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朕親自去和他做個了斷。”

如持盈所料,當崔繹聽說崔頡等人藏身於白龍崗,不顧將軍們的爭先恐後,毅然決定親自領兵前去收拾。

徐誠懇切地道:“皇上龍體尊貴,何必為了這點小事跑到那種荒郊野嶺的地方去?郭子偃投敵叛國,煽動西域各國進犯中原,天理難容,末將願代皇上前去,取他項上人頭祭我大楚陣亡的將士英魂!”

曹遷也說:“對方最多不過萬人,實在不值得皇上勞動大駕!”

戴平戴晶兄弟也都極力表示願意代他出戰,但崔繹聽完了他們七嘴八舌的請纓詞後,仍然說:“你們的好意朕心領了,但這是朕和先帝兄弟之間的恩怨,朕必須親自去解決,你們誰也替代不了。都不必說了,仲行,你領一萬人原地待命,元恪帶三萬人去陽明關,立刻就出發,等叛國賊的首級送到,你與戴晶立刻發兵呼蒙托兒,他們既然不想做大楚的附屬國,不如索性並入涼州,也省得朕天天為這群豺狼的事煩心。”

“可是……”

“沒有可是,朕意已決,你們照著做就是。”

將軍們說服不了他,隻好將目光投向百裏讚,希望他出麵說服崔繹。

百裏讚摸著一把胡須想了又想,說:“皇上這麽安排一定是有原因的,各位將軍就不要再堅持了,皇上怎麽說,大家就怎麽照做吧。”

將軍們一片哀嚎——讓你勸皇上,你怎麽反過來勸起我們來了?上次皇上一意孤行,差點把小命都搞丟,皇貴妃都千裏迢迢趕過來殉情了,這次要是再出個什麽意外,咱們大夥兒妥妥的要陪葬啊!

但不管心裏嚎得多悲壯,皇上的話還是要聽的,數人哭喪著臉退了出去。

“皇上不讓將軍們跟著去,是否另有隱情?”百裏讚問的是崔繹,眼睛卻看著持盈。

持盈笑而不語,崔繹道:“什麽隱情?朕想親手了結了先帝算不算隱情?”

百裏讚無奈一笑,正要轉身出去,忽然崔繹又說:“持盈走後,榮氏業已昭告天下,先帝已死,現在郭茂身邊的不過是個替身,朕說是去和先帝做個了斷,其實是去殺了這個替身,以免再有人用他大做文章,攪得西域不寧。”

百裏讚心頭一凜,目光再一次投向持盈,持盈仍舊是笑笑,表情耐人尋味。

難怪她敢拋下兒女到涼州來,原來竟是把榮氏也給收買了,百裏讚不禁感歎於持盈用人的不拘一格,暗中祈禱榮氏不要趁機生出什麽幺蛾子來,隻要她安分,今後就再也沒有人能動搖崔繹的帝位了。

徐誠當晚就帶著人啟程了,崔繹則是第二天一早才發兵白龍崗。

天色才剛蒙蒙亮,軍營裏已經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在緊張地準備著,崔繹站在營門前,口中呼出一團團白氣,不知在想什麽。

“皇上請上馬。”一名親兵牽著馬走到他跟前。

崔繹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伸手去接韁繩,與那人的手一碰,瞬間縮了回來。

親兵低著頭,一副俯首貼耳的恭敬模樣。

崔繹:“……”

右看看沒人注意這邊,崔繹抓狂地低聲道:“你瘋了!”

麵前的親兵用馬鞭把過大的頭盔頂上去點,露出一張凍得通紅的女人的臉——持盈笑嘻嘻地說:“別叫喚了,趕快上馬準備走了。”

崔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手指對著她指了指,終歸是說不出什麽話來,隻好泄氣地準了:“不許添亂。”持盈笑得一臉頑皮,把韁繩和馬鞭遞過去,崔繹想了想,說:“你坐我後麵?要麽金烏給你騎?”

持盈求饒地小聲道:“你唯恐別人認不出我來是不是?別廢話了,我讓曹將軍給我另外準備了馬。”崔繹隻好騎上金烏,先出了大營。

崔繹很是詫異,持盈是何時學會騎馬的,記得她從來都是坐馬車的啊!

不過看著持盈動作熟練地踩著馬鐙上馬,他又把心放了回去,從相識以來,持盈給他的驚喜就沒停過,騎馬什麽的,隻能算是小意思了。

隻有持盈自己知道,她隻能騎著馬慢慢走,要想跑起來,必須有人牽著韁繩帶著她走,而且馬奔馳的過程中她必須全程抱著馬脖子……雖然動作不太雅觀,但至少不會摔下去,騎馬這種事對於她這個閨閣千金來說還是太遙遠了,要不是沙漠裏走不了馬車,她也不會臨時抱佛腳,現學騎馬。

隊伍出發了。白龍崗屬於朝顏山係,距離涼州府隻有不到三天的腳程,地勢險峻,如虎踞龍盤,易守難攻——不過反過來說,攻不上去的山頭,山上的人也下不來,隻要把崔頡他們圍在山上,圍個十天半個月,斷了糧食的叛軍自然必敗無疑。

持盈一路上都十分低調,盡量不開口說話以免被人聽出來聲音有異,夜裏和崔繹在一個帳子裏休息,將軍們出征帳中總會有親兵侍奉,更何況崔繹是個皇帝,因而也倒有引起別人的懷疑。

隻不過對於崔繹來說,兩人同房不同床這種事,還真是讓人鬱悶——這一點暫且不表。

到了山腳下,崔繹留下同行的將軍指揮人圍山,堵住所有可以下山的道路,自己則騎馬沿陡峭的山坡往上走。持盈跟在他身邊,緊張得呼吸的節奏都比平時快,一直東張西望,生怕從哪個旮旯角裏躥出個殺手什麽的……

“你在看什麽?”崔繹走了一段路後,終於發現了她的異樣,奇怪地問。

持盈抿著嘴搖搖頭,有點神經兮兮,崔繹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說:“這種地形是不可能有伏兵的,再往前一點倒是說不準。”

跟得近的親兵們都大感驚訝,崔繹從十幾年前還是個皇子的時候起,人前就一直是不苟言笑的麵癱模樣,就算是交代事情,也都是繃著個臉,雖然不至於惡聲惡氣,但也極少有什麽好臉色。

但他今天居然溫•聲•細•語地指點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雜兵!

所有人看持盈的目光都有點怪異了。

持盈對此無知無覺,望著前麵的山路,問:“前麵怎麽了?”

崔繹指著前方被灌木覆蓋的山坡道:“像這樣的地方容易埋伏殺手,也容易有絆馬索,不過現在是冬天,設陷阱容易留下痕跡,也不能一概而論。”

話才說完,雪中唰地騰起一道繩索,雪碴四濺中金烏驚得昂首嘶鳴,險些把崔繹掀下馬背,左右親兵驚呼一片,紛紛湧上前來護衛,崔繹自己不忙著退,反而揮著手臂讓持盈:“快退後!”

沒過膝蓋的雪中果然有絆馬索,不僅如此,絆馬索被觸發後,鬆樹上的鈴鐺也響了起來,叮鈴叮鈴的聲音一直蔓延到山頂,與此同時無數隱藏在山林中的伏兵紛紛躍了出來,揮著手中的彎刀撲向這邊。

持盈頭一回遇到伏擊,在馬背上被擠得歪來倒去,想跑也跑不掉,幸好伏兵不多,沒一會兒就被殺死的殺死俘虜的俘虜,騷亂漸漸平息,崔繹將星淵劍歸鞘,急急忙忙策馬過來:“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呢?”持盈以一個狼狽的姿勢趴在馬背上。

崔繹想笑又不敢笑,道:“你原地等著。”然後轉身去審問伏兵。

在山腰埋伏的都是呼蒙托兒人,被抓的幾個起初還裝作不懂漢語,嘰嘰呱呱裝傻充愣,崔繹上前二話不說,拔劍捅了一個,其餘的全都嚇得一愣,崔繹緊接著用劍指著另一人:“說,山上有多少人,都是些什麽人?”那人遲疑了一下,崔繹立刻毫不留情地將他的頭顱一劍砍下。

這下所有俘虜全都嚇傻了,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說起來,不出一會兒工夫就把山上的情況交代的一幹二淨。

持盈在不遠處聽著,也對現狀有了個大概的了解。山上除了崔頡從京城裏一路帶到西域的那幾百人外,還有三千呼蒙托兒王室近衛軍,是呼蒙托兒王派來保護他的。

三千對一萬,如果沒有郭茂的話,倒是小菜一碟,有他在就不好說了,持盈暗暗想道。

崔繹也在想同一件事,他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見過這個郭子偃一次,最近的距離是隔著馬車簾子,但已經被他算計了不知道多少次,還差點死在了塔烏爾幹,聽完了俘虜的話後,他也不敢急著下令衝鋒,而是轉頭問持盈:“現在怎麽辦?”

持盈想了想,反問:“你們想死還是想活?”

呼蒙托兒士兵們麵麵相覷。

“要是想死,就下山去,山下還有五萬大軍在等著你們,保證你們還沒走到山腳下就身首異處了。”

持盈故意誇大其詞恐嚇他們,她這麽一說,馬上就有呼蒙托兒士兵大聲回答:“想活!我們想活!”

“想活,你們就上山去,告訴郭子偃,不要再負隅頑抗了,光憑一個長得像先帝的傀儡,就想煽動西域各國聯合入侵中原,未免太天真了,”持盈煞有介事地說道,“也告訴你們的同胞,如果願意成為郭子偃利用的道具,沒人會攔著你們,不過請他們好好想想,想想家鄉的父母妻兒,為一個傀儡去死,值不值得。”

呼蒙托兒士兵個個麵露訝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土話小聲交談了一陣,仍是剛才領頭那人出麵回複:“我會把你的話帶到。”

崔繹一努嘴,士兵們鬆開鉗製,呼蒙托兒士兵們耷拉著腦袋,往山上走去。

“現在做什麽?”崔繹問。

持盈竊笑道:“等人下來送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