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在產床上掙紮到夜裏亥時,中間又加了兩餐飯,叫得嗓子都啞了,最後終於把孩子平安生了下來。

穩婆把孩子從一灘羊水和血的混合物中抱起來,利索地抹去口鼻處的穢【縱橫】物,孩子發出一聲響亮的啼哭。

“恭喜王爺,恭喜夫人,是位小郡主!”穩婆歡喜道。

持盈早在聽到孩子哭聲的那一刻就昏了過去,崔繹更是被她那腦袋一歪的樣子嚇得魂都快沒了,於是倆人誰也沒聽到穩婆說了什麽。

穩婆一臉寂寞如雪,手起刀落割斷了臍帶紮紮好,默默地把孩子抱去洗澡了。

弄月喚來小秋,叫她派人進宮去給皇上皇後以及端妃報喜,自己留在房裏清理產床。有崔繹幫忙抱人,倒是很快就清理好了,不過王爺表示想把人抱回主屋去的時候,她製止了:“女人剛生完孩子可不能吹風,王爺這麽把人抱出去,萬一吹點風受點寒,落下病根那可以是一輩子的事兒,還是就讓夫人在這屋裏坐月子吧。”

崔繹看著她把床鋪收拾幹淨,又給持盈擦幹淨了身子,心裏頗不是滋味地道:“委屈她了,是本王不好。”

弄月笑道:“夫妻倆難免有誤會、拌嘴的時候,隻要心裏還裝著彼此,就不要緊,夫人心裏一定不會怪王爺的。”

崔繹默然點點頭,仍舊在床邊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持盈,等她醒。

穩婆把孩子洗好包好,交給在外間等候的奶媽。

等到持盈醒來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她肚子餓的咕咕叫,動一下就渾身酸痛,連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張嘴發出沙啞的一聲:“小秋……”

坐在椅子裏打盹的崔繹瞬間醒過來:“持盈!”

持盈不由笑了:“小秋呢?”

小秋正好端著參湯進來,見崔繹在床邊就知道持盈醒了,忙上前:“夫人醒了?快把這參湯喝了,端妃娘娘特意叫人送來的百年老參呢。”

嗬!端妃送的東西能隨便吃嗎?持盈下意識就縮了開去。

“夫人放心吧,程夫人檢查過了才讓奴婢送去廚房的。”小秋不愧是貼身丫鬟,馬上就猜到她的擔憂,趕緊解釋。

這還差不多,持盈放心了,由崔繹扶著坐起來,靠在床頭:“程姐姐來過了?”

崔繹道:“上午那會兒來過一轉,你還沒醒,她給你切了脈,又叮囑了弄月幾句就回去了,說過兩天再來看你。”

持盈點點頭,喝了一口小秋喂過來的參湯,又問:“孩子呢?”

“奶媽喂過奶以後哄睡了,”小秋回頭一指床腳方向的搖籃,“奴婢抱過來給夫人看看?”

小秋把熟睡的孩子抱到了床前,持盈接過繈褓,看著孩子紅撲撲皺巴巴的小臉,情不自禁彎下頭去吻了吻。崔繹突然問:“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持盈詫異地看向他:“這話該我問才對吧,穩婆沒說嗎?”

小秋憋笑道:“是小郡主,夫人昏過去以後王爺嚇壞了,大概沒聽到。”

女孩兒嗎……二人同時沉默下來,這麽說武王妃的頭銜是必然要花落別家了,持盈故作無所謂地聳聳肩,憐愛地用手指蹭了蹭女兒的臉蛋

:“女兒好,女兒是爹娘的小棉襖。”

“給我抱抱,你先喝湯吧。”崔繹伸手比劃了一下,似乎在猶豫怎麽抱比較好。

誰也沒有提除夕那晚建元帝說過的話,就好像沒那回事兒一樣,持盈乖乖喝參湯,崔繹小心翼翼地抱著女兒在旁邊看。

月子期間程奉儀來探望過幾次,同持盈說起婚約的事,說著說著,便說到了建元帝的那番決定上去,程奉儀長籲短歎,為她的遭遇抱不平,持盈自己倒覺得無所謂——“孩子是無辜的,況且誰也改變不了皇上的決定,又何必天天想著這一茬。”

幸好建元帝還不至於冷血無情到在她坐月子的時候給崔繹娶妻,要不就是持盈再大度量,也得氣得嘔血。

持盈這邊生了孩子,娘家那邊也沒點動靜,不說過來看望看望,連問候一聲的意思也沒有,雖說武王府廟大僧多不缺他長孫泰那一炷香,但作為親爹卻不聞不問的,別說崔繹心裏不爽快,就連旁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令尊做得這麽絕,夫人心裏多少還是不太好受吧,”百裏讚來探視,坐在外間和她說起這件事時,語氣頗為惋惜,“就算是避嫌,也太不自然了,再怎麽說,夫人也是長孫大人的親生女兒,和太子妃一樣是嫡出的小姐,皇權爭鬥麵前,人性竟是如此涼薄。”

持盈坐在床上逗孩子,漠不關心地道:“我隻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父母生養我十五年,如果隻把我當成飛黃騰達的踏腳石,那就隨他們去,多說無益。”

百裏讚感慨地點點頭,又問:“夫人生了個小郡主,皇上一言九鼎,過段時間定會為王爺安排親事,夫人接下來有什麽安排?”

持盈隔著珠簾看了他一眼,說:“先生,先生效忠的人是王爺,這話問起來不太妥當吧?”

百裏讚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持盈歎了口氣,將睡著的孩子交給奶媽抱走,惆悵地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正妻過門以後,我就不住在這院子裏了,王爺平日裏就不常在家,三天見不著一麵,以後會怎樣……難說得很。”

“夫人不相信王爺?”

“相信什麽?相信他心裏不會再裝進別人了?”

百裏讚緘默不語,持盈淺淺一笑:“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尋常,就算王爺喜歡上別的女人,我又有資格說什麽?信與不信,想與不想,結果都是一樣的。”

沉默了許久後,百裏讚說道:“其實今天來,還想和夫人說一件事。”

“何事?”問出口的時候,持盈也就想起來了,“是府裏的謠言?最近精力不濟,倒是忘了這一茬,該是反間計罷。”

百裏讚遂將崔煥的陰謀以及破解的過程說了,持盈聽得不斷點頭:“此計不算嚴密,怕是也隻有王爺會上當,倒是王爺為何會懷疑先生與我之間有事,這一點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懷疑這不僅僅是反間計,若隻為讓王爺懷疑我,大可不必扯上夫人,而且那日謝姑娘出腳傷人,我將夫人送回來的事,隻有府裏的人才會知道。”

持盈揉了揉太陽穴:“連環計?可為何針對的是我?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我雖提了不少建議,但最終作決定的

都是王爺,怎會無端招來暗箭?”

“隻怕是府上有內奸,夫人再怎麽低調,宮裏那位也了若指掌。”百裏讚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持盈頭疼地皺起眉,總覺得最近腦袋有點不夠用:“王爺和太子向來不對付,府裏最近又沒進新人,怎麽會有內奸?”

百裏讚峻聲道:“未必是最近,暗棋總是在關鍵的時候才用,月前夫人臨盆在即,恰是離間王爺和夫人的最佳機會。”

持盈默默點頭,慢吞吞地回憶著自己挨踢那天前後府中的人員流動,似乎除了弄月和楊瓊,再沒有別的新人了。

他們兩個之中有一個是內奸?就機會上來說,自己挨踢的時候他們倆都在場,都有機會看見,不過弄月自從進了王府以後就再沒出去過,想遞消息給皇後似乎也不大可能,而且她過去是端妃的人,被自己識破過真麵目,除非有把柄在皇後手裏,否則不至於蠢到做內奸。

那麽……是楊瓊?

雖然不太相信他會是內奸,但無可否認的一點是,楊瓊本就該是太子的人,是被她捷足先登挖過來的,楊瓊在收了她的銀子到去兵營報道之間,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是空白的,他去做什麽了呢?會不會是被太子收買了,然後借機安插到武王府來呢?

持盈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如果是要做內奸,那就不該走軍營,自己都已經給他大開方便之門了,直接到王府來做個家丁也比去火字營當新兵,不定何年何月才被崔繹發現要快吧?

而且他還冒著一隻手廢掉的危險替崔繹擋了一箭,隻是臥底的話,沒有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吧?

“夫人?”

百裏讚十分抱歉地說:“原是不該在夫人坐月子的時候問東問西的,但我還有一個疑惑,王爺同樣也有。”

持盈疲憊地呼了口氣,靠在靠枕中看著床帳子:“說罷。”

“夫人真的是聽令尊提到過,才向王爺舉薦我的嗎?”

持盈聽了這話瞬間就坐直了身子,張口幾次說不出話來,最後萎頓地又倒了回去:“是……是的,不過……爹隻提過一次,我隻是……恰好路過中庭。”

百裏讚皺眉沉思了片刻,遲疑道:“夫人可還記得當時令尊是同何人說起了我?”

這子虛烏有的事,讓她現去哪兒找個替罪羊?持盈欲哭無淚,暗暗埋怨自己當初就不該多事,等著百裏讚自己上門來不就好了,結果弄得現在收不了場,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三王爺既然能打著我舊友的名號來下反間計,該是與他熟識,夫人以前也說過,三王爺與太子是一夥的,那麽身為太傅的長孫大人,也極有可能見過我那舊友,說不定當日與令尊交談提起我的,就是他。”百裏讚並不知道持盈在苦惱什麽,隻當她是努力回想,於是提醒。

咦,天上掉現成的替罪羊?持盈眼一亮,脫口而出:“那人叫什麽名字?”

百裏讚答道:“他隻對我說自己字符之,至於姓名……”

符之!

持盈氣息一窒。

那是三皇子崔煥麾下、素有鬼才之稱的毒謀士——山簡的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