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氣,持盈長出一口氣,不再與她繞彎子,而是直截了當地說:“我要去涼州,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我要你以太後的身份站出來,替我垂簾聽政,替我照顧我的兒子和女兒,如果我和應融任意一人能夠回來,你後半生可穩坐太後之位,不說執掌大權,但我們必不會像先帝那般處心積慮要過河拆橋,我們會將你當做太後去尊敬。”

“如果我們都回不來,那麽……皞兒作為太子,理當登基稱帝,而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太皇太後。”

榮氏冷冷地看著她:“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一雙兒女都殺了?”

持盈挑眉笑道:“那你這輩子都做不了太皇太後了。”

榮氏沉默了半晌,又問:“我不明白你為何選擇與我合作,我雖然被軟禁在延壽宮,但對外頭的事也並非一無所知,崔繹為保你們母子平安,把駙馬和江州侯都留在了京城,你完全可以將兒子托付給他們,江州侯是孝憐皇後的兄長,崔繹的舅舅,由他做攝政王,不比我這個空架子的太後要來得實在?你是不是還有別的要求?”

“有,”持盈當即說,“我要你做的事一共有三件,第一件,出來主持大局,穩定朝堂,第二件,我去涼州的這段時間,你要替我圓謊,就說我染了病臥床不起,太子由你代為照料,嫻兒我會交給長公主去照顧。”

榮氏又露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第三件,我要你站出來告訴天下人,崔頡早就已經死了,現在在呼蒙托兒的那個不過是郭子偃培養的傀儡,是他企圖挑撥大楚與西域各國不睦的一枚棋子。”

持盈說完後,定定地看著她,等待她的答複。

而榮氏並沒有如她先前所預料的那樣,憤怒,驚訝,或者嘲笑自己太過天真,然後一口拒絕。榮氏隻微微蹙了下眉心,便給出了答案:“好。”

持盈不覺有些驚訝,還以為需要費點唇舌才能說動她,哪不曾想榮氏竟然直接答應下來。

榮氏的表情平靜得不像是在與人商量如何處理自己的兒子,倒像是聽到一句“今晚吃小白菜”般淡定。

她問:“你何時啟程?”

持盈定了定神,回答:“還有些事要安排,不會立刻就走,不過也不能耽誤太久,我既然要裝病,就要裝得像,不然我走以後有人懷疑是你把我怎樣了,到時候就不好收場了。”

榮氏莞爾一笑:“你倒是會替我考慮,隻可惜……我們沒有做婆媳的緣分,崔繹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氣,也是孝憐皇後的福氣。”

這樣的福氣,你也曾有過,隻是你沒有珍惜,持盈在心中默默地說。

“稍後我會再來與你商量細節,”搞定了她,持盈心頭的一塊大石就落了,接下來就要去做自己人那邊的安排了,“這延壽宮中缺什麽都不打緊,怎能沒有一爐好炭,小秋

,去叫內務府送兩籠銀絲炭來。”

小秋答應著出門去,榮氏也不道謝更不感恩,依舊淡淡地說:“你先回去吧,我也想想見了大臣們要怎麽說。”

持盈便起身了:“也好,我就先走了。”榮氏自己不動,叫宮女送她們出去。

都說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古往今來,有多少母親能這麽輕易地狠下心來,幫著外人去算計自己的親兒子?榮華富貴、太後之位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真的那麽重要嗎?榮氏的心思持盈無從得知,也許在崔頡拋下她獨自逃跑的那一刻起,或者更早,當她覺察到崔頡想殺了她的時候,他們母子的情分就走到了盡頭。

持盈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大抵天下自私的母親最終都是要和子女決裂的,若範氏能安分地做個誥命夫人,榮氏能安分地做個太後,眼下的悲劇都不會發生。

然而正因為榮氏愛權,持盈有了和她合作的契機。

“這絕對不可以!”

當鍾遠山被告知她的這一決定時,表現出的震驚和憤怒遠超出持盈一開始的預料,他甚至等不到持盈把話說完,就急切地打斷了話頭。

“你要把皇上打下的江山拱手送給榮家?那你當初為何要鼓動他造反?就讓先帝和榮家自己去鬥個你死我活不就完了嗎?你真以為榮氏會善待你的兒子,會扶持他登基,會安心做一個遲早要離開朝堂的太後?”鍾遠山幾乎是怒不可遏地,當著程奉儀、楊瓊、和年嬌嬌的麵咆哮起來。

持盈安然地坐在寶座裏,靜靜地聽他吼完,然後說:“我從未說過我要把皇上打下的江山送給榮家或者其他任何人,鍾將軍何以武斷地對本宮的話斷章取義?”

鍾遠山怒問道:“皇上如今下落不明,你身為皇貴妃,在宮裏沒有皇後的情況下就應該坐鎮朝堂、穩住江山,可你卻要把太子一個人丟在京城,自己去涼州找皇上!皇帝皇後都不在宮中,你要一個年幼的太子如何自保?榮家的女人個個心狠手辣,連自己的親人都能下得了手,更何況你們是她的仇人,她會放過你們的兒子嗎?”

持盈冷著臉看著他,不說話。

年嬌嬌惶惶然道:“娘娘……好像還有話沒有說完……”

鍾遠山同樣鐵青著臉,站在原地喘著粗氣。

“本宮做出這樣的決定,絕不是一時衝動的結果,”持盈語調平靜得近乎冷酷,“不瞞你們,早在皇上出征之前,本宮就已經預感到會有諸多坎坷,皇上現在隻是下落不明,未必就是死了,隻要皇上活著,就不存在什麽本宮要把江山拱手他人。”

她的目光逐一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其中又以停留在鍾遠山臉上的時間最久。

“請榮氏複出是本宮一早便想好的退路,盡管皇上安排了你們——楊正使,還有你,鍾將軍,在京城作為我們母子的後盾,但是說到底,你們都是外臣,宮裏有個大小事,你們

誰能做主?我若不在,你們誰能替我照顧太子,每日送他上朝,哄他午睡?你們誰也做不到!隻有榮氏可以!”

鍾遠山又道:“若是想要找人照料太子,為何不讓範老夫人入宮,她是太子的親外婆,難道還會害太子不成?”

持盈早就知道他會這麽問,回答得十分流暢:“本宮的母親與本宮的父親,都是本朝重犯,這且不論,範氏以什麽身份入宮?榮氏是前朝太後,敬宗皇帝的皇後,自古以來,太後垂簾聽政是司空見慣的事,可有誰聽過後妃的娘家人監政的?”

鍾遠山仍是有些忿忿,持盈又道:“本宮不知道鍾將軍為何發這麽大的火氣,鍾將軍比起榮氏,與皇上的親緣自然是更近許多,莫非是因為本宮將權力給了榮家,而不是你們鍾家,心生嫉妒?”

這話一出,程奉儀和楊瓊二人齊齊變了臉色,一起望向鍾遠山。鍾遠山臉色氣得發白:“臣若有此心,情願遭天打五雷轟,永世不得超生!”

持盈聽了他的誓言,卻嘲弄地一笑:“本宮從不信天罰,誓言不過隨便說說,有幾人真正應了報應?”

鍾遠山瞪起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竟是被這無賴般的言語弄得全然不知該如何應對了,自殺謝罪的手段卻是不能再用了,否則更加顯得可疑。

“本宮原是打算將內宮之事交由榮氏打理,前朝之事則由六部協助中書省處理,二位將軍手握兵權,又是深得皇上信賴之人,可代為監督,若榮氏或諸臣有異心,持皇上留下的聖旨與本宮的懿旨,一律格殺勿論……”

持盈說到這裏,故意停下來,朝他輕蔑地笑了笑。

鍾遠山臉上的憤怒早已不見蹤影,嘴角動了動,低下了頭。

“……若是鍾將軍執意不肯接受本宮的安排,那本宮也不勉強,隻是本宮決定的事,絕不會改,本宮走後,你照樣做你的驍騎大將軍,監國督政的事,就有勞楊正使多多受累了。”

楊瓊上前跪下:“但憑娘娘差遣。”

持盈點點頭,讓他平身,而後再一次看向鍾遠山:“鍾將軍,本宮最後問你一次,你願不願與楊正使一道,替本宮盯著榮氏,護著太子,守著大楚的江山?”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給了鍾遠山極大的麵子,後者再無法多說什麽,隻得心悅誠服地跪下接旨:“臣願為皇上、娘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持盈滿意地微笑起來:“好,這樣就最好了,你們都是跟著王爺發家的老人,一路走來,吃苦受累,本宮無以言謝,隻在這裏告訴你們一句——這是最後一戰,也是最關鍵的一戰,勝,我們每個人從今往後都可以高枕無憂,而若是敗了,過往的一切將不複存在,曆史的大浪將我們盡數淘去,那些為我們而犧牲的人,就都白死了。”

殿中四人心頭一凜,不約而同地道:“臣/臣妹/臣妾謹遵娘娘教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