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這事說來貌似重大,但實際上,也不過是走幾個具有代表性和儀式感的步驟。

年前的大掃除,守夜時的蕎麥麵與紅白歌會,靜聽除夕午夜的鍾聲,和隔日的新年參拜。

過年期間的走訪拜年也存在,但隨著“不給人添麻煩”的社會氣氛越來越濃,親友間大多會用賀卡的方式實行,真正拎著東西上門拜年的,除了回家看父母之外,大多反倒是公司員工應酬式的走訪客戶。

其實這種方式,與其說是一種現代化的冷漠疏離,不如說是互相明白大家都生活不易,因此不去打擾對方的生活空間——好不容易過年了,咱就好好清淨休息幾天吧。

親筆寫幾句祝福詞,發個附帶抽獎屬性的新年賀卡刮刮獎,你也舒服,我也舒服。

但實際上這也沒多輕鬆,在視失禮為大忌的文化氛圍,以及賀卡的便捷性中,一個家庭一年郵出上百張賀卡都是常有的事,出於禮貌也總要親筆寫幾句話,如此一來,至少也得折騰一整天的時間。

04年的那一年,賀卡發行可是達到過44.5億張的。

有些人的郵箱更是會因此爆炸掉,比如荻原明。

他的行徑讓人沒法跟他套近乎,但郵賀卡這事是天經地義的禮儀表示,又沒什麽拒收退回可言,所以哪怕隻是有點想套近乎的,也會給他郵一張賀卡。

麵對那些賀卡,荻原明的處理方式是全部收了之後,按照人數輪番發給幾個福利院,讓那些孩子拿去刮獎玩。

畢竟那批賀卡有著特麽80%以上的超高中獎率,隨便扔了太可惜了。

不過那都是年後的事了,現在是年前,或者說是真正屬於過年的一個夜晚。

豐盛的晚餐被七海端到了被爐上,而不是餐桌上,不是因為荻原明懶,而是除夕的晚餐與守夜時,一家人圍坐在被爐旁也是傳統之一。

“那麽,幹杯~”

小小的酒碟與盛著飲料的玻璃杯清脆碰撞,帶著僅有兩個人的冷清,又有著僅屬於兩個人的熱鬧。

牆上的電視首次承擔起了電視的本職,播放著來自電視台的節目,在這個時間裏,哪怕是皮的要命的東京電視台,也多少播了點新年相關的東西,讓千家萬戶的節日氣氛更加濃鬱了幾分。

“我開動啦~”

七海雙手合十,麵對著自己精心準備出的一桌晚餐,但之後注意力卻未放在美味上,而是更多的放在荻原明的反應上。

荻原明拿著筷子依次嚐了過去,滿意的誇讚道:“不錯,手藝越來越好了。”

七海眼睛彎成了月牙,笑的有些傻氣,哪怕她還穿著女仆裝,處於應當榮辱不驚的職業狀態,但忍不住就是忍不住。

“荻原先生喜歡就好,有一些是新嚐試的,我還擔心不合您的口味。”

“我覺得不會,料理這種東西雖然有菜式規範,但在實際做的過程中,尤其是在家做的,還是會產生一些細微的個人差異,也就是所謂的家的味道……”

說到一半,荻原明自己感覺微妙了起來。

再說下去似乎有點奇怪,但也不好在這停住。

荻原明短暫的頓了一下,隨後放棄那點無關緊要的糾結,繼續說道:“你做的菜我已經吃慣了,隻要不是太過奇怪的創意,想不合口味都有點難。”

七海笑意稍減。

不是感到不高興,而是感覺這番話裏似乎帶有很強的含義,雖然潛意識一下子理解了,但卻和難以置信的表層思維產生了衝突,並在衝突之下陷入停滯。

自己做的料理,已經是荻原先生吃慣了的……家的味道?

她突然抬起雙手,“啪”的拍在了自己兩邊臉頰上。

這清脆的動靜,以及由聲音所代表的力道,著實把荻原明嚇了一跳:“喂!?幹什麽呢?”

七海睜開清亮的眼睛,聲音如常的說道:“沒什麽,隻是一點輔助思考的動作。”

實際上是恢複清醒的動作。

女仆應當做到榮辱不驚,雖說最近總會讓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但在那種時候,七海的情緒其實也沒超出控製,依然可以保持女仆的冷靜與坦誠,可以快速的思考回話。

隻不過那是沒受刺激的時候,倘若有什麽比較刺激的,她還是會腦子嗡的一下,變得不知所措。

針對這點,她請教了早阪愛,得到的辦法是——給自己建立一個恢複冷靜的暗示動作,比如用右手碰到左臉。

七海試著進行了自我訓練,結果麵對一些想象中無法應對的情景,她始終無法用那個動作讓自己瞬間冷靜下來。

於是她試著改變動作,最後找到並確定了雙手糊臉的有效性。

既然變得難以思考的原因是腦子“嗡”了一下,那就再讓腦子“嗡”一下,就可以回來了。

雖然代價大了點,但是很有效。

七海放下了手,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回應道:“那,隻要您還喜歡吃,我就一直給您做。”

荻原明愣愣的點著頭:“嗯,好,那就麻煩你了……不是,咱有話好好說,別對自己這麽狠。”

七海輕輕的拍了拍發紅的臉蛋:“沒關係,不疼的。”

“我聽著都疼……算了,吃飯吧。”

荻原明不是玩遲鈍拖劇情的人,對於自己說的話帶有何種含義,他心裏也有數,老實說,看到七海需要用這種激烈的方式冷靜下來,多少還會有點高興。

然後就讓七海冷靜的反衝了一波。

如此結束話題,與其說是免得氣氛尷尬,不如說是他有點受不住。

七海也重新動起了筷子,嘴角一直上翹著,看起來有點小開心。

電視節目沒讓荻原明多感興趣,但作為打發時間和烘托過年味道的項目也算不錯,荻原明興致盎然的吃著喝著看著,待到吃個半飽,拿出了一個信封。

“喏,今年辛苦了,這是你的年玉,也是年終獎。”

七海抿了抿嘴,隨後很鄭重的伸出雙手,接了過來,道了一句:“謝謝荻原先生。”

荻原明有些意外,更多的則是滿意:“不錯,很有進步,我還以為你會死活不願意要,又得讓我廢半天口舌。”

七海捏著信封,稍稍苦笑了一下:“確實無法安心接受,除了您給的報酬已經很多之外,就這麽接受下來,還會覺得自己很貪婪。”

“是啊,所以我說你很有進步,能把這些有的沒的都克服了,知道自己應該坦然接受。”

荻原明揉了揉七海的頭發,鼓勵式的說道:“我覺得該給你的,就是你應得的,沒有什麽貪不貪婪,更不需要用推脫來證明品行,好好拿著就行了。”

七海細心聽著,也在感受著信封那輕飄飄的分量,但她不會因此覺得少,反而明白那大概很多,多到沒法用信封去裝現金。

她捏了捏,果然捏到了一張卡。

支撐她接受的,是早早便受過的教導——女仆不該拒絕主人的賞賜,而是應該將此視為一份認可與榮譽,好好接受下來,然後心懷感激,更加努力的去回報。

另外就是,她也沒準備把錢揮霍掉,而是要好好存起來,如果荻原明什麽時候生意不好了,她也能拿出錢來補貼家用。

這種一家人的做法與責任,才是真正卸去她羞愧感的東西。

荻原明喝下一碟酒,又想起了一點要交代的,說道:“信封裏是銀行卡,密碼和日常開支的那張卡一樣,以後的年終獎也直接打到這張卡上。”

七海點了點頭,將酒滿上之後說道:“我明白了,那麽時間差不多了,我去煮蕎麥麵。”

“嗯,去吧。”

隨著七海離開,荻原明長籲了口氣,揉了揉有點暈乎的額頭。

兩種酒容易醉人,一種是心情不好的悶酒,另一種是心情好的,帶著興致的酒。

上次在七海麵前喝酒是前一種,這次自然是後一種。

相同點是都挺要命。

片刻之後,七海端回了熱騰騰的蕎麥麵。

麵煮的比較清淡,但也絕對不算乏味,正適合喝了酒的荻原明,他就這麽舒服的吃著麵,看著意義等同於春晚的紅白歌會開幕式,開始了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的跨年守夜。

那並不是什麽難熬的時間,反而像是沉進了某個感興趣的遊戲,隻是喝著酒,聽著歌,與七海閑聊著,時間便飛快的渡過。

中間歇場的時候還去泡了個澡,雖然錯過了一部分歌唱演出,但也沒什麽遺憾的。

直到午夜,歌會結束,鍾聲響起。

荻原明端著酒碟,眯眼聽完那一百零八下鍾聲,飲盡了杯中酒。

七海之前也去洗過了澡,換了睡衣,在安靜聽完鍾聲後開口道:“新年快樂,荻原先生。”

“嗯,新年快樂。”

荻原明回味著這一晚,有些出神的說道:“感覺還不錯,明年……算了,到時候再說。”

七海沒有到時候再說,而是帶著暖人的微笑,又帶著認真勁回道:“我想在這,隻要您不趕我走,我就和您一起過年。”

“……行吧,到時候也一起過。”

荻原明有點接不住自家小女仆的直球,但麵對一顆過於撩人的真心,他還是禁不住**。

也是在這樣的**麵前,他不再考慮自己明年會不會失去興趣感到厭倦一類問題,就這麽接了下來。

七海笑的很開心,荻原明在發愁的看了她一眼後,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所以明天還有什麽流程來著,新年參拜?”

聽到荻原明的問題,七海收起笑容,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如果說完整的過年流程,還有早晨起來看日出,吃禦雜煮,惠方卷,黑豆,喝屠蘇酒。”

荻原明揉著發疼的腦殼,後悔的說道:“有的話順便做點吃,沒材料就算了,還有那個早晨起來看日出……嗯……”

冬天天亮的晚,趁著喝酒可以早睡,正好能早起一回。

一起看日出什麽的,好像也不錯?

想著這些,荻原明拍板道:“去,早晨叫我起床。”

七海笑了一下,關切的勸道:“那太早了,荻原先生又喝了酒,起來會很不舒服的。”

“沒事,今天喝的不多也不急,睡一會就好了。”荻原明活動著脖子說道,“放心,我很注重安全,也對自己有數。”

“明白了,東京最適合看日出的應該是台場的海濱,雖然去的人應該不少,但淩晨時間也不會堵車,大概一個小時就可以到,我會提前叫您一次。”

是“叫您一次”而不是“叫您起床”,七海這個用詞,就很有意思。

荻原明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嚇得偷笑的七海跟著板起了臉。

“那就這樣了,桌上東西隨便收拾一下,放到廚房就行,然後……”

看著正從壁櫃取出被褥的七海,荻原明拍了拍身邊說道:“多鋪一床,今晚就在這睡吧,早晨也好叫我。”

七海沒有露出任何異色,隻是眼睛飛快的眨了一下,像是發呆一樣頓了兩秒,隨後點頭道:“我明白了,等下我就過來。”

她先給荻原明鋪好了被褥,讓荻原明舒服的躺下,隨後快速收拾了桌上的酒菜離開。

至於荻原明,則直接借著酒勁閉眼睡覺。

清醒等著七海回來,那是找不自在。

於是,等七海收拾完再回來時,荻原明已經帶著細微的鼾聲,安然睡去。

七海小小的鬆了口氣,雖說已經一起睡過幾次,但在說讓她在這睡時,荻原明拍的是身邊位置。

要在荻原明清醒時候躺在他身邊,七海還是會很難為情的。

但都說要更加努力的回報了,陪睡什麽的,也要好好適應才是。

她將被褥在荻原明身邊鋪好,半截鋪進被爐裏,輕手輕腳的躺了下來。

雖然動作很輕,但荻原明還是睡意朦朧的看了她一眼,隨後伸出手,將她攬到了身邊。

七海驚嚇般的抽了一口氣。

好在荻原明之後沒什麽動作,就像第一次一起睡的那一晚。

躺在這十分想念的臂彎中,緊貼著充滿溫度的身體,七海慢慢呼出了那口氣,平複著過於劇烈的心跳。

她低著頭,悄聲說道:“晚安,荻原先生。”

在半睡半醒之中,荻原明有些含糊的低聲回道:“嗯,晚安…七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