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不太幹淨的地麵上,岩永琴子裝上了腿。

這一幕在沒見過的正常人看來多少有點驚悚,而她那習以為常的表情,反而微妙的為這種驚悚感加了點分。

七海撿回了她斷腿時也飛出去的貝雷帽,擔憂的抬了抬手,想問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地方,但岩永琴子的動作很熟練,在七海開口的遲疑間,就已經三下五除二的把腿裝好,站了起來。

於是七海遞還了帽子,將注意力轉向了下一個需要關心的地方:“你的肩膀……”

貓的爪子可不是什麽簡單的東西,哪怕隻是普通的貓,不小心擦到都可能出血,何況是那樣的貓妖,雖然剛抓過去看不出什麽,但這一會過去,便已經有了滲出的血跡。

“啊,沒關係,之後去醫院處理一下就好,謝謝。”

岩永琴子帶上白色的貝雷帽,小心的扯了扯肩上的衣服,在將其和傷口分開的時候皺了下眉,發出了輕微的抽氣聲。

“這種小傷不礙事,現在的關鍵是把那隻貓又抓住,既然受了傷,咱們又顯然被他輕鬆甩脫,它的下一步很可能是跑去襲擊人類吸取精氣,還會比以往更加狂暴,對了,你剛才聯係的是不是代替侑子小姐出手的那位先生?”

這個女生很奇妙,七海這樣想著。

不光是拿自己的危險受傷不當回事,還有在這種時候,依然條理清晰而流暢的敘述著輕重緩急,分析著可能性,詢問著在意的事情,讓人幾乎懷疑她是不是缺失情感。

但她的表情並不僵硬,聲音中也不缺乏情緒,與其說缺失感情,不如說隻是過於理性。

對,就是理性。

帶著這樣的感官,七海回答道:“我不清楚。”

岩永琴子顯得有些意外:“嗯?看你們的關係,不是好像很不錯嗎。”

七海微微歪著頭,嘴角含笑,眼中也都是笑意:“確實應該是‘很不錯’,‘很親近’的關係,但很可惜,我什麽都不知道呢。”

岩永琴子是會在某些情況下缺乏氣氛感的人,這是個性比較強的表現之一,因為個性較強,因此容易忽略一些東西,自顧自的去做些什麽,比如在七海低氣壓的時候進入她的咖啡店。

但在某些時候,氣氛感又會異常的敏銳,比如七海明明笑的挺好看的,她卻感覺後背有點發涼。

岩永琴子決定不正麵詢問,不然她怕七海會瘋,然後順手砸爆自己的腦袋。

“說起來,剛才的花你是不是有頭緒了?”

她沒有錯過七海那有所明悟的表情。

帶著那好看到近乎有點發甜的笑容,七海笑著說道:“嗯,大概是侑子小姐給我的那幾粒種子吧,養了兩個月,才養到發芽。”

“你和侑子小姐關係很好?”

“也不是啦,其實隻見過一麵,是侑子小姐上次被荻原先生請來家裏吃飯的時候,給我的……見麵禮。”

說到這裏,岩永琴子基本就確定了:“能在初次見麵時拿出這樣的見麵禮,看來你說的荻原先生,就是那位先生了。”

說完話,她便“呼——”的一聲放鬆了下來。

“啊,太好了太好了,麻煩終於有人管了,雖然對那隻貓來說不是好事,早就說過嘛,繼續鬧下去會引來戒律者的。”

一轉手杖,岩永琴子繼續道:“現在我們應該去方便車開來的路邊等吧,剛才你說的地址也不是這裏。”

確實如此,七海剛才爆發之後,在電話裏交代的地址,是她轉向這裏之前所走的大路。

七海點了點頭,帶著路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問道:“記得是岩永小姐對吧,能不能告訴我更多關於妖怪的事情。”

從剛才那句“請來家裏吃飯的時候”,岩永琴子已經推論出七海和荻原明住在一起,下意識想說你去問那位先生不就好了。

不過話未出口,她就理智的咽了回去,轉為了略顯獨特的解釋。

“所謂妖怪隻是一個很籠統的稱呼,在這個世界上,被稱為「妖」「魔」「鬼」「怪」的東西,都自然而然地存在著。”

“從古至今,它們一直和人類在一起,又不和人類在一起。常理之外另有道理,混亂和規則也同時存在。”

岩永琴子戳了戳身邊的空氣,又好像戳到了什麽東西,在產生“那裏是不是有什麽東西”的時候,七海驚異的看到了一片小小的白色虛影,又隨著“那就是妖怪吧”的想法,逐漸看清了一隻飄飛著的白色小獸。

“嗯?看到了啊,看來你認知的很快。”

注意到七海的視線與焦點,岩永琴子肯定了一句,望著黑暗的前方繼續訴說道:“不過沒必要為此害怕,這個世界並不混亂,妖魔鬼怪都有各自的秩序,也有維持秩序的人,那位荻原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接下來,是一半為了幫忙說好話提前刷好感,一半也為了實話實說的解釋。

“我猜那位先生不告訴你,其實也是為了保護你,當你認知到這個世界上確實有著某些非人存在之後,你就更容易看到它們,遇到它們,和它們產生交集,雖然有秩序的存在,但就像有交通規則不代表沒有車禍,有法律不代表沒有違法的人,倘若沒有相應的自保能力,便代表著額外的危險。”

說著這個,岩永琴子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又很快恢複那份清澈與明亮,沒有提出什麽疑問。

“保護嗎……”七海喃喃自語道。

“嗯,雖然出事的概率不高,甚至比受到來自人的危險可能性更小,但終究是存在的,倘若有什麽特殊的因果,更是連避都避不開。”

在這樣的交談中,兩人走到路邊,回到了明亮的路燈之下。

隨著事情越來越明白,七海很高興,也很不高興。

借著明亮的燈光,她清楚看到了岩永琴子肩上的傷口,注意力從心情上暫時移開,問道:“岩永小姐真的不用先去醫院嗎?”

岩永琴子搖搖頭:“不了,我要先確認一下那位荻原先生會不會出手處理貓又的問題,以及打算如何處理,反正傷口不深,晚一點也沒關係。”

這讓七海重新想起之前就有些在意的問題:“說起來,岩永小姐為什麽這麽在意妖怪的事情啊,之前還在勸說那隻貓又?”

“因為職責所在。”

岩永琴子轉過身來,摘下帽子放在胸前,拿著手杖的手提起裙邊。

她微閉著眼睛,優雅的行了一禮。

“重新介紹一下,我叫岩永琴子,目前受妖怪們所托,是他們的「智慧之神」。”

重新睜開時,她的眼中,仿佛映著迷幻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