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原明所謂的收尾事宜還真有,就是往客廳正中和臥室門後貼了幾張符,上麵的花紋,和給霞之丘詩羽那幾張並不一樣。

隻是看著,心裏就莫名的感到舒適。

霞之丘詩羽本以為是驅鬼辟邪的,像是構成遊戲中的陣法一樣,庇護著英梨梨家。

可是出門時好奇一問,才知道那是佩在身上有“洗滌心靈”功效的清心符,處於附近也會有點微弱效果,但對鬼怪的防護能力微乎其微。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霞之丘詩羽猶豫著說道。

荻原明聳了聳肩:“倘若沒有特殊的緣由,一般人撞鬼的概率跟彩票中大獎差不多,而那種能長期生效的防護符咒,製作起來費心費力,怎麽可能當做贈品貼出去?如果不是確有需要,加個幾千萬我都不願意貼。”

“而剛剛撞鬼的人呢,最需要的是個安心,那幾張清心符的存在與效果,可以讓他們不會整天疑神疑鬼嚇唬自己,對家重新產生安心感,從而睡個好覺。”

霞之丘詩羽若有所思的點了下頭,跟著上了車,坐在副駕駛上。

在因不斷倒退而忽閃的路燈光亮中,她的思緒回到了符的“重量”上,直到走了大概一半路程,才突然反應過來一件怪怪的事。

雖然去荻原明家住要付錢,就像住賓館一樣,但到底是別人家,還是要好好的知會一聲,等對方答應了才能去。

可是今天,就這樣上車跟著走了?

現在再提“今晚能不能去你家住一宿”這種話顯然有點尷尬,然而就這麽理所當然的跟著去,身份上似乎也有點尷尬。

哪怕是再親密的朋友,多少也得說一聲,這種連說都不用說的,一般是家人,戀人,或者……情人吧。

霞之丘詩羽被這個問題糾結了一路,而專心開夜車的荻原明也沒注意到,直到下了車,他才察覺到霞之丘詩羽的表情有點奇怪。

“怎麽了這是?”

“沒什麽,就是……不好意思,今晚又要打擾了。”

荻原明的眼神玩味了起來:“怎麽突然說這種話,你是不是不想付錢?”

“……”

“說起來,你在這存的會員費是快用完了吧,也就是說……今晚算我收留了一隻不好回家的流浪貓?那晚上是不是能洗幹淨抱著睡?”

霞之丘詩羽當場掏出錢,惡狠狠的塞進了荻原明的口袋裏,從喉嚨裏發出了“哈——”的一聲。

這不是跟荻原明家的貓學的,而是以前看過野貓在防衛的時候,用這種方式表達對敵人的威脅。

荻原明滿意的拍拍口袋,感覺還行,雖然被貓哈了,但今晚出門起碼有收入了。

回到家中,深感疲憊的霞之丘詩羽揉了揉湊過來的小白,準備上樓休息,卻看到荻原明打開了樓梯下一直鎖著的儲藏室,拿著從英梨梨家帶回的木雕走了進去,同時還向她招呼了一聲:“過來。”

霞之丘詩羽走到儲藏間門口,第一眼就看到了貨架上的一個傳統的日式娃娃。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那個娃娃在有意識的盯著自己,不由自主的對視了幾秒。

結果就在這幾秒的時間裏,她好像看到娃娃的眼睛動了一下。

一股涼意,爬上了她的脊背。

腳邊,小白瞬間炸了毛,對著娃娃發出了“哈——”的威脅聲,和之前的霞之丘詩羽如出一轍。

“那個娃娃……的眼睛……”

荻原明回頭看了一眼。

“哦,那是個詛咒娃娃,就是那種一旦請到家裏就開始鬧鬼做噩夢,扔了會自己回家呆在原處,燒了會報複主人的那種。”

說話間,荻原明抓著那個娃娃的頭,拿到自己眼前對視了一下,然後放了回去。

霞之丘詩羽感覺那個娃娃的眼睛更真實了,隻是不像之前那樣隱含莫名的惡意,而是嚇傻了一般的癡呆。

小白跳上貨架,一爪子將它拍倒,還啪啪追加了兩下連擊。

而除了娃娃之外,這裏還放著不少和“現代”相距甚遠的東西,比如龜甲,銅錢,符咒,還有類似於英梨梨家的木雕一樣奇形怪狀的收藏品。

“荻原先生,這個房間是……?”

“妖怪啊,或者叫鬼怪啊,靈異啊這類東西很奇怪,倘若你不相信它的存在,遇到的概率就跟彩票中大獎一樣,如果相信,會根據相信的程度提高,大概相當於中二三等獎之間,但如果真正的見到,認知到,那概率就是四等獎以上。”

荻原明擺好木雕和羅盤,接著就撈起小白退出房間,鎖上了門,因為兩手抱著貓,隻能用偏頭來示意霞之丘詩羽跟著上樓。

“這就是我為什麽讓英梨梨一家今晚搬出去,也不讓你過來的原因,就算她們一家已經被嚇到了,但因為靈異沒能真正出現,隻是有了一些小動作,她們姑且會保持在半信半疑的狀態,也就是二三等獎的等級,以後不會有多少麻煩。”

“畢竟想中彩票的前提是你得去買,隻要不作死,比如跑去玩筆仙遊戲什麽的,他們一家依然很難碰到。”

“至於你這個正式認知到的,就是概率四等獎往上,且每周都會自動贈送一注彩票,你的某些行為,有時候也可以視為主動買個一兩注。”

走進自己的房間,荻原明坐在書案後,將小白放在腿上,向電腦椅比劃了個請的動作。

理解了這段話的意義後,原本困倦的霞之丘詩羽一下子就清醒了,也不急著回屋睡覺了,乖乖的坐在了椅子上。

“所以從現在開始,那個房間裏的東西你與其避諱,不如了解,雖然這可能將概率再稍稍往上提升一點,但起碼能讓你知道正確的應對方式,從而大幅度降低危險。”

這話讓霞之丘詩羽提起了興趣,也提起了點勇氣:“一般人也可以應對鬼怪嗎?”

“當然,大多數鬼都沒多強,不然它們何必嚇人,還不是為了讓人失去意誌和勇氣從而變弱,並從恐懼和扭曲中取得自身的養分,此消彼長之下才能真正的傷到人,如果是強大的鬼,見麵就給你按死了,哪裏需要這樣繞彎子。”

荻原明將小白擼出愉悅的呼嚕聲,繼續說道:“比如今晚那隻,隻要你不害怕不亂跑,甭管它用多嚇人的方式襲擊,隻管站在原地跟它對抗,清醒而堅定的撐到天亮,它也奈何不了你,哪怕你的拳頭很弱也沒關係,重要的是內心的意誌和勇氣。”

霞之丘詩羽默默的點了下頭,心裏也沒那麽畏懼了。

荻原明拍了拍小白的屁股,讓它從腿上跳了下去。

“行了,估計今晚你已經累了,說這些是為了讓你能睡個安心覺,回去好好休息吧,了解妖怪靈異的事,明天再慢慢來。”

“哦,有句話差點忘記說了。”

荻原明張開雙臂,嘴角勾起了熱情的微笑。

“歡迎來到世界的背麵,霞之丘小姐。”

世界的背麵嗎……

在世界的背麵,那兩張符又是什麽價值呢?

霞之丘詩羽起身行了一禮,走到房間門口,腳步卻又停了下來。

剛剛打算拿煙的荻原明也停下了手:“還有事?”

“我隻是想說……”

霞之丘詩羽轉回了身,酒紅色的瞳孔中,映著幾分迷茫。

“如果您要教我很多東西,我至少應該付點學費吧。那兩張……不,三張符,其實也很貴吧。”

這兩個問題,有點把荻原明給問住了。

他想了想回答道:“好歹也算認識那麽久了,你踏入世界背麵也算是和我有關,總不能就這麽看著你出事,畢竟哪天你人沒了,我也沒得饞了,至於那兩張符,在別人那可能很有價值,但在我這也就是劃拉劃拉的事,所以我在交易的時候,也沒法將其當做太貴的東西。”

霞之丘詩羽的眼睛更加迷茫的幾分:“所以您的交易價值到底是以什麽為衡量的,不是錢?”

荻原明沒想到霞之丘詩羽會問出這種有趣的問題,也饒有興致的回答道:“不是,從來不是,金錢的價值是由人類社會的規則界定的,在不同人眼裏價值也不一樣,而我遵循著的等價,算的向來隻有一種東西,那就是心。”

“所以我的交易向來也隻有一種衡量,那就是‘稱心如意’。”

稱心如意嗎……

霞之丘詩羽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並不如意。

不是不滿,而是過了。

“您認為那三張符很便宜,但我認為很貴,其中一張,便救了我一條命。”

霞之丘詩羽低下頭,眼中的迷茫漸漸消去。

“您的所有照顧與開導,我都認為很有價值,但我的付出,隻有那個微不足道的早安……不,也許在您心中這確有一定價值,但在我的心中,將此作為付出卻很過分。”

仔細琢磨著話語裏的意思,荻原明皺著眉,跟見了鬼……不,跟見了不可名狀存在一樣看著霞之丘詩羽。

“你有病吧?談交易向來都是壓對方的價,抬自己的價,哪有你這樣反過來的?”

霞之丘詩羽搖搖頭,平靜的說道:“壓價與抬價根本沒有意義,要稱量的是心。”

荻原明感到有些頭疼:“行,還真是長大了,會用我的道理反駁我了,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霞之丘詩羽鞠了一躬。

“抱歉,現在您給我的這些照顧,我什麽都回報不了,我……做不到。”

荻原明推開窗戶,坐在窗台點著了煙,在室內環境下,他還沒有和不抽煙的人共處一室時這樣過,但今天這波著實讓他有點煩躁。

“這是為了讓你接受交易,慢慢解除心理戒備和抵觸所進行的必要投資。”

霞之丘詩羽並不讚同:“但如果我不接受交易,也無法進行別的回報,這些‘投資’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收下了嗎?”

“可以,這些對我而言都不算什麽。”

“但是對我而言意義很大,如果不是您,我不知道現在的我會是怎麽樣,還能不能冷靜的站在這裏說話。”

“如果不是我。”荻原明呼了口煙氣,“你在請斯潘塞家幫忙的那一次,說不定就已經做回原本的自己了。”

聽到這個,霞之丘詩羽的表情並沒有什麽變化。

“您不是刻意阻撓,我也沒有從最初就想請英梨梨幫忙,斯潘塞家幫我的結果也不能確定,這樣的‘說不定’,就和當初如果我沒受到安藝倫也的幫助,還能不能出道成為輕小說家一樣,都不能將其作為忽略掉的借口。”

“心理上,您至少給了我一個選擇,讓我不是沒得選,不會那麽絕望;又讓我找到了還債這個暫時的目標,找到了重新站起來的方法;還給了我這樣一個休息之處,雖然要付錢,但我沒蠢到以為您會看重那兩千五百円的住宿費。”

“而現實中,您的符已經救過我一命,雖說如果沒遇到您,我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是同樣,這件事不是被您‘害’的,而是我自己選的,如果將此歸結到您的身上,就像埋怨如果沒有河就不會落水一樣,實在有點可笑。”

說著可笑二字,霞之丘詩羽也稍稍笑了一下。

“更何況,剩下的兩張,還要幫我避一次禍呢,您的符那麽厲害都需要三張,肯定是很麻煩的事吧。”

這是荻原明第一次見識到霞之丘詩羽的口才,甚至把他論的有些說不出話。

“你今天是鐵了心想做什麽對不對?”荻原明問道。

“是的,現在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回報您,我做不到,所以想請您……再等一等。”

霞之丘詩羽握緊了手,指甲深深掐進了手心。

“等到徹底結束之後,我會把身體給您,回報您目前為止為我做的一切。”

“?!”

荻原明完全沒想到,自己一直想收到的交易成果,居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送到麵前。

“目前為止?你瘋了吧,你的身體是你重新走上作者道路的交易籌碼,結果為這些事情付了?理想呢?”

霞之丘詩羽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不行,這不等值。”荻原明斷然否定道,“也許那些對你而言很有價值,但對我而言隻是隨手的事,我得到的太多了,這不等值。”

聽到這話,霞之丘詩羽突然笑了出來。

“您看,荻原先生,哪怕是對方認同的等值,但當您認為得到太多的時候,也會無法接受嘛。”

“既然如此,您怎麽又讓我心安理得的接受那些‘投資’呢?”

荻原明點了第二根煙,心情很草。

霞之丘詩羽再次鞠了一躬:“晚安,荻原先生。”

在這之後,她回到了房間。

荻原明靜靜的看著月色,想了半晌,發現自己搞錯了一件事。

霞之丘詩羽這個女人,並不是因為文學的才華與成名才高傲的,而是與生俱來,刻在骨子裏的。

於是,當自己引導了她一部分價值觀之後,這份高傲終於找到了立足的方法,無論對錯,隻是讓她知道如何抬起頭來。

哪怕如同飛蛾撲火。

荻原明掐滅煙頭,嗬斥般的罵了一句。

“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