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百姓家的年節通常要過到正月十五,不過皇帝卻不能悠哉半個月不上朝,於是過完了除夕和元旦,朝中文武百官又該幹嘛幹嘛,崔繹和持盈也得以返回王府。

這一年對於其他人而言,與過往並無太大差別,然而對於武王府來說,卻是一個充滿了挑戰的開端,因為新的政令一頒布,東西二營中幸存下來的將士們都將麵臨著“軍餉減半”的悲劇。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持盈一直信奉這樣的理念,雖然在開春之前還不能種地,但幾萬大軍不能窩在營房裏餓肚子,於是在和百裏讚討論過後,持盈決定讓大家先去打獵。

大楚立朝以後,因為太祖尚武,皇家有一片廣袤的獵場,專門撥了人照料著,後來到了建元年間,皇帝不喜歡打獵,太子也不喜歡打獵,一幹皇子當中愛舞槍弄棒的隻有崔繹一個,其他的都是虛應著光景,於是建元帝幹脆將獵場賞給了二兒子。

隻不過之前的幾年崔繹都在外麵打仗,獵場一次也沒用過。

以前太祖每年組織圍獵都能滿載而歸,現在幾年不入山,山裏的動物肯定都肥得流油了,正好解決大家的吃飯問題。

於是在大年初三的這天,崔繹點了西營五百騎步兵,分別由自己和四名將軍帶領,浩浩蕩蕩開赴皇家獵場。

持盈嫌坐在家裏悶,於是也讓人駕著車跟去看熱鬧,崔繹起初不同意,怕嚇到孩子,被持盈一句“大楚戰神的孩子豈會怕刀箭”堵了回去,隻得帶上她。

深冬的皇家獵場一片白雪皚皚,銀裝素裹,持盈撩開車簾朝外看了看,隻覺那雪白得耀眼,便又把簾子放下了,聽得外麵崔繹高聲喝令:“都打起精神來!以一個時辰為限,哪一隊收獲最多,本王重重有賞!收獲最多的那個人本王額外再賞!都拿出你們在戰場上拚殺的氣勢來!”

眾將士應和之聲如雷,崔繹又抬馬鞭一指麵前的四人:“你們四人都是本王的心腹愛將,莫要讓本王失望。”

曹遷等四名將軍都抱拳答是。

楊瓊現隻任校尉一職,歸屬曹遷的小隊,崔繹事前已按照持盈的囑咐同他打過招呼,讓他在圍獵中好好表現,隻要戰果豐碩,之後的幾天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獨立帶領一隊,贏得了其他將軍的一致好評之後,再提拔也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隻不過楊瓊擅長的是槍,對於他的騎射本領高低,持盈並不了解,隻是不希望一代名將就在西營裏虛度光陰罷了。

上百隻號角一齊吹響,整座山頭冬眠的動物都被驚醒了,崔繹高舉馬鞭:“衝啊!”率先帶著隊伍殺進了林中,曹遷等四人也緊隨其後,五百人呐喊著衝上山去。

小秋在車門邊張望,驚得直吐舌頭:“真是了不得,隻是打個獵也這麽壯觀,打起仗來真不知是個怎樣的光景。”

持盈倚著車壁看書,聞言笑道:“今天隻是小試一下,若收獲豐碩,明日再來,可就不是五百人了。”

小秋吐了吐舌頭:“那還不把山裏的動物都打光了啊。”

持盈微微一怔,繼而緩緩點頭:“你說得是,該提醒王爺不獵幼崽,這樣來年才能再獵,否則竭澤而漁,反而不妙。”

遂叫來

一名看護馬車的士兵,讓他入山傳話給崔繹,隻獵成獸,不獵幼崽。

那士兵去了一炷香的時間後,回來告訴持盈,王爺說山高林密傳話不便,明日起再禁獵幼崽,持盈也就不再多說。

一個時辰過去,將士們陸續返回,馬前肩上都掛滿了獵物,多是野兔、山雞等小動物,也有幾人獵到了鹿、蛇,崔繹騎著金烏,在雪地中如一團熱烈的火焰般耀眼,手裏提著一隻紫貂,得意非凡地來到馬車前:“這皮子好,回去叫人給你做個圍脖。”持盈笑著表揚:“王爺威武!”

圍獵結束,各小隊清點收益,總量最多的自然是崔繹所率領的一隊,而個人收獲最多的則是楊瓊——既在持盈期望之中,又在她預料之外。

三位將軍互相交換了個眼色,都有些驚訝於這個小小的騎兵校尉竟敢搶王爺的風頭,雖說崔繹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但打獵畢竟不同於殺敵,做下屬的,誰不放點水好讓頭兒高興呢?更別說王妃還在馬車裏看著呢,王爺不拿第一,這麵子往哪兒擱?

“嗯……”崔繹看了看楊瓊帶回來的獵物,又看了看其他人的,突然大聲稱讚起來:“好!”

眾將士莫名其妙——好?

崔繹用馬鞭指著楊瓊腳邊的一頭山羊、兩頭麂子,還有兩隻灰毛野兔和一隻斑鳩,問他:“為何隻有你的獵物中不見幼崽?”

楊瓊淡然答道:“回稟王爺,小將家鄉曾有古訓,雲,上山不獵幼獸,下河不織密網,今日手下留情,來年豐衣足食,是以遇見幼崽,小將一律不開弓。”

崔繹點頭,然後環視其餘眾人,將士們看著自己跟前那堆不分老幼的獵物,都不由自主地將頭埋了下去。

“正該如此,”崔繹沉聲道,“今日是本王沒有考慮周全,明日再來,見到幼獸一律不許捕獵,違令者軍法伺候!”

三位將軍一聽,崔繹非但沒有給楊瓊小鞋穿,反而誇獎了他不獵幼獸的行為,頓時對崔繹的胸襟又更添了幾分敬佩,看楊瓊的眼神也有了改變,紛紛上前與他攀談,武人大多是直腸子,本能地佩服有本事的人,從獵場到軍營的工夫,就已經熟絡得兄弟相稱了。

而與他們相比,楊瓊身上又多幾分儒將之氣,言行舉止皆有度,既不會顯得過分親熱,又不會讓人感到疏離,持盈的馬車就在他們旁邊不遠,能夠清楚聽到他們交談的聲音,對楊瓊待人接物的態度,持盈十分滿意。

“又在想什麽?”崔繹冷不丁地問。

返回的路上崔繹不再騎金烏,而是選擇乘車,本是想持盈來問自己是如何打獵的,誰知持盈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頓時不滿起來。

持盈“啊”了聲,答道:“沒想什麽,在聽幾位將軍和楊公子說話。楊公子不愧是世家出身,逆境時不爭不搶,順境時不驕不躁,如此氣量,以後一定能夠服眾。”

崔繹點點頭,說:“楊瓊是個將才,我曾把他叫到營帳中推演沙盤,發現他用兵的方式獨到,與我過去所見大是不同,絕不急功近利,力求用最小的傷亡換取最大的收益,這一點十分難能可貴。”

持盈莞爾道:“是啊,每一個士兵都是人生父母養,珍惜手下士兵性命的將軍才能做常勝將軍。”

崔繹又歎了口氣:“隻可惜上不了戰場,紙上談兵,終究是空。”

他這話,一半是說楊瓊,一半卻是在說自己,不能騎馬提槍上戰場的將軍,便算不得將軍,雖然靠著百裏讚的計謀,崔繹最大限度保留了自己手中的兵權,但隻要不打仗,也等於是空的。

持盈知道他心裏不爽快,於是放輕了聲音安慰:“王爺不必太惆悵,籠中之虎仍然是虎,不會變成了貓,隻要北狄未滅,遲早還有王爺一展雄風的機會,皇上和太子雖然力主和談,但若北狄人開的條件太離譜,或者直接打過來,大楚也絕不會坐以待斃。”

而她一語成讖,道破天機,數月後北狄人前來議和,提出的條件前所未有的離譜,建元帝竟然也答應了下來,這卻是後話了。

圍獵第一天收獲了幾百斤各種肉,大大小小的皮更是數也數不清,崔繹隻象征性地抽了幾張好皮,兩隻牡鹿,其餘的都讓軍營夥夫做成飯食按人頭分給將士們吃了。

崔繹的意思是人多肉少,給自己手裏的幾個營的人開開葷也就夠了,犯不著便宜太子的人,但持盈和百裏讚卻一致認為,這打獵所得,不單要軍營人人有份,最好還能給同樣被減了俸祿的朝中大臣們送點去,至於獸皮,也該挑幾張好的,先給建元帝、皇後、端妃等人。

“自己的人都不夠吃,還拿去分給那群酒囊飯袋?”崔繹有點生氣地問。

士兵人人有份也就算了,說不定將來能收編過來自己用,給朝中那群光會說話的文官也送去是什麽意思?打起仗來把他們掛城門上,北狄就能退兵麽?

持盈耐著性子給他解釋:“武以定國,文以安邦,將軍們勇悍無儔,能退敵軍幾百裏,可是同樣的手段卻不能用在大楚的百姓們身上,要想治理好一個國家,還是得依靠文官,王爺若是這樣重武輕文,文官必會懷恨在心,說不定在皇上耳邊嘀咕幾句,王爺連手裏的兵符都保不住。”

崔繹一想,似乎也有道理,這次要是中書門下省的人能站在自己這邊說話,也就不會讓太子輕易裁了兵員,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遂點頭答應了。

接連三天,崔繹率人獵得大小獵物幾百頭,肉都用鹽醃好了貯藏起來,熊皮虎皮、鹿皮貂皮更是滿滿幾大車,持盈親自監督著人挑揀,將最好的兩張虎皮獻給了建元帝,又給皇後和端妃也送了些,最後才分發到各位將軍手裏。

持盈額外留了數張狐皮,親自送到了程府。

翟讓經嶽父程扈的舉薦,在禦史台任監察禦史,芝麻綠豆大的官,每天倒忙的不可開交,有時候飯也顧不上回來吃,程奉儀多數時候是一個人在家,做做女工,抄抄古書,自得其樂。

自打懷孕以來,持盈就再沒上過程府的大門,都是程奉儀隔三差五來為他診脈,莫說持盈自己,就是崔繹也很承她這份情,見了程奉儀都是客客氣氣,於是當持盈提出要分幾張獸皮給程府的時候,崔繹二話沒說就答應了,還強調了句:“挑幾張好的。”

程奉儀從臘月下旬就沒再上武王府來過,算下來也有小半個月了,持盈前幾日夜裏驚悸,正想再請她給把把脈,帶著禮物到了程府才知道,原來程奉儀也有了身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