”

持盈深吸一口氣,喚來奶媽將孩子抱走,自己頹然坐在羅漢床上,雙手捂著臉,許久不發一語。

現在的情形疑雲重重,首當其衝的就是長孫聆芳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真是假,崔頡和皇後以及長孫泰知不知道。

假設一,孩子是假的,隻是太子遇刺事件中渲染氣氛的一顆虛棋,有了這可棋,更容易打動建元帝的心,嫁禍崔繹也就更容易。

假設二,孩子是真的,但那三人都不知情,也就是說長孫聆芳故意瞞著他們,為什麽呢?

假設三,孩子是真的,長孫泰不知道崔頡卻知道,是因為有了來自崔繹的壓力,不得不討好長孫家的一步安排,還是意外所獲,借著嫁禍崔繹的機會一並除去?

持盈願意相信是第一種,但崔繹昨晚回來言之鑿鑿,孩子是真的,除非東宮上下夥著皇後禦醫一起演大戲,否則不可能糊弄得過建元帝。

倘若是第三種,持盈也覺得能夠理解,崔頡當年就是這樣對自己的,現在用同樣的手段對付聆芳,一點兒也不意外,就是可憐妹妹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卻要承受小產之苦,實在心疼得緊。

那第二種情況又要如何解釋?

“夫人,”百裏讚忽地打斷她的思緒,“昨晚我回到住處以後把這件事翻來覆去想了許多遍,有一個問題想問夫人,卻不知當不當問。”

持盈無力地道:“問吧。”

“太子妃

出閣之前,是否有心儀之人?”

聆芳的心儀之人?持盈豁然坐直了身子,表情僵硬地看著百裏讚,百裏讚不解其意,無辜地眨了眨眼。

對了,就是這個。

假如孩子是真的,但聆芳卻瞞著所有人,連父母也不知道的話,唯一的解釋就是——孩子不是崔頡的!

那會是誰的?

或許是她的表情變化太大,百裏讚以為自己的話刺激到她了,忙解釋:“夫人別誤會,我隻是隨便問問,想盡量考慮周全一些……”

持盈痛苦地彎下腰去抱住了頭。

重生之前,她是太子妃,妹妹聆芳隻是太傅的小女兒,若不是被崔頡過河拆橋滅了滿門,她本該嫁給父親的得意門生,一個名叫鍾維的青年。

如今世事變更,聆芳未滿十四便嫁入東宮,與鍾維究竟有沒有舊情,她竟是完全不知,假如有,那聆芳肚子裏的孩子會不會是他的?假如是,爹娘究竟是不知情,還是急著要她生下皇嗣,睜一眼閉一眼?崔頡既然不打算讓她懷孕,必然小心觀察著她的身體情況,發現她懷孕了,又會怎麽想?會不會這一次的刺殺事件,又是一箭雙雕,既嫁禍崔繹,又懲罰聆芳?

持盈被自己一連串的猜想驚得渾身冒冷汗,這次刺殺事件雖然是未遂,但背後隱藏的可能性竟然如此之多,無論哪一個是真的,都令人膽戰心驚。

又或者都不是真相,隻是施計者希望他們往這些方向去想,繼而手忙腳亂,露出破綻。

是崔頡想出來的?不……如此龐雜而毒辣、一石多鳥的計謀,更像是山簡的風格。

“真不愧為毒謀士,連尚未出生的孩子也不放過。”持盈喃喃自語。

當天下午,崔繹還沒回來,宮裏的聖旨就到了,持盈率人出去接旨,當場被一盆冰水潑了個透心涼。

聖旨中提到昨天被俘的刺客架不住拷打,已經招認是受武王收買,為刺殺太子、皇上而去,大理寺派人按照他們的供詞找到了他們的藏身之處,發現了大批皮甲與刀箭,看管的人在棍棒之下也已承認受武王之命購買、看守軍械。

“……業已查證核實,然念及武王常年征戰,於江山社稷有功,故免其死罪,不撤王,即日起沒收家產,遣散奴婢,調往甘州駐守,無詔不得返回京城。欽此!”

持盈跪在地上,近乎麻木地回答:“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萬歲。”

萬晟宮的大太監江懷聖將聖旨卷好放在她手中,不陰不陽地笑了幾聲,說:“別光謝皇上,得好好謝謝太子殿下才是,要不是太子年在多年兄弟情分上,跪在萬晟宮前苦苦懇求,皇上原是打算將這武王府滿門抄斬了呢,你們呀,好自為之吧!”

院中主仆眾人無不滿腔憤懣,恨不得將那張太監臉揍成豬頭,然而卻不得不忍,任江懷聖大笑著揚長而去。

“夫人!”小秋驚叫一聲,堪堪扶住險些絆倒在地的持盈。

弄月也焦急地問:“怎麽會弄成這樣,王爺也還沒回來,咱們怎麽辦啊?”

持盈扶著小秋的胳膊站起來,忍著眼前的陣陣暈眩,說:“收拾東西,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