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聆芳磨著姐姐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折騰到歇已經是黃昏了,持盈看看窗外漸沉的日頭,終於忍不住問:“聆芳,你把我帶進宮來到底要做什麽?”

“車上不是說了嗎?想和姐姐多聊聊啊。”長孫聆芳從盒子裏拈了一枚黑子,放在棋盤上。

持盈忽地感到一陣厭煩,不想再陪她演下去了,便將手裏的棋子扔回了棋簍,露出生氣的表情來:“你以為你這麽說我就會信?聆芳,咱們姐妹倆是一起長大的,從小你有什麽心事都不會瞞我,也瞞不過我,你是不把我當姐姐了,還是徹底把我當傻子了?”

她的語氣相當嚴肅,長孫聆芳手指在棋簍裏抓了幾下,最後還是放了下去,歎了口氣,說:“姐姐,你永遠都是我的姐姐,哪怕我們嫁的男人是水火不容的死敵,也改變不了我們一母同胞的事實。”

持盈的表情依然不太好看,長孫聆芳便伸手來拉她,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裏,好聲好氣地對她說:“如果有一天我被帶到燕州,所有人都虎視眈眈,難道姐姐你會見死不救,或者落井下石、幫著他們來整我嗎?”

“……不會。”持盈無可奈何地回答。

長孫聆芳舒心地笑了:“所以我也是一樣啊,哪怕這皇宮裏人人都恨不得吃了你,我也會保護你的,姐姐,我是你妹妹啊,你不相信我,還能相信誰呢?”

妹妹的話確實說在她的心坎上了,如果有一天崔頡敗了,死了,百裏讚他們要求處死聆芳這個皇後,持盈也是絕對不會允許的,再怎麽是敵對陣營,也是自己的親妹妹,怎麽能忍心看她去死。

可……光憑這一點,仍然不能安心。

“但你還是沒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麽?”

這下長孫聆芳笑不出來了,看著她的眼神也有些哀傷,持盈知道自己還是猜對了,妹妹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雖然可能不會要自己的命,但會不會要崔繹的命就不好說了。

“我要去給太後請安,你一再阻撓,是不想讓太後知道我回來了?”持盈見她不說話,便自己說了起來,“太後知道我回來了,會怎樣?我想不應該是殺了我吧,如果我去見她會有性命之憂,你犯不著兜著圈子拖住我,是不是我見過太後以後,你們的計劃就不能如期實施了?你們到底要拿我做什麽,誘餌?”

持盈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妹妹的表情,長孫聆芳到底還小,藏臉色的本事還有待磨練,持盈話說完,也就差不多推測出了大概方向,爹娘和妹妹要拿自己做的事,懿明太後是一定不會同意的,所以才不能見讓她們見麵。

作為太後,榮氏理所當然會為自己的兒子、娘家謀利,長孫家現在看來依然是站在崔頡這邊的,於是也不存在未及到她兒子的利益,相反的,長孫家是在不遺餘力地幫她兒子,那麽也就是說,爹娘妹妹要做的事,是對榮氏娘家不利的?

長孫聆芳拉著她的手,囁嚅著道:“姐姐……先吃晚飯吧。”

持盈心思還在轉,無可無不可地嗯了聲,長孫聆芳鬆了口氣,馬上讓人擺飯菜,拉著她一道入座,還一直殷勤地給她布菜,持盈一邊吃一邊想,腦中過了無數種可能,又被一一推翻,想到最後頭暈腦脹,還是沒個讓她覺得可能性高的猜測。

吃過飯了,長孫聆芳又說:“姐姐一臉的倦容,一定很累了吧,不如我們一起去湯池裏泡一會兒?”

這一路南下,持盈還真沒好好泡過一次澡,一想起耀華宮的湯池,便有些心動,覺得並無不可,就答應了:“我倒還真累了,那就去泡一泡吧。”

一聽她答應了,長孫聆芳幾乎是眉飛色舞地轉身去吩咐宮女們準備,持盈心裏的不祥之感又加重了,難道這個陰謀和泡澡有關?總不能在浴池裏下毒吧?或者在自己脫光光以後闖進來一個男人?不對,這裏是皇後的寢宮,怎麽會有男人,要真有倒黴的也不光是自己,但這種事應該是不太可能的,否則耀華宮所有下人全都會被砍頭,代價太大了。

湯池很快就準備好了,長孫聆芳挽著姐姐的胳膊穿過長廊,一邊說:“我讓人點了凝神靜心的香,一會兒泡完再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所有疲憊就都沒了。”

持盈心不在焉地應了,走進宮殿後水汽氤氳撲麵而來,夾著淡淡的白檀香味道,她特意左右張望了一番,耀華宮湯池間她恐怕比妹妹還要熟悉,所以放眼一望就知道沒有什麽鬼祟的人躲藏著,安心了不少。

宮女們上前來服侍她們換了浴袍,接著長孫聆芳一擺手:“你們都下去吧,有事本宮會傳喚你們。”

持盈下意識就去看湯池邊的金鈴,為了方便皇後傳喚下人,耀華宮湯池的四個角落裏都有一個小木架子懸著金鈴,有什麽事隻需要伸手搖一下,聲音清脆明亮,門外的宮女立刻就能聽到。

“姐姐?”長孫聆芳見她盯著那金鈴,麵上露出疑惑之色。

持盈順水推舟地一指:“那個鈴鐺是做什麽用的?”

長孫聆芳給她解釋了,又搖了一次給她看,宮女進來問有何吩咐,長孫聆芳叫她取些糕點和酒來。

“這倒真是方便,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持盈跟在她後麵滑下湯池,溫度適宜的水從腳掌一路沒過肩膀,全身的毛孔都在一瞬間張開,舒服得令人想要睡過去。

三月的京城還算不上溫暖,但湯池間裏卻很舒適,姐妹倆倚在池邊,長孫聆芳像是有意地在不斷提小時候的事,持盈隻聽著,心裏一刻也不敢大意,酒水和糕點也一律是她吃了自己才吃,也沒出什麽問題,基本可以否掉下毒的猜測了。

長孫聆芳並不是很健談的性格,扯著她聊了一天,這會兒被溫泉泡著,疲乏勁兒也就上來了,漸漸地說得少了,持盈也有點昏昏欲睡,隻不敢睡。

她們姐妹倆聊了一天,長孫聆芳卻隻字不提夭折的孩子,問了不少關於小崔嫻的事,眼裏都充滿了羨慕。持盈直覺她的刻意回避背後一定有問題,但又想不出會是什麽,泡在溫水裏,思維如脫韁的野馬般飛躍,忽地就想起了很早以前腦海裏晃過的一件事。

“對了,我昨天回來的時候,在街上見到一個人。”持盈假裝隨口提起。

這是她這一天裏第一次主動說點什麽,長孫聆芳果然有興趣,忙問:“哦?什麽人?”

持盈微笑著看她,說:“就是爹的那個門生,姓鍾,字書紀的那個年輕人。”

長孫聆芳臉色驟然劇變,說話也不連貫了:“鍾、鍾……他……”

“我看到他和幾個年紀相仿的人一起進了雕花樓,真是吃驚不小,爹對門生一向管教嚴苛,他怎麽敢去那種地方?”從她的臉色上持盈知道有戲,於是繼續胡謅。

長孫聆芳坐在湯池裏,嘴唇發白渾身顫抖,不知道是驚的還是怒的

,持盈此時都不知道是該哀歎妹妹不爭氣,還是該笑話崔頡被戴了綠帽子,欲言又止:“你……聆芳?你怎麽了?”

幸好在這時,殿門一開,宮女雅意快步走了進來,神色中有些焦急:“娘娘,太後那邊來了人,說是有話要對您說。”

持盈的第一反應就是——難道太後知道聆芳偷偷把自己帶進宮的事了?心就不禁提了起來。

“讓他稍等,我這就出去。”長孫聆芳還算淡定,起身便搖鈴,宮女們魚貫而入,服侍她擦身更衣。

持盈在猶豫自己是跟著出去呢,還是幹脆就躲在這裏,太後派來的人總不至於闖進湯池間來抓人吧。

長孫聆芳換好了衣服梳好了髻,一邊讓宮女給她係腰帶一邊說:“姐姐就在這兒歇著吧,我一會兒就回來。”持盈點點頭,又坐了回去。

長孫聆芳一走,湯池間裏頓時安靜得落針可聞,持盈靠在池邊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意識模模糊糊,連時間的流逝也無法準確地感受到,總覺得妹妹已經去了好一會兒,可是摸摸岸上的果盤,裏麵的冰還沒有完全融化。

怎麽會這麽困,是自己太累了,還是溫泉裏太舒服了?持盈揉揉太陽穴,決定上去清醒一下,不然一會兒在水裏睡著了那可不好玩。

池邊放著一張楠木羅漢床,上麵鋪著江州出產的葦席,質地柔軟清涼,持盈脫下了身上濕透的浴袍,用白布巾擦幹身體,然後換上單衣,躺了下去。

本以為挨著冰涼的東西會清醒一點,誰知躺下去以後持盈反而覺得更困了,湯池間裏彌漫著濃濃的白檀香味,已經無法令人感覺到舒爽,而是有點暈了。持盈撐著軟綿綿的身體下床去,將桌上的檀香掐滅,又從果盤裏取了一塊冰貼在額頭上。

門窗大都關著,香味散不掉,在冰的幫助下持盈總算沒那麽困了,於是又去開窗通風。

這一去不要緊,在她打著嗬欠走到窗邊,正要拉開窗戶時,腳下嘚啷一聲踢到了東西,低頭一看,卻是一隻小巧的獸形香爐。香爐被她踢翻在地,裏麵的香灰和沒燒完的香料灑了出來,弄髒了她的鞋尖。

持盈心裏頓時警覺起來,這不是白檀,湯池間裏點了白檀為何還要再點另一種香?這是什麽?她馬上蹲下身去,將那塊沒燒完的綠色香料撿了起來,湊到鼻下一嗅,並沒有什麽味道,但頭卻一陣暈眩。

這香料裏有問題!持盈一個手抖將香料塊扔了出去。

聆芳在湯池間裏點了能讓人感到困倦乏力的香料,又用白檀香來做掩飾,到底想做什麽?

被這一嚇,持盈清醒了大半,忙把香灰掃進爐子裏,連著那香塊一起泡進水裏,又把窗戶都打開。窗外倒沒有人守著,多半是因為放心香料的效果,不怕她會逃走。

持盈定了定神,又拿了幾塊冰給自己提神,心裏飛快地思考著對策。

逃?皇宮她倒是熟,但是熟和能逃掉是兩回事,一丈高的宮牆是你說翻就翻的?何況耀華宮的宮女還把她的衣裳給拿走了,她總不能穿著一身雪白的單衣出去走動,那和裸奔也沒什麽區別了。

就在她一邊思考妹妹到底在盤算什麽,一邊努力想應對之道的時候,屏風後湯池間的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來人“嗯”地發出了一聲疑問的音調,持盈的瞬間一身冷汗——怎麽會有男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