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古色古香的四宮家老宅,也是本家的所在。

雖說四宮家人情薄涼,不過在新年這個時間,還是要團聚一下意思意思,不然看在別人眼裏,怕不是覺得四宮家的人毫無人情味可言,從而在社交等方麵帶來負麵影響。

哪怕能稱得上家人活動的,隻有除夕夜的一場團圓宴。

而在元旦這一天的早晨,早阪愛穿著正式的女性職場裝,跟著身著和服的四宮輝夜,在走廊上遇到了一個男人。

麵對揣著兜迎麵而來的男人,四宮輝夜露出柔弱可人的笑容,微微躬身問候道:“兄長大人,您新年好,今年也請多多關……”

她的話沒說下去,因為那個男人仿佛根本沒有看到她,也沒聽到他說的話,就那麽旁若無人的打著哈欠,從正行禮的四宮輝夜身邊走了過去。

早阪愛微微側目,看了一眼這個名為四宮雲鷹的男人。

這是四宮家第三子,三個繼承人中最為弱勢的一個,也是四宮家人裏唯一和四宮輝夜交集稍多的一個。

以那籠中姬的封閉成長方式,今天的四宮輝夜之所以能嫻熟交際,當然不可能缺乏教導與實踐,而帶著四宮輝夜進入社交場,教會了她如何在那個戰場上生存的,便是四宮雲鷹。

不過那份“稍多”也僅止於此了,畢竟四宮雲鷹這麽做的目的,不是出於對妹妹的關愛與負責,而是由於他在繼承人爭奪中過於弱勢,需要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哪怕是在家裏沒有話語權的四宮輝夜。

在四宮雲鷹稍微離開一定距離後,早阪愛收回視線,看向仍保持著躬身狀態的四宮輝夜,有些擔心的叫道:“輝夜大小姐……”

四宮輝夜低著頭,麵色陰沉的冷笑了一聲。

“無妨,像他這種隻剩自尊心的無能之輩才好操控,我現在扮演好柔弱的妹妹才是上策。”

這一族真是全員都……

早阪愛有些想不出合適的形容詞,畢竟這波是要把自家大小姐罵進去,但換成中性點的詞,又一時間想不到什麽合適的。

兩人剛才是在吃過早餐返回房間的路上,回到房間,四宮輝夜的神情放鬆了下來,嘀嘀咕咕的痛斥著那個“隻剩自尊心的無能之輩”。

就算再和四宮輝夜同仇敵愾,早阪愛也顯然不能跟著一起罵,隻能一邊動手泡茶,一邊左耳進右耳出的聽著。

雖然對除了大小姐外的四宮家人深惡痛絕,但對於四宮雲鷹,早阪愛的惡感不算太強。

哪怕帶有目的性,但他終究算是唯一幫過四宮輝夜的人,也在帶四宮輝夜進入社交場的過程中,以那“僅剩的自尊心”,對四宮輝夜造成了一定影響。

四宮輝夜所遵從的契約精神,便是來自四宮雲鷹。

這不光是一種行事準則,也是一份底線,而一個人的底線哪怕再低,跟完全沒有底線的人比,都會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存在。

倘若沒有這份影響,以四宮家揮著戒尺的教師從小嚴厲灌輸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為了勝利應當不擇手段”等極端利己主義家教,早阪愛不確定今天的四宮輝夜會是什麽樣子。

而且倘若沒有這份契約精神,不能去相信契約,今天的大小姐能不能相信愛情還是兩說。

畢竟以告白成功為建立標誌的戀愛關係,本質上也是一種契約。

僅從這兩點,以及大小姐能順利踏入社交場來看,四宮雲鷹這個最為弱勢的第三子,其實對四宮輝夜產生了極其重要的正麵影響。

不過這不能掩蓋他是個混賬的本質,最多算是一個還有底線的混賬。

眼看四宮輝夜的火氣撒的差不多了,早阪愛將泡好的茶端到她的麵前,倒上一杯,隨後去給自己接杯水喝,也拿出了一早晨都沒拿出過的手機。

之前她就感覺到過手機的震動,意識到有人給自己發了消息,但在四宮家的老宅,傭人不允許做出非工作原因看手機這種不成體統的事,最多隻能用於看一眼時間。

於是直到現在,她才能去確認發來的消息。

是七海發來的。

【早阪小姐,新年好,這裏有一份荻原先生親筆寫下的新年願望,是獨一份哦】

消息的下麵是一張繪馬掛牌的照片,掛牌上也隻有簡單的一行字。

「願你不再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早阪愛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隻意識到七海陪荻原明去了新年參拜,至於更多的,也隻當是七海在炫耀什麽。

她一邊喝著水,一邊感到奇怪,畢竟七海不是喜歡炫耀的人,照片裏掛在繪馬上那句話也意義不明,說是炫耀,都讓人搞不懂理由。

不過在放下水杯,返回四宮輝夜身邊時,她的腳步突然停止。

“哈啊……明明今天是我的生日,為什麽要在這種地方消磨過去,我不想看放在這裏的書了,陪我說話啊早阪……”

四宮輝夜略顯煩躁的嘀咕著,卻意外的沒有得到回應,回頭道:“叫你呢早阪……誒?”

四宮輝夜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看到了令她極為震驚的一幕。

早阪愛呆呆的看著手機,臉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卻有一滴晶瑩的淚水從眼角出現,隨後悄然滑落。

而這隻是一個開始,隨著那滴淚水滑過白淨的臉龐,落在榻榻米上,早阪愛那雙漂亮的眼睛如同淚腺崩壞一般,一刻不停的湧出著淚水,匯聚在下巴,又在榻榻米上摔成碎片。

與其構成鮮明對比的,是她依然毫無變化的,如同發呆一般的臉。

這仿佛完全壞掉了的樣子,嚇得四宮輝夜從桌子旁蹦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早阪愛身邊:“早阪!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早阪愛抬起流著淚的眼睛,呆呆的回了一句:“嗯?”

這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樣子,讓四宮輝夜擔心到上火,急忙說道:“你在哭啊!你在流淚啊!”

“我……在哭?”

早阪愛摸了一下眼角,感受到了濕意,又拿開了手,看到指尖上的水跡,這才慢慢理解了這樣的現實。

她輕輕的“哦”了一聲,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又清晰意識到在短短幾秒內,那些剛剛擦過的地方,又被流過的淚水重新占領。

“所以……早阪你怎麽突然哭了?”

麵對這個問題,早阪愛發了幾秒呆,將手機屏幕轉向了四宮輝夜。

“荻原先生親筆寫下的新年願望?嗯……願你不再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四宮輝夜若有所思的看了片刻,慢慢意識到了其中的含義。

“若不是生存在需要時刻察言觀色,小心謹慎,一點錯誤都不能犯的環境裏,誰會長一顆七竅玲瓏心呢……哈,這大概是對你最好的祝福了吧。”

早阪愛閉上流著淚的眼睛,沒有說話。

“荻原先生還真是了解你呢,將此作為新年祈願,也是夠在意你的了……”四宮輝夜說到一半,突然感覺不太對勁,“等等早阪,荻原先生為什麽會把這個作為獨一份的新年祈願?你和荻原先生的關係有這麽熟嗎?”

早阪愛沒有回答,她就那樣靜靜的閉著眼睛,慢慢的溢出著眼淚,如同沉思,也如同醞釀情感般的安靜了會。

在那之後,她哂笑般的歎了口氣,睜開了似乎帶著笑意的眼睛,又帶著略顯痛苦的表情,以這極為奇怪的神情低聲說道:“大小姐,我不行了。”

四宮輝夜有點亂:“誒等等,早阪你把話說清楚,不行了是指……”

早阪愛依然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很突然的問道:“大小姐,你會怕把自己交給會長嗎?”

四宮輝夜一下子就全亂了:“交給……你你你早阪在說什麽啊!我們現在還是高中生!這種事情還太早了吧!啊……雖然聽說學校裏,確實有高中生踏入了……成神的那一步,但我和會長,我和會長的話……”

早阪愛的表情有些微妙的毒辣,言辭上也變得毫不客氣:“請大小姐丟掉您腦子裏的過分妄想和黃色廢料,我指的是走出外殼,將毫無防備的心交出去。”

“哦,你早說啊。”

四宮輝夜的臉色一下子恢複了正常,當然是強裝的,但也確實做出了正經的回答:“嘛,剛開始確實會有些擔心,但到了現在,我已經很清楚會長是個可以信任的人,當然就不會怕了。”

早阪愛慢慢的點了下頭:“嗯,我也不會怕了。”

哪怕注定不會像你一樣,可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哪怕知道終究會被扔回粗糲的沙灘上,會被灼燒到再也飛不起來。

但也想毫不畏懼的,不顧後果的,當一次離開了外殼的蚌類,或是撲向了火光的飛蛾。

她曾在險些想要舍棄退路時,推開過荻原明一次,然而在見證了夢魘般的四宮黃光受挫,尋求到那渴望歸屬的一夜瘋狂,經曆過聖誕節那令人發笑的夢幻,再看到這樣的新年祈願。

又怎能保持最後的警戒線?

不管了,已經什麽都不想管了,哪怕是在清醒的時候。

人也沒必要一直保持清醒,不是麽。

麵對慢慢擦幹眼淚,貌似下定了什麽決心的早阪愛,四宮輝夜陷入了沉思。

過了半晌,她才如同見鬼般的猛然抬起頭:“等等?你喜歡那位荻原先生?”

早阪愛以一副完全無所謂了的樣子,坦然確認到:“嗯。”

“誒?不是,等等……你是純網戀?”

“也不是完全依靠網絡交流,還有趁大小姐你和同學聚餐的時候去私會。”

“啊……哈?為什麽一直不告訴我?還有那個,我記得青山小姐是荻原先生家的女仆吧……”

早阪愛把腦袋歪向另一邊,以一種幾近冷漠的神情說道:“嗯,是啊,我就是一個瞞著自家主人,去偷了我親手教出的學生家主人的罪惡女仆。”

“啊,哦……”

兩人陷入了一段漫長的沉默。

最後先開口的,是喝了一口涼茶的四宮輝夜。

“總覺得,早阪你好恐怖啊……”

“多謝大小姐誇獎。”

“我不是在誇你啊!”

“多謝大小姐辱罵。”

“為什麽要感謝這個!早阪你變奇怪了!變得超奇怪了!那種興趣是叫抖M對吧!”

“相對於一個戀愛就從冰山變成傻瓜的人,我認為我的轉變已經很收斂了。”

“為什麽這種時候都不忘了嘲諷我啊!”

麵對這一波簡直炸毀三觀的自曝,今天的輝夜大小姐,陷入了人生中的最大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