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還在猶豫什麽?”持盈看得出他已經被自己說服了,可就是下不了決心。

崔繹看了她一會兒,聲音苦澀地開口:“要麽,不去追懷祐了,萬一真的遇上禁軍,你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這赤裸的情話,聽得持盈心頭一熱,上前擁抱住他:“別胡說,我不會死的,在看到你坐上皇位之前我都不會死的。”

持盈仰頭認真地看著他:“殺了我對皇上有什麽好處?我和聆芳是親姐妹,她不會眼看著我死而不救我,所以我回去追是最好的,你帶著曹將軍馬上去嵩縣,隻要說服了鍾家,所有人都不會死。”

這時曹遷也跑了回來:“王爺!村裏有戶人家有騾子!”

事已至此,再沒有別的選擇了,如果讓曹遷去追,萬一落入崔頡手裏,出於削弱崔繹的目的,他也一定會立即下令處死曹遷,唯一有可能活下來的人,隻有持盈這個當今皇後的親姐姐。崔繹深吸一口氣,做出了痛苦的決定:“那就聽你的吧,路上千萬要小心,待本王說服了鍾家,會立刻回頭救找你。”

農夫牽來騾子套上車,崔繹將持盈扶上馬車,依依不舍地握了握她的手:“保重!”

“你也是。”持盈也回握住他的手。

崔繹給了農夫一錠一兩的銀子,讓他一路把持盈送到目的地再接回來,農夫並不知道他們的身份,見了銀子便眉開眼笑地答應了。

等馬車上路了,曹遷才彎下頭去說:“昨晚靜王爺下車的時候,說去放水……末將一時疏忽……”

“知道了,等這次事情結束以後再罰你。”崔繹麵如寒霜罩,轉身朝著嵩縣的方向走去。

騾車的速度不算太慢,但心裏惦記的東西太多,就總覺得慢,持盈在車廂裏坐立難安,一邊還要努力靜下心來想萬一真遇上了禁軍來追,自己一個人該怎麽逃,如果攔住了崔祥又該怎麽逃,越想越覺得一團亂麻,簡直要抓狂了。

崔祥是已故建元帝活下來的最小的一個兒子,後麵出生的弟弟大多都夭折了,僥幸活下來的沒等到六歲正式取名,也陸續死於宮廷鬥爭,作為幺兒,端妃又成了崔繹名義上的母妃,崔祥需要做的隻是一個乖兒子,乖弟弟,懂得多對他來說是一種危險,但是同樣也導致了他缺乏一些判斷事情的能力,這才會發生崔繹好容易把他帶出龍潭,他自己又傻乎乎地跑回去的事。

持盈沒有把握能勸得住這個一根筋的小叔,其實在崔祥半路逃回去的事發生以後,放棄他們母子才是最明智的決定,但她知道崔繹做不到,如果眼看著母妃和弟弟去死而什麽都不做,就算將來做了皇帝,他也不會開心。

不管怎樣,都一定要把人救回來,至少要救崔祥。

而此時的崔祥,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迷路了!長這麽大從沒一個人出過門的七王爺他找不到回京城的路了,在一個要命的岔路口走錯了以後,他騎著沒有鞍韁的馬朝著離京城越來越遠的方向去了!

持盈一路焦急地張望,逢人就問,可就是沒有一個人見到過他,眼看都要回到醉蝶山腳下了,禁軍裏三層外三層地攔在道

上盤查過往的行人,持盈不敢出去,從車窗努力向外看,那攢動的人頭沒有一個是崔祥。

持盈不禁迷惑了,難道是自己走得太快,把他甩在半道上了?還是崔祥已經被抓了,禁軍在等他們回來救人?

農夫把馬車停在距離盤查地點稍有一段距離的路邊,持盈又耐著性子等了一陣,卻沒想到等來的不是崔祥,而是一群和尚。

十幾個和尚跟在身披大紅袈裟的方丈身後,接受了盤查,然後徒步上了醉蝶山,持盈呆呆地看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山上有人去世了。

大楚的喪葬習俗通常是第一天請高僧作法,第二天淨身入棺,停在靈堂內七日過後,封棺下葬。能請動十幾個和尚、甚至連方丈也來了的,一定是位份極高的人,持盈心裏冒出了一個不祥的念頭——莫非是葉氏?

可回想她昨日的精神勁兒,又覺得不太像是過一夜就沒了的人,很可能是崔頡追過來找不見他們,把怒火撒在了葉氏頭上,這會兒請高僧來作法,多半是為了掩人耳目,營造葉氏是病死的假象。葉氏本就病了一年多,就算說是病死了,也沒有人會懷疑。

農夫問:“夫人,還繼續往前嗎?這看起來像是出了大事兒啊。”

持盈想了想,答道:“還是進城去吧,一會兒如果有人盤問起來,就說我是你女兒,病了進城看大夫,知道嗎?”

農夫又收了她一筆錢,駕著車慢慢朝那邊靠過去。

醉蝶山下的禁軍少說有一萬人,見到有車輛過來,立即上前來盤問:“什麽人!把車門打開!”

農夫照著持盈的話去說,隊正打開車門,隻見裏麵確實躺著一個年輕姑娘,頭發蓬亂,臉色也不怎麽好看,還不時抽搐一下,像是真的病的不輕。由於不能公然說要抓的是親弟武王,崔頡隻能告訴禁軍攔住所有一對一對的年輕男女,而農夫的年紀已經四五十了,實在不符合條件,也沒人想到持盈會隻身返回京城,於是竟然成功地混了過去。

進了城以後,持盈交代農夫在客棧等,自己則上了街。

長孫泰身為太傅,當今聖上的嶽父,長孫家在京城也算是萬萬人之上的地位了,但持盈隻是個被舍棄了的女兒,乍一回來,舉目無親,連該去找誰都不知道。

回家是萬萬不行的,從前的閨中好友現在都是崔頡的臣子妻,難保不會出賣她,持盈想了又想,最後決定去程府試試,不管怎麽說,崔頡犧牲了程奉儀來換取和平,已經是程扈、翟讓二人不共戴天的仇敵,即使幫不上忙,至少也不會把她賣了。

程府還在,隻是已然門可羅雀,管家開門一見是她,嚇得差點跪下去,慌忙將人讓進門,又著人去知會程扈。持盈一邊跟著管家進正堂,一邊問:“程老可還好?舒錦呢?”

管家唉聲歎氣地回答:“小姐這一走,老爺的身體每況日下,頭發都全白了,姑爺也辭了官,在外麵跟著人做生意,皇上倒是賞賜了不少東西做補償,可是人都沒了,再多的金銀頂什麽用啊!”

持盈心裏也難過,正要說點什麽,程扈由下人攙扶著來了。

一年不見,程扈明

顯地蒼老了,從前雖然須發花白,但精神矍鑠,老而不疲,而此刻站在持盈麵前的老人卻是顫顫巍巍,須發盡白,麵色發灰,就像一截朽木,隨時會碎成粉一樣。

程扈手裏拄著拐杖,對她拱了下手:“王妃別來無恙?”

持盈看著他這樣子就覺得心酸,忙上前去幫著攙扶:“我很好,程老不必多禮,坐下說吧。”

二人落座後,持盈把自己回來的原因說了,程扈精神不濟,聲音疲倦地道:“令弟娶湯氏的消息老夫也有所耳聞,但並不知道內情,老夫辭官以後,與朝中舊時的同僚來往的也少了,幫不了夫人什麽。”

持盈忙道:“沒有的事,我就是順道來探望一下您。”

程扈枯瘦的臉皮動了動,嗬嗬笑道:“夫人莫著急,聽老夫說完,老夫已是個不中用的人,但子成與翰林院的幾位大學士仍有往來,老夫這就讓人去叫他回來。”

持盈心中一陣慚愧,低聲道了謝。

程扈不時咳嗽,每次像是要把肺也一並咳出來,持盈看著實在揪心,便問:“程老病了多久,可有看過大夫?吃的什麽藥?”

一旁的丫鬟代答道:“老爺病了好幾個月了,京城裏好的大夫都請來看過,藥吃了十幾副,都不見有什麽起色。唉,要是……”雖然還有後話,卻很明智地沒有說出口。

要是夫人或者小姐在,多半就不會拖這麽久——丫鬟想說話,持盈心裏也明白,更不忍去揭他們的傷疤,於是說:“讓我瞧瞧?”

藥王康造醫術蓋世無雙,馬氏學了他八九成,可惜死得早,傳給女兒的也就六七成,持盈再跟著程奉儀囫圇學一學,也就掌握了一兩成,但可貴的是她記住了許多方子,給程扈切了脈,又問了丫鬟日常的一些症狀,憑著記憶默寫了一份藥方,交給丫鬟去抓藥。

這時候翟讓也趕了回來,進門一見持盈驚得倒退了一大步:“王妃怎麽會在此?”持盈又把剛才對程扈說過的話說了一遍,翟讓聽完又驚又疑地點點頭,歎道:“皇上果然按捺不住了,本想著將王爺攆到燕州去可以一勞永逸,誰知卻是放虎歸山,釀下了大錯。”

“皇上現在意識到錯了倒也還不晚,可惜對我們來說卻不是什麽好事,”持盈峻顏道,“靜王爺半道上撇下我們逃了回來,我一路追趕卻沒見到他的影子,多半是被禁軍給抓了回去,我從醉蝶山下過時,看到圓舉寺的方丈領著十幾名僧人上山去,和慶太妃說不定也已慘遭毒手。”

翟讓又是一驚:“太妃也……”

程扈用力拍著自己大腿,痛心疾首地道:“先帝在世時我便曾進言,說太子心機太深,心眼又太小,他日若繼承大統,必會在兄弟間掀起一場血雨腥風,先帝卻不信我,執意要將皇位傳給皇上。現如今三王四王接連慘死,縱然先帝返生,也悔之晚矣!”

翟讓略一想,拱手對持盈道:“王妃若不嫌棄,可暫時留住敝府,我這就去設法打聽七王爺的下落。”

“有勞翟大哥了。”持盈【縱橫】滿懷感激地謝過他,翟讓連水也沒喝一口,立刻就又出門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