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麵色森寒,不顧身上拽著個人便大步往外走,雅意進門一看皇後摔在地上,手還死死抱著她的小腿,登時便怒喝起來:“大膽!竟敢對皇後娘娘無禮,給我抓起來!”

長孫聆芳大叫:“不要!姐姐,我求你,你再幫我最後一次!如果你不願意留在宮裏,生了孩子以後,我放你走啊!你想和武王在一起,我會讓皇上放你們遠走高飛,再也不會追殺你們了!”

“長孫聆芳,你給我聽好了,”持盈猛地將她的手指掰開,用力之大,直令長孫聆芳尖叫一聲、撒手撲倒在地,“你宮裏的嬤嬤試圖謀害我和嫻兒性命的那晚,已經是我最後一次容忍你了,從今往後我沒有你這個妹妹,你也別再叫我姐姐!我和你們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姐姐!”長孫聆芳絕望地大哭起來。

耀華宮的太監們已經衝上來將人製住,持盈毫無畏懼之色,高昂著頭,大聲說:“你隻管哭,盡情地哭!你就讓整個皇宮都知道你們摻的什麽齷齪心思!等太後知道了,我看你這皇後的位置還能坐幾天!”

長孫聆芳已被宮女攙扶起來,聞言發出淒厲的尖叫:“我也不想啊!我不想的啊!是你逼我的,是你害我的!都是你害我的!都是你欠我的!”

持盈嘴角一勾,冷冷笑道:“若說昨天之前我心裏對你還有一絲歉疚,那麽現在已經全都不剩了,偷人通奸被皇上抓到,窮途末路了知道來怪我了,鳳冠加頂福袍在身的時候怎麽不說那些是我施舍你的?長孫聆芳,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沒有錯,但是我長孫持盈從來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三言兩語就想要我屈服,我送你兩個字,沒門!”

長孫聆芳兩手捂著耳朵,聲嘶力竭地又哭又叫:“你閉嘴!你閉嘴!閉嘴!”

持盈矜持地閉上了嘴,任那群太監將自己押走。

耀華宮發生這麽大的動靜,遠遠近近的宮裏肯定都來了人偷聽偷看,沒來的也一定安插了眼線,自己把話撂明了,嬪妃宮人口耳相傳,遲早會傳到太後耳朵裏去,到那時不求脫身,但求同歸於盡!

在持盈被關進耀華宮囚室的時候,崔繹和曹遷正玩命地往回趕,嵩縣到京城有三天的車程,又是來回跑,二人使出了渾身解數,有馬騎馬,有驢騎驢,啥也沒有就用跑的,仍然是比持盈晚了五天才趕到京城。

醉蝶山下的禁軍已經撤走,應該是崔頡從長孫泰處得知崔繹其實並沒有來、而持盈又已經陷在皇宮裏,覺得沒有必要守著空無一用的行宮的緣故。崔繹偷偷摸回行宮裏,卻見葉氏的居處滿地冥鈔,白紗飛揚,呼吸一滯,手指幾乎捏碎了牆頭的琉璃瓦。

和慶太妃已死,持盈和崔祥都不知去向,崔繹第一次感到人生是如此的迷茫,連下一步能做什麽都不知道,遊魂一般又飄下山,與曹遷匯合。

曹遷去給四散隱蔽起來的燕州軍發信號,回到約定地點時遠遠看見崔繹迎麵走來,卻像看不見他似的擦身而過,叫了也不會答應,趕緊追上去將人拖住:“王爺!發生了何事?”

崔繹兩眼空洞,曹遷連喚幾聲,他的腦袋才終於恢複正常,道:“先找個地方過夜吧,信號已經安置好了?”曹遷答道:“

是,都安置好了,明日咱們帶來的人應該就會陸續集中起來。王爺,接下來該怎麽辦好?”

崔繹也不怕在他麵前出醜,無奈地反問:“你問本王,本王問誰去?走前先生有沒有給你塞什麽錦囊妙計還是別的什麽什麽,有沒有?”

曹遷誠實地搖頭:“沒有。末將一大早就去點了兵,然後在王府外候著,沒見著先生。——倒是在經過演武場的時候碰到了公琪,他說了句我聽不懂的話。”

“什麽話?”身邊沒人能拿主意,崔繹隻得死馬當活馬醫。

曹遷思索著回答:“他說……如果他們不知道王爺做過什麽,可能反而會成為最可怕的敵人。”

崔繹眉毛一跳,簡直莫名其妙:“他們?這個他們指的是誰?最可怕的敵人,難道是長孫泰那個老匹夫?”

曹遷既然說了是“聽不懂的話”,當然也無法回答他,崔繹百思不得其解,二人隻得先在附近尋了農家過夜。

據曹遷說,楊瓊當時並沒有刻意地想要提醒他們什麽,似乎隻是想到了某一件事,有點擔心又不能確定,才用了一個如果和一個可能,也就是在他眼裏,這個“他們”有一半的幾率是敵人,另一半的幾率則會是朋友,這樣似敵非敵、似友非友的人,會是誰呢?

要說敵人,那麽滿朝文武都可以算是他崔繹的敵人,要從裏麵篩出一個有可能會願意站在自己這邊的人,崔繹冥思苦想了一夜,愣是沒想到,不由更加沮喪起來——自己還想當皇帝呢,一個服自己的臣子都沒有,當個屁的皇帝。

連他都想不出來,楊瓊在京城統共沒待幾個月,又成日在西營裏訓練,哪有什麽空閑去研究誰對於崔繹來說是亦敵亦友的,這話從持盈、百裏讚或者山簡嘴裏說出來都不奇怪,從楊瓊嘴裏說出來,就很古怪,他不像也不該是思考這些的人。

崔繹想得一宿沒睡著,又擔心著持盈和崔祥的安危,一路走來不見人,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安全,還是已經雙雙落入崔頡的手裏,要是那樣……

於是第二天天不亮,曹遷按照過去行軍的習慣,到跟前來伺候,見他兩個黑眼圈跟被人揍了一樣,還以為他是在擔心持盈,便安慰:“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說不定就在這附近等著王爺來呢。”

崔繹一臉要死的表情:“本王在想公琪說的那句話,想了一晚上沒想明白。”

曹遷險些摔倒在地,說道:“公琪說不定隻是隨口說說,也不一定是針對咱們回來探太妃病的事,想知道什麽意思等回去問問他就知道了,王爺還是想想現在要怎麽把太妃給接出行宮吧!”

崔繹木著臉看他:“太妃已經過世了。”

曹遷:“……”

崔繹卻突然被自己點醒了——葉氏已經撒手人寰,接不走了,那麽如果持盈追上了崔祥,此刻應該已經不在附近了,畢竟離皇宮近一分就更危險一分,最佳的選擇是立刻南下,爭取和他在半道上匯合;反過來如果持盈沒有追上崔祥,那麽崔祥有很大可能是被崔頡抓住了,為了營救這個小叔子,持盈很可能會冒險進城去。

思路到這兒就豁然開朗了,既然來路上沒有碰見持盈,她一定是沒有追上崔祥,太妃

去世這麽大的事崔頡不可能不來吊唁,崔祥極有可能被抓走,持盈要想救他,就得進城,還得尋求信得過的人幫忙。

楊瓊的話在這時候突然變得極具指導意義——找誰幫忙?如果找了“他們”,看起來是信得過的,卻有可能反而會成為最危險的敵人!

持盈和自己所接觸的人是不同的,那些將軍也好文臣也好,她基本都不認識,更不會去找他們幫忙,那麽這個“他們”,就應該是她覺得信得過的人。

崔繹腦海中冒出來的的第一個人是程奉儀,但程奉儀已經不在,如果不是她的話,那就隻有……

程扈和翟讓!對了!楊瓊所指的“他們”一定是這兩個人!那所謂的“不知道王爺做過什麽”,指的就應該是救程奉儀的事!當時翟讓寫了信道燕州來,但是為了不連累他們,持盈最後沒有寫信回複他到底救沒救,如果翟讓覺得他們見死不救,極有可能心灰意冷繼而滋生憎恨之情,一但持盈去找他幫忙,反而可能被他出賣!

“王爺?”曹遷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化,一會兒青一會兒紅,最後一片煞白,完全摸頭不著腦,“王爺是不是想到了什麽,王爺?”

崔繹揮開他在自己眼前晃動的手,當機立斷:“現在馬上進城!”

曹遷大驚,下意識阻止:“現在進城?京畿禁軍誰不認識王爺,進城不等於是送死嗎?萬萬不可啊!”

崔繹說著已經大步朝前走去:“那本王就堂堂正正走進去!他崔頡要殺就來殺,本王還怕他了不成!”

“王爺!”曹遷又想去追,又怕士兵們折返回來找不見人,正是兩頭為難之時,崔繹轉過身來說:“本王一個人去就行,你留在城外,江州那邊隨時可能來人,或者文譽來了,城外有人管事了,你再設法進城來尋我們,明白了嗎?”

說完也不等曹遷回答,崔繹就跑了,曹遷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被這麽沒頭沒尾地丟下來做接頭人,險些要吐血,卻也不得不從,乖乖去走前約定好的集合地點等候士兵們返回。

崔頡錯信了長孫泰轉達的話,以為崔繹並未回來,所以對城防沒什麽特別的交代,但郭姓謀士卻不敢輕信持盈的話,於是仍然要求對每日進出的人嚴格盤查,滿以為崔繹與持盈伉儷情深,必然不會坐視她落入羅網而不救。

而崔繹也確實不負他所望,單槍匹馬來救美人了。

隻是……他沒有選擇走城門或者翻城牆之類的常規途徑,而是繞到了西南麵護城河水閘邊,用水囊儲存空氣,趁著未明的天色泅水潛入。

崔繹水性頗佳,閉氣的本事也不弱,再加上一隻水囊輔助,中途隻休息換氣了一次便成功潛入了城中。

河畔有起早貪黑的姑娘在浣紗,一轉身的功夫水裏鑽出個男人與她擦肩而過,嚇得她差點尖叫起來,崔繹頜下還在滴水,一把撈住姑娘的手腕,沒讓她摔進水裏去,並笑著溫言道:“春水寒氣重,當心著涼。”

雖然渾身濕透,但崔繹的樣子一點兒也不顯得狼狽,臉又長的英氣,濕衣勾勒出一身健碩的肌肉,姑娘嬌顏一紅,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他蹬著台階幾步躍上河渠,鬼魅般閃如巷中,消失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