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這時謝永領著車隊回來了,還沒進門就看到妹妹捂著臉在哭,而崔繹則一副暴跳如雷的樣子,一時摸不著頭腦,茫然地問:“這……發生了何事?別哭了,玉嬋,到底怎麽了?王爺?”

崔繹哼地一聲坐了回去,持盈也不知道要怎麽解釋,隻能說:“王爺嗓門大,不小心把謝姑娘嚇著了。”

謝永一手摟著妹妹哄了幾聲,謝玉嬋非但不歇,反而委屈地埋在他胸前,哭得更大聲了。

崔繹被她哭得滿腦袋烏煙瘴氣,終於受不了了,爬起來拍屁股就走,持盈拉也拉不住,隻得任他揚長而去,自己硬著頭皮收拾這爛攤子:“謝公子、謝姑娘,王爺今天心情不太好,怠慢了。”

謝永當然是連聲說沒關係,謝玉嬋卻是一邊哭一邊繼續用恨恨的眼神瞪她,好像和她有多麽了不得的深仇大恨似的,持盈對這丫頭也沒什麽好印象,叫人給他們兄妹倆安排了兩間相鄰的客房後,然後就回主院去安撫暴躁的崔繹。

崔繹卻平靜得比她想象中快得多,持盈走進房門時,他正擦拭著新到手的寶劍,愛不釋手地翻來覆去地看。

“這就是星淵劍?”

“嗯,”崔繹將劍擦拭幹淨,歸入鞘內,“程大人請本王下個月初一去府上喝喜酒。”

持盈一愣:“喝喜酒?”

崔繹將劍鞘掛上牆,回頭時嘴角一抹得意的笑:“對,程大人已將女兒許配給了新收的門生,擬下月初一成親。”那表情仿佛在說“你不是說程大人要把女兒嫁給本王嗎,怎麽結果是許給了別人呢”。

計算不周,持盈隻得自認倒黴:“那真是要恭喜程大人了。”

崔繹嘴裏哼哼著小曲,心情很好的樣子,似乎已經把剛才因謝玉嬋而起的一點不愉快忘到了腦後。持盈於是大著膽子問:“程大人請王爺去府上做客,就隻為了贈王爺這把寶劍?”

“有何不可?”崔繹一挑眼看她。

“並無不可,隻是妾身以為程大人滿腹經綸,會借吃酒的機會對王爺說教一番,”持盈笑著搖頭,“沒有也罷。”

崔繹盯著她看了許久,忽地問:“為何你們人人都要勸本王娶妻?父皇、皇後、端母妃,現在連吏部尚書都來過問本王成親的事,到底為的什麽?”

持盈一笑,反問:“王爺真的想知道?”

崔繹眯了眯眼,最後點了下頭。

“皇上希望王爺娶妻,是因為身為父母有義務敦促子女成親;皇後希望王爺娶妻,則是為了早日幫太子辨明敵友;端妃娘娘視王爺如己出,盼著王爺早日成親,是出於對孩子的疼愛,不希望王爺形單影隻;而程大人,我想怕是忠君之臣,憂君之事,皇上想看到王爺成親,他身為臣子,自然要盡一份力。”

持盈說到這裏,停了停,才慢慢地說:“至於我勸王爺娶妻的理由,王爺聽了一定會發怒,我還是不要說了。”

“說,本王保證不會發怒。”崔繹

“真要說?”

“少廢話,說!”

崔繹一副“再不說本王現在就怒給你看”的臉色,持盈隻得不再賣關子,走到他麵前,跪了下去。

崔繹愕然看著她:“你幹什麽?”

持盈昂頭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我願王爺有龍袍加身、榮登大寶之日,自古以來皇子娶妻皆是為了籠絡外戚,太

子娶了太傅的女兒,王爺又怎能落後?”

說完後,持盈低下頭去,靜靜地等待即將降臨的怒火。

在嫁進王府之前,她原是打算憑借自己對未來的了解,不動聲色地為崔繹提供助力,但真正接觸過這位武王殿下後,持盈意識到,什麽明示暗示潛移默化,用在他身上全都是白搭,唯一有效的就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把自己做事的原因和目的,都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那樣說不定還有一半的可能性贏得他的認可。

畢竟旁人再怎麽添柴,爐子自己不燃也是白搭。

“……說得好。”

崔繹緩緩點了個頭:“說得很好。”

持盈猶豫著抬起頭來,有點吃不準他什麽意思。

崔繹伸出手給她:“太子娶的是太傅的女兒,又如何?本王娶的同樣是太傅的女兒。”

“可……”持盈很想告訴他一臣不事二主的道理,卻被崔繹打斷了。

他握著持盈的手腕,將人從地上拉起來,抱在懷裏,然後扳過她的臉,斬釘截鐵地說:“本王對皇位並無興趣,所以也不需要什麽外戚。”

對皇位沒興趣?

持盈結結實實吃了一驚,古往今來千朝百代,她還從沒聽說過對皇位沒有興趣的皇子,頂多是勢單力薄爭不過其他兄弟,不得不認命而已,崔繹身為前皇後唯一的兒子,又連年征戰有功,手握重兵,怎麽會對皇位沒興趣呢?

“或者你想做皇後?”崔繹仰頭看著她,手指在她臉頰上摩挲,“這也難怪,當初若不是本王在雕花樓裏先下手為強,現在的太子妃,就應該是你。”

手指倏然收緊,持盈被捏得痛了,發出痛苦的嗚咽聲,但崔繹卻並不放手,反將她摜倒在羅漢床上,自己翻身坐在了她肚子上,兩手用力扼住了她的咽喉。

持盈驚得瞪大了眼,想說話,卻連一個音也發不出來,崔繹額上青筋暴起,手上更是下了狠勁,從那近乎瘋狂的眼神中不難看出,他是真的想掐死她!

持盈開始拚命掙紮起來,然而她那點力氣對於崔繹來說,無異於蚍蜉撼樹,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開始感到窒息,腦袋充血,眼冒金星,她發瘋地用指甲去摳掐著自己咽喉的手,但都無濟於事。

“喵……”敞開的門外忽然傳來輕輕一聲,小桃酥越過門檻跳了進來,眼神純潔無暇地看著他們。

崔繹猛地撒了手,持盈則被一口氣嗆進嗓子裏,劇烈地咳嗽起來。

差一點……差一點就死了,持盈大口氣喘著氣,掌心下心跳得仿佛要躍出胸膛。即使已經死過一次,她依然感到無比的恐懼和後怕,崔繹竟然想掐死她,就因為自己說了想要看到他登基稱帝的話?

身上忽然一輕,崔繹翻身下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持盈還躺在羅漢床上起不來,小桃酥走上前來,跳到她身邊,用毛茸茸的腦袋在她胸口蹭了蹭。

多虧百裏讚急中生智,放出貓來,驚醒了失去理智的崔繹,否則自己死而複生、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白費了。

持盈抱著小桃酥,心有餘悸地又躺了足有一頓飯的工夫,才精疲力竭地爬起來,去偏院道謝。

百裏讚憂心忡忡地看著她脖頸上的一圈紅痕,歎息道:“真沒想到王爺會如此強硬,對夫人也能下得去如此重的手,唉!”

“我看王爺八成是想到了什麽

,才會突然發那麽大火,我剛說完的時候沒見他有發怒的跡象,”持盈的嗓子沙啞,說兩句話便要咳嗽,“未必是針對我。”

百裏讚十分無奈:“王爺險些掐死夫人,夫人卻在替王爺開脫?”

持盈搖搖頭,按著咽喉處說:“不是開脫,王爺無意皇位背後一定有某種原因,說不定和他想掐死我的原因有關聯,若不能找到症結所在並加以解除,之後不論我們做什麽,王爺都會消極應對,到最後還是不能成事。”

“夫人打算怎麽做?”

“還不知道,我……”持盈用掌心貼了一下額頭,思緒還沒理清,“先暫時避著王爺吧,再惹火他一次,可就真沒救了。”

百裏讚捏著小桃酥肉呼呼的爪子,似笑非笑地說:“夫人覺得王爺又會怎麽做?”

“他麽?”

持盈想了一陣,最後毫無頭緒地搖搖頭:“王爺從來不按理出牌,我實在是猜不到。”

百裏讚說道:“王爺不是不按理出牌,而是萬事遵從本心,不受世俗常理拘束,換句話說,隻要他覺得是對的,哪怕別人都不理解,他也會去做,反之如果大家都覺得他應該做,而他不願意,那就誰也不能強迫他。”

持盈沉默地坐在繡凳上,低頭不語,百裏讚又說:“王爺雖然隨性灑脫,行事仍有規律可循,夫人不妨多想想王爺喜歡什麽,需要什麽,而不是一味地給予他你覺得適合他的東西。”

“先生的意思是……?”持盈微微錯愕,抬起頭來看著他。

百裏讚狡黠地眨了眨眼,沒有繼續說下去。

當天下午,崔繹仍是去西營練兵,持盈考慮到謝玉嬋不想見自己,於是打消了招呼他們來主院一起吃的念頭,吩咐廚房將晚飯做好端到各人房裏去。

天黑以後崔繹一身汗臭地回來,見持盈在收拾外間的軟榻,愣了下,脫口而出:“你幹什麽?”

持盈回頭看了他一眼,答非所問:“水已經燒好了,小秋,服侍王爺沐浴。”

小秋捧來準備好的幹淨衣物,崔繹一擺手,摘了頭盔往桌上一放,聲音難辨喜怒:“你要和本王分床睡?”

“王爺會願意和一個想殺死自己的人同床共枕嗎?”持盈以問作答,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崔繹果然被問倒了,半晌答不上話來,持盈倒也沒打算從他嘴裏聽到答案,鋪好了床,就坐在妝奩前梳頭。

小秋左右為難:“王爺……”

崔繹一努嘴:“都退下。”

幾個丫鬟隻得退了出去,崔繹解了身上的鎧甲扔在一旁,不顧一身衣服汗津津,直接坐在了軟榻上:“從你嫁過來至今,本王有沒有虧待過你?”

持盈將耳環取下放進盒子裏:“王爺待妾身很好,不曾虧待過妾身。”

“做了武王妃還不滿足,非要做皇後你才滿意?”崔繹這話問出來時,聲音已經能明顯聽出怒意了。

持盈摘發簪的手停了停,歎氣著放下:“我從沒說過我要做皇後。”

六宮之主,母儀天下——那又如何?無非是錦衣玉食、前呼後擁,表麵光鮮靚麗,實際上卻是個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保護不了、枕邊的人時刻計劃著要殺死自己的可憐蟲個而已。

“那你想要的是什麽?”

持盈轉過身來,認真地反問:“王爺想要的又是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