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日出已經是沒多少人會做的傳統,但好歹是東京這偌大的城市裏為數不多適合看日出的地方,在這一天淩晨,台場海濱還是零零散散有著不少人。

也在這裏,荻原明見證了太陽自海平麵緩緩升起的奇異景象。

嗯,對於一個沒有什麽閑心看日出,又長期生活在城市裏的人而言,首次在海邊看日出,真的會新鮮到感覺奇異。

七海哈著有點發涼的手,俏臉微紅,時不時的小跳兩下,顯然在為這份帶有正麵意義的美好而亢奮著,至於還有沒有其他的亢奮理由,就不是荻原明能去想的了。

那叫自我意識過剩。

這片被晨曦的陽光所灑滿的海平麵,著實稱得上一片如畫般的美景,帶有微微鹹味和濕氣的海風,也會讓人清晰意識到自己入了畫。

那顯然比站在畫外的觀賞更加愜意。

荻原明吹著海風叼著煙,好好的留戀了一會,思索自己明年會不會還想來看。

目前的答案是想。

暫時來說足夠了。

荻原明看了個夠,也等著七海的亢奮勁慢慢平緩下來,這才說道:“走吧,去吃個早餐,還有個要排隊的活呢。”

“是!”

明明應該是休息不足的狀態,但今天的七海,卻比往常都要有活力。

不過平時睡眠營養都很充足,偶爾壓榨精力亢奮一天,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反倒是年輕人的特權。

在台場找地方吃了早餐,荻原明開著車,帶七海去了位於澀穀區的明治神宮。

作為能在寸土寸金的澀穀區占上70公頃地的神社,明治神宮在傳統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從高遠處看,這就是在緊湊到令人頭皮發麻的高樓大廈中,突兀出現的一片巨大綠地。

那不僅是一個傳統文化方麵的標杆,也是各種宣傳裏東京遊客必來的旅遊景點之一,每年絡繹不絕的遊客,尤其是新年期間那三百萬的參拜客,更展現了其恐怖的地位和影響力。

近年來聽說還屢創新高,達到了四百萬這個數字。

荻原明和七海來的很早,來參拜的人還比較少——但也隻是相對人少,至少在元旦這一天,明治神宮不存在真正人少的時間。

早晨來的大多是更加重視傳統的中老年,為數不多的年輕人或孩子也是和家人一起,於是站在名為神宮橋的入口前,看著那熙熙攘攘的中老年人群和維護秩序的警察,荻原明感到一陣頭疼。

他沒有社恐,但在家清淨自由的呆久了,出門又毫不吝嗇的花錢圖方便,當然會討厭這種需要進入人群的狀況。

所以說,成年人不要胡思亂想。

因為既然稱為胡思亂想,就表示是平日不會做的麻煩事,一旦腦子一熱開始做,往往在付出資金行動時間等成本的途中,就會開始感到後悔。

但作為一個成年人,出於麵子又不好中途放棄,隻能硬著頭皮繼續,為自己的胡思亂想付出慘痛的代價。

“……走吧。”

荻原明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踏出了匯入人群的這一步。

然後被七海抓著衣角扯了出來。

“人太多了,荻原先生。”七海看著人群,很為難的說道,“進去之後還要排好久的隊,咱們還是不去了吧。”

荻原明乍一聽挺高興,但仔細想想,七海又沒社恐或對密集人群的討厭,應該也不缺乏排隊的耐心,來的路上還顯得興致勃勃。

那麽這種事到臨頭的退卻,就不是她的個人原因了。

荻原明欣慰的歎了口氣,揉了揉七海的腦袋:“沒事,路上人還不算多,進去之後,咱們也用不著跟人擠。”

七海想了一下,想起了隻要有著大筆納俸,就能進入大殿參拜的特權。

這個社會,總是對錢充滿著善意。

“您是說進大殿參拜嗎?”

“嗯,去大殿。”

聽到這個,七海點點頭,不再說話。

她之所以在這退卻,就是因為看出了荻原明因人多而不喜——在適當的時候給出適當的提議,包括給主人台階下,是女仆的分內之事。

既然荻原明已經表示人多點沒問題,她也不會去過分照顧。

至於需要供奉的那筆錢?

算了吧,那筆錢雖然不少,也有點浪費,但比當時讓霞之丘小姐留下貓耳便宜多了。

因為家裏不缺錢,七海本就以荻原明的舒適為優先,而在經曆過那番差點砸掉家底的刺激後,就算七海本質上還是個勤儉持家的女孩子,也很難對荻原明一些普通的揮霍產生什麽感覺了。

她緊跟著荻原明的腳步,踏著細碎的石子路經過鳥居,正式進入了明治神宮的區域。

前麵說過,明治神宮占地70公頃,這麽大的麵積裏當然不會全是宮殿,大部分是已經形成了自然林的林區,且有相當一部分是四季常青的樹木。

雖說為了維持肅穆感,林區在建立時特意要求不用過分豔麗的樹,沒有什麽特別的盛景,但從一街之隔的繁華都市,突然踏入充滿自然氣息的林間,已經足夠讓大部分的都市人感到心怡。

何況時間又是清晨。

荻原明慢慢吐了一口氣,感覺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畢竟今天到這裏的都是正正經經來參拜的,完全沒人吵鬧,通向神社的路也足夠寬敞,總體還挺讓人舒心。

就在這樣的氛圍中,兩人經過一段有些漫長的行走,前後經過三個鳥居,進入南神門,到了神社本殿。

明治神宮用來參拜的正殿沒有一般想象中那麽宏偉,而在接納極多參拜客的時候,門前那幾個參拜處更不可能夠用,於是在這顯然超負荷的特殊的日子裏,明治神宮的辦法是在殿前的半個廣場鋪上白布,圍上半人高的護牆,並省略掉一切多餘步驟。

參拜者隻需走到護牆前,把硬幣扔向白布中,二拜二拍一拜,雙手合十祈禱完畢,便可以右轉出東神門,完成全部的參拜流程。

也不好說算不算糊弄事,總之從高處看,這沿著固定線路進出的密集人群和高效率的參拜,就仿佛一條不停湧動著的長蛇,在身體彎折經過這片白布時,不停的蹭下了一些零散東西。

荻原沒往護牆前層層疊疊的人堆裏湊,而是在殿前修成圓形的巨大樹木下,找到了在那維持秩序的神官,直接開口道:“帶我去裏麵。”

神官一聽就明白這是來大主顧了,而作為一名大神社的神官,基本的職業素養當然要有,至少不可能世俗而掉價的在這說價錢,恭恭敬敬的一抬手道:“這邊請。”

七海跟著神官和荻原明,繞過殿前的洶湧人群,從側麵進了供奉著神甕的大殿,第一次享受到有錢人的特殊待遇。

這裏也有人在參拜或等待,僅看衣服和氣質,就知道不會是一般人,而殿內與外麵截然不同的肅穆感,也讓她不由自主的壓低了呼吸。

她在殿內專用的手水舍處洗淨了手,回頭卻看到荻原明還在那站著,意外的問道:“荻原先生不來嗎?”

荻原明點了下頭:“嗯,我不參拜,你去就行。”

這讓神官和七海一起露出了異色。

神官是搞不清荻原明到底來幹嘛的,雖然確實有些進了大殿卻不參拜的人,但那都是一些達官貴人的隨從,不可能跟自家大人肩並肩的在那參拜,也不可能讓自家大人等著自己參拜完。

但這一男一女,顯然是以男人為主,就顯得比較耐人尋味了。

話雖如此,神官也沒有多問,哪怕他心裏覺得這種進來了卻拒絕參拜,多少有些對神明不敬,但也不會跟錢過不去,更不會在貴人麵前失儀。

神官確實有著極為特殊的地位,但也不是不會挨收拾,至少他這一個普通神官對上達官貴人,還是需要老老實實的看眼色做人。

至於七海則是隱約想到了什麽,沒再說話。

待到她洗淨手後,神官將她引到了神甕前,隨後便暫時離開,給七海留下參拜的時間,也去拿點必要的東西。

神甕前有著正常參拜所用的賽錢箱和搖鈴,七海投入準備好的硬幣,搖響鈴鐺告知神明自己的到來,隨後二拜二拍一拜,默默的雙手合十,在心中許下了新年的願望。

隻不過她許的願望,不是兩個月後下一次的聲優試鏡通過,而是在幾天後的回家時,可以和父母談妥女仆工作的事情。

在一段有些虔誠的沉寂後,七海睜開眼睛,後退一步看向荻原明,表示自己參拜完畢。

神官也拿著刷卡的pos機回來了,畢竟一般沒人攜帶大量現金,在消費較高的時候,通常還是會刷卡付賬。

看到這一幕,荻原明和七海一起取出了卡。

這讓神官有點發愣,看了看兩人,試探性的問道:“是哪位要納俸?”

七海那裏的卡管日常開支,荻原明也沒閑到在這種地方都要掙男人的麵子,隨即收回了卡,向著七海示意了一下。

這就讓神官看他的眼神又奇怪了點,感覺自己明白了什麽。

這就是靠著皮囊和閱曆,勾搭了不諳世事又有錢女高中生的男人吧,說不定還是專業牛郎。

挺可惡的,可惡到令人嫉妒。

神官在心裏啐了一口,走到七海身邊接過了卡,想問準備納俸多少——雖然進殿參拜有個底數,但也不該拒絕大主顧更多的虔誠心靈。

也就在這時,旁邊路過了一個中年神官。

中年神官原本沒看這邊,但在路過時似乎感覺到了什麽,若有所覺的扭了個頭,在看到等在那裏的荻原明時,整個人如同遭雷劈般的支棱了一下,難以置信的叫到:“荻原先生?”

雖然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但在殿內安靜肅穆的氛圍下,他的聲音並不算高,但也同樣因為殿內很安靜,還是有兩家衣冠楚楚帶著隨從的達官貴人望了過來,露出了略顯驚喜的表情。

荻原明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中年神官繼續帶著那見了鬼的神情,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道:“您來……參拜?”

荻原明指了下七海:“帶我家女仆來參拜,好歹過年了,走個流程。”

中年神官了然的鬆了口氣,隨後臉色一肅,看著那個拿著pos機和七海的卡,正因荻原明身份似乎和想象中不符而發呆的神官,壓低聲音斥責道:“退下!”

很顯然,兩人之間有著至少是普通神官和高等神官的差別,在被訓了這一句後,那個神官打了個激靈,二話不說把卡遞回到七海手裏,躬身退了下去。

七海也意識到現在不是閑暇時間了,而是以女仆身份和荻原明一起見了外人,收回卡後走了兩步,筆直的站在荻原明側後方,沉靜的等待著。

荻原明皺了皺眉,說道:“用不著這樣,既然是來入殿參拜的,那就該納俸納俸。”

中年神官趕緊搖了搖頭:“那也不能誰的納俸都收,反正您的不能收,啊對了,如果您現在有閑暇的話,要不要來後殿喝點茶?”

“今天起的太早,沒什麽精神,改天吧。”荻原明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隨身帶著的兩張符,“既然不收我錢,我也不願意白來,這兩張你們拿去用吧。”

中年神官這次沒客氣,當即欣喜的雙手接過:“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荻原先生。”

“嗯,那你們忙,我先走了。”

“好,我送您。”

中年神官把荻原明送到殿外,站在門口行禮告別,等到兩人轉過殿角看不到了,這才又鬆了口氣。

之前的神官湊了過來,一方麵是為了搞清自己今天這是犯了什麽事,一方麵也是好奇,畢竟就算是天皇或政府要員名門望族來了,也從沒有不參拜的道理,更沒有不能收對方納俸的道理。

他小心的問道:“剛才那位先生到底是什麽人,怎麽不參拜還不能納俸的?”

想著這個普通神官沒來得及犯錯,中年神官的臉色也不是太冷,姑且好好的說道:“我問你,咱們神社供奉的是哪位神明?”

普通神官一愣,不知道對方怎麽會問這種基本中的基本,張口答道:“當然是明治天皇,是現人神。”

“那你知不知道,剛才那位也是個現人神?”

“……啊?”

在普通神官的呆愣中,中年神官摸了摸袖子裏的符,臉色奇怪的嘀咕道:“兩邊都是現人神,誰拜誰啊,今天這事仔細算算,該叫神明之間過年串了個門,咱們這些當神官的,怎麽敢收人家的納俸錢。”

普通神官受到的震驚實在太大,一句話不過腦子的脫口而出:“那您不是收了人家的符……”

中年神官當即來了氣,一巴掌拍歪了他的神官帽,厲聲斥責了一通。

“納俸錢不能收,但這是什麽?這是人家神明之間新年串門的登門禮!咱們這些當神官的還能替明治天皇拒收的?啊!?就算是你自己家來人串門了,你能幹出讓人把登門禮收回去這種失禮的事?啊!?怎麽一點禮貌都不懂!”

這上升到涉及神明的失職失禮的斥責,嚇得普通神官人都傻了,抱著帽子連連道:“我錯了!我錯了!”

“知道錯了就行!以後再看到那位先生,啥都別說,先攔住人家納俸,然後趕緊喊高等神官來接人,喊宮司也行,知道了吧?”

“是!是!我知道了!”

眼看普通神官被嚇得夠嗆,中年神官這才算消了火,抱著袖子又嘀咕道:“再說了,你別看那兩張符是荻原先生隨手拿出來的,那可是能拿來鎮社的真東西,我要是不收,回頭就得讓宮司罵死……”

普通神官傻愣愣的又來了句:“哦,那不是您自己收的啊……”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到想找時光機,抱著腦袋上的帽子連聲道:“誒我錯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我失言了,失言了!”

讓他極為意外的是,中年神官居然沒有暴躁的再給自己來一下,反倒臉色奇怪的喃喃道:“我倒是想,但殿裏那麽多人看著呢,我哪敢啊……”

“……啊?”

“不說了,我去先把符給上交咯,今天這事勉強有你一份,跟我一起來吧,看宮司給不給你算點功。”

“哦!”

普通神官很提神的跟了上去,完全沒想到自己在如同社畜的日子裏,居然還能碰到這等好事。

……………………

另一邊,荻原明和七海沿著原路,返回了人潮洶湧的殿前。

到了這裏,七海才稍稍放鬆了一點,好奇的問道:“您和這裏的神官認識?”

荻原明聳了聳肩:“老實說,我不記得他。”

七海更感意外:“誒?但他看起來和您很熟的樣子……”

“這個嘛,當年我為了知道自己什麽水平,去這些大神社大寺廟挨個論了論道,就是那種……有點粗暴的論法。”

荻原明回頭看了一眼正殿,略顯尷尬的繼續道:“他的身上有靈力,是這間神社裏正兒八經的神官,當年應該跟同僚一起被我抽過,自然記我記得比較清楚。”

“但我抽了那麽多,哪裏記得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