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自己房間的梳妝台前,早阪愛整好了衣服和頭發,用隨身攜帶的小化妝盒簡單的補了一點妝。

僅看那張漠然的臉,誰又能想到在半小時之前,這張臉還充斥著失去控製的不雅神情,嘴角都流出了一些口水呢。

早阪愛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確定眼神沒有異常,臉上最後一絲紅色已經褪去,隻有一點額角的濕潤,那是之前洗臉降溫留下的水跡。

衣服雖然難免有些褶皺,但整體來說還在正常範疇之內,之後隻要去沙發裏躺一躺,就可以掩蓋過去。

於是她站了起來,如同做早操那般伸展著身體,重點活動著腿。

僅從姿勢和活動來說,這樣的體力消耗應該還在承受範疇之內,但因為歇斯底裏的情緒,以及由情緒和感受所導致的自然繃緊,或者還有點別的什麽,實際上的體力消耗要遠高於想象。

也幸好時間不是太充裕,如果是周六晚上那種充裕的情況,想維持行走姿勢就是不可能的了。

刻意繃緊腿部與提升注意力,早阪愛試著走了兩步,感覺應該可以不露出異樣,輕輕的鬆了一口氣。

但緊接著,從背後擁來的懷抱,就讓她腿軟了一下。

荻原明低著頭,用臉享受著她柔順的金發,在她耳邊問道:“收拾好了?”

早阪愛微微歪頭躲避,漠然的神情如同泄氣一般放鬆幾分,表現出她此刻近乎心累的無奈感。

“好了,但現在又不好了。”

荻原明笑了一聲:“沒關係啊,軟一點也挺好的。”

“會顯得很異樣……”

“說是放鬆下來不就好了,咱們今天聊的,不就是你胡亂害怕和太謹慎的問題嗎。”

這麽一說,早阪愛發現也對。

但腿軟是沒法解釋的,還是要多注意一些。

注意到鏡子裏自己的臉又開始發紅,早阪愛小聲說道:“下樓吧,荻原先生,晚餐似乎已經到了。”

“那今天的教訓記住了嗎。”

“是,記住了,還有……感謝您的獎勵。”

荻原明不知道早阪愛這話是出於什麽心態,可能隻是因為自己說了那既是懲罰也是獎勵,她就需要表示自己任何一邊都沒有忘,與其說謹慎,倒也能算一種認真和在意。

問題是這話有點撩人。

荻原明錘了錘再次冒出火氣的心口,第一次對這自帶恢複和養生的職業體質感到有點糟心。

為了轉移注意力,荻原明回歸正題:“然後也記住,隻要你並非出於惡意,哪怕造成了損失,隻要不是傷到我在意的人了,我就不會真的生氣。”

想著早阪愛可能依然缺乏點用來錨定的概念,荻原明又以高姿態質問道:“或者在你的想象中,我是一個缺乏涵養喜怒無常,需要對著不敢反抗自己的人施以嚴苛的懲罰,以此證明自身威嚴的人?”

這種責問讓早阪愛微微一驚,飛快回應道:“當然不是,您已經是我見過極有修養的人了。”

“知道就好,有資格讓我生氣的人和事不多,也別把我想的那麽掉價。”

不得不說,荻原明最後這一段補充確實極為重要。

早阪愛從不擔心荻原明是在哄騙自己,因為自己並沒有什麽被哄騙的必要,她所擔心的,是名為興趣和新鮮感的熱度,以及沒有足以維係關係穩固的東西。

在追求和熱戀期的過程中,男人總是能表現出遠超本性的耐心和溫柔,也真的具有那樣的耐心和溫柔,雖然現在並非戀愛,但也是相同的道理。

也許現在說的不會生氣都是真話,但如果什麽時候新鮮勁過去了,興趣淡了呢?

倘若沒有敏銳的認知到這份變化的發生,稍微放肆了,會不會被厭煩的一巴掌扇開?

即便主觀一直在告訴他,荻原明不是那樣的人,即使興趣淡了,這樣的事情依然不會發生,但她用來自我防備的警惕心和膽小的本性,卻一直在警醒著她。

絕望源於希望,想要不會受傷,首先就要把位置放遠放低,不要抱有任何期待,不要相信任何關係的堅固性,更不要相信自己會是多麽重要,多麽不可或缺的人。

這樣的防備,她目前隻能對四宮輝夜和自己的父母放下。

而想要對荻原明放下,大概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哪怕建立過自己>惹怒四宮家主的後果>五千萬這麽一個等式,早阪愛依然會向自己詢問一句為什麽,或者說,憑什麽。

自己憑什麽要被這樣喜歡?

這不能怪她自卑,反而是一種較為理智的認知和自我控製,可以讓人不被衝昏頭腦,失了分寸,平白的招人厭惡。

今天的事情確實有效,荻原明的最後一段話也確實有效。

前者讓她知道自己不必擔心真正負麵的懲罰,其實在知道會被這樣懲罰時,早阪愛有一瞬間冒出過故意犯錯的念頭……

至於後麵那句高姿態的“別把我想的那麽掉價”,讓她知道即便荻原明的興趣過去,自己也不至於被怎麽樣,最多是碰到一堵冷牆。

“如果……”

出於自我防備和稍稍變大的膽子,早阪愛低聲說道:“如果荻原先生對我沒興趣了,或者興趣低了,可以提前告訴我嗎?”

這樣的提議,可以方便她為這份關係確認一個什麽時候能放肆一點,又在什麽時候需要謹慎觀察的界限。

荻原明無奈的笑著,說道:“如果這樣能讓你安心一點的話,可以。”

“……萬分感謝。”

感受著這份感謝中包含的理智與謹慎,荻原明有點不是滋味,但也沒說什麽。

畢竟就連荻原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目前的興趣和熱情,會不會像第一年麵對花花世界那樣,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乏味。

這樣矛盾的心理,讓他開始意識到,自己也不是太清醒了。

這究竟是壞事還是好事呢。

荻原明將早阪愛轉了過來,攬住她的腰,另一隻手的手掌抱著她的後腦,輕輕吻住了她的額頭。

早阪愛閉上眼睛,享受著這樣的溫存。

讓她意外的是,這樣的吻並非正常的一下或者幾秒,而是持續了一段似乎有些漫長的時間。讓她從最初的享受,到期間的疑惑,再到最後的沉迷其中,連意識都變得輕飄飄的。

也是在這樣飄忽的意識中,早阪啊不自覺的抬起了手,抱住荻原明的脖子,做出了這種想要留存住的動作。

心底的警醒與壁壘仿佛在飛快的土崩瓦解,暴露出藏在其中那個愛哭的膽小鬼。

這樣的事情其實已經發生了不止一次,就連四宮輝夜都有所察覺,隻是搞錯了她究竟對著誰打開了外殼,像是一個蚌類露出了害怕受傷的柔軟本體,任由他人輕輕觸摸。

但這一次,在這樣感到極為特別的親吻中,她第一次不想僅僅縮在那裏被動的享受著,而是想要走出來,徹底投入另外一個溫暖的庇護所。

這和以前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在自己的外殼裏,即便受了傷,即便那輕柔而溫暖的觸摸從此消失,也可以重新閉上外殼慢慢養傷,慢慢的恢複暖意。

但如果真的丟掉那個外殼,走了出去,即便真的進入了那個溫暖的庇護所,但倘若那個庇護所變冷了,亦或是被趕了出來……

一隻沒有了殼的蚌類,將不存在任何抵禦能力,哪怕隻是沙灘上的沙子,都可以將柔軟的蚌肉磨的遍體鱗傷。

早阪愛突然害怕了起來。

怕到第一次從荻原明懷中退了出去,第一次腳步踉蹌著,撞到了身後的梳妝台。

荻原明意外的睜開眼睛,看到早阪愛低著頭靜默了幾秒,隨後站好身體,輕輕的躬身說道:“我先下樓了,荻原先生。”

在那之後,她又是第一次沒等荻原明答應,便失禮的轉身離開。

又在門口處稍稍駐足,背對著荻原明,留下了一句話。

“晚上……是真的。”

在那之後,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荻原明皺了會眉,坐在梳妝台旁的椅子上,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裏,點著。

在深深的吸氣後,荻原明呼出一口長長的煙氣,身體向後躺倒,有些沉重的靠在了椅背上。

荻原明當然記得,自己那次外出擺攤遇到早阪愛時,曾經詢問……不,應該說是質疑過,質疑她到底哪一麵才是真的,還是說都是假的。

晚上是真的?

那個比平日弱氣太多,嬌氣太多,會在自己懷裏帶著含糊不清的呢喃微微磨蹭著,稍一欺負就會哭出來的早阪愛是真的?

這樣的話,考慮到脆弱的本性,和將其暴露出來的勇氣與信任,那句簡單的質疑,還真是捅了一把不輕的刀子。

荻原明起身走到陽台,將煙灰彈了出去。

搞半天,隻是一個裝作已經成精的幼年狐狸,還裝得挺像的。

那還真是辛苦了。

再抽了一口,彈掉煙灰,荻原明回到自己房間,將煙頭在煙灰缸裏按滅。自從發現七海會拿著夾子去院子裏撿煙頭,他就再沒將煙頭往外隨手丟過了。

在那之後,荻原明下了樓。

樓下的早阪愛並未恢複之前大大咧咧的樣子,但也說不上低落,要形容的話,就是看起來老實了不少。

荻原明一下樓,原本以不太正常的樣子躺在沙發上,和七海說著什麽的她立刻閉上了嘴,用有些奇怪的姿勢正坐起來,雙手在撐在沙發上,舉止間突出了一個慫字。

在荻原明奇怪她搞了什麽操作的時候,七海從沙發上站起,很認真的說道:“荻原先生。”

“嗯?”

“我知道您是好心,想要改變早阪小姐在規矩森嚴的四宮家長大,從而過於謹慎小心的性格,以及對地位和尊卑的敏感觀念。”

這和之前談好的說辭一樣,也確實是今天的“議題”,不過七海這話明顯存在轉折,於是荻原明也沒有多說,又回了一個:“嗯。”

“但是,但是……”

七海扭捏了一下,很是為難的說道:“但就算這很難用簡單的言語來改變,您也不能打早阪小姐的屁股啊!”

荻原明差點“嗯?”了出來。

他看向沙發上慫的一匹,坐姿奇怪的早阪愛,姑且知道是怎麽個設定了。

至於增添這種設定的原因,是早阪愛下樓之前剛剛從荻原明懷中離開,臉有些紅身子發軟,又因為剛剛出現的情緒,心情很亂沒有注意,到底在七海和岩永琴子麵前不小心腿軟了一下。

這幅來不及調整的神情氣質和那一下腿軟,當然會引起七海的在意,詢問她發生了什麽,以及剛才樓上的動靜問題。

作為一名職業女仆,她立刻編造出了岩永琴子都找不出邏輯問題的謊言,將一切完美的掩蓋了過去。

荻原明並不清楚早阪愛為何要增添這樣的設定,但不妨礙他接受設定,並順勢做點什麽。

於是他走過去,一把將驚慌失措的早阪愛按倒在沙發上,之後抬起手來,在她屁股上“啪”的拍了一巴掌。

“嗚!”

早阪愛發出了一聲痛呼,把臉死死埋在柔軟的沙發坐墊裏,一動也不敢動的顫抖著,顯得弱小,可憐而又無助。

無論手感還是反應,這波給荻原明的體驗都是滿分。

至於為什麽藥這樣做?

之前說要打她屁股,但一直沒找到機會,結果今天卻平白背上了這口鍋,這能忍?

荻原明可受不住這等委屈,但又不好拆穿早阪愛的設定,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口鍋變成現實。

現在鍋卸下了,人爽到了,設定還圓上了,一舉三得豈不美哉。

不過這種展開可把七海嚇得夠嗆,趕緊從背後抱住了荻原明,慌亂的說道:“不要打了荻原先生!這樣早阪小姐不就更害怕了嗎!”

“害怕?”荻原明挑了下眉,“她都敢來找你告狀了,哪裏還有害怕的樣子。”

七海很努力的將荻原明拖遠了一點,就連拉傷的胳膊都用上了,雖然用不上力,但起碼能抓著荻原明的褲子:“為什麽找我告狀就是不害怕啊!要打的話……荻原先生就打我吧……”

“好,這可是你說的。”

這種被七海從背後抱著的感覺,讓荻原明也回想起了當初去七海學園祭的夜晚,很帶感的回過手去,不輕不重的拍了幾下。

帶著這般快意,荻原明如同清潔手上塵土一般上下拍了怕手,愉快的說道:“好了,晚餐已經到了是吧,吃飯!”

早阪愛捂著屁股從沙發上爬起來,在低著腦袋經過荻原明身邊時,在他小腿上不輕不重的踢了一腳,然後趕緊跑路。

那一刻,原本滿腹擔心的七海人都傻了,就這麽傻乎乎的被荻原明掙開,看著早阪愛被按在餐桌上又是一頓打。

雖說看出早阪愛是真的不害怕了,荻原明打的也不重,姑且算是一種……玩鬧?但因為太不成體統,還是一臉為難的過去勸阻著,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麽。

這一晚,荻原家出現了久違的熱鬧。

除了岩永琴子。

她冷眼看著這一切,隻覺得他們很吵鬧。

……………………

今天的晚餐時間有點遲,因此晚餐之後沒過多久,早阪愛就捂著屁股出了門,去往方便打車的大路。

在那已經黑下來的天色中,正在趕路的早阪愛,若有所覺的看向了路邊的一個人。

那是一個穿著灰色罩衫的青年,手裏拿著一罐可樂,正似乎很煩躁的看著手機等待著,在早阪愛看過去的時候,那個青年正仰頭喝下最後一口可樂,帶著那份燥意將可樂罐捏扁,狠狠摔向了路邊的垃圾桶裏。

這沒有多少準頭的投擲,讓被捏扁的可樂罐砸在垃圾桶邊上,沒有扔進去,但青年顯然沒有撿起來好好丟進去的意思,在重新低頭看手機的時候,注意到在不遠處看著他的早阪愛。

青年眼神凶戾的回視著,惡狠狠的說道:“看什麽看!”

早阪愛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繼續向方便搭車的大路走去。

青年瞪著早阪愛看了幾秒,帶著那乖戾的神情低下頭去,在雙方互相消失在視野內的時候,撥通了一個電話。

“目標已離開荻原家,警覺性不錯,還注意到我了,不過應該沒有起疑。”

“明白了,我這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