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零四章徒求索

春風吹過遍地狼藉的戰場遺址,一柄斷裂成兩節長槍槍尖仍倒插在城門口,後半部分槍柄則掉落在半米外位置。

丘川城在經曆與毀滅教會戰後逐漸恢複以往繁榮景象。

許多遠處戰場的人類皆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勇氣和力量,以曾想都不敢想的速度,把外麵留下的毀滅教餘孽殘部剿滅。

利爾聯盟各國包括被人類認為不講禮數的亞人,紛紛派遣使者乃至大臣、國王親臨,來到這座英雄城堡瞻仰大戰遺容。

下到衣著破爛的貧民,上到華服錦衣的王公貴族,路過城門這杆斷槍邊時皆變得小心拘束,唯恐打擾了英靈。

許多武者陸陸續續來到這柄斷槍邊“守墓”,為祭奠在此地為天下逝去的武者之師。

吟遊詩人加緊討論、編製的詩歌尚未成型,已有許多童謠從坊間傳出。

無不是為歌頌為國為民為眾生捐軀的英雄,有武者之師之譽的軍靈文靈揚。

一名身著布衣騎著白馬,瘦瘦弱弱臉上卻畢露鋒芒的青年人來到此地,翻身下馬直接往這斷槍處跪拜。

眼神藏不住的悔恨與殺意讓在場許多武者驚異不已。

完全不修邊幅,頭發散亂遮擋臉龐,勉強從縫隙看見眼睛的凶光。

胡子長得滿臉皆是,布衣像經曆了大戰,破破爛爛還沾著些血跡。

有人以為這是戰爭裏幸存下來的武者梯隊,好心上前邀請他進城到家裏休息,無一例外被這位武者拒絕。

他隻靠著重新開放的城門抱劍倚立在牆邊,每天倒是接受些慕名而來百姓順帶過來的食水,像是要為文靈揚大師“守靈”。

人們開始猜測這位武者的身份。

敬仰文靈揚的普通武者?

未知之地武道館的文靈揚學徒?

和文靈揚大師交好的朋友?

反正這三天下來,沒人能跟這位武者般每天每時每刻守在此地,感覺是在等待某人歸來。

持續一個多星期的熱情逐漸消退,人們回歸正常生活。

很多事情等著重建興起,總不能永遠沉浸在戰爭帶來的痛苦裏。

文靈揚遺體通過獵魔協會提供的技術保護非常完好,斷槍留在城門前無人敢輕易取走。

因為臨走前的矮人星王要求等到天脊山戰役落幕、毀滅教徹底伏誅,再讓師父毫無遺憾地離去。

守在城門邊的劍客所有人已經習慣,還有路過的好心人勸說,認為守靈三天已經足夠,不能永遠待在痛苦中頹廢自己。

這位劍客沒理會他人看法,有時會沙啞著開口,請求主動和自己攀談的人講述文靈揚的故事。

他靠在城門邊,總是能聽見那些做好曲目和歌詞、史詩的文人,來這邊傾情朗誦和歌詠,算是對整件事來龍去脈有了大概認識。

聽著人們帶著沉重、不失敬仰和豪情地講述當代英雄故事,劍客從來沒說過一句點評的話,隻是默默思考著。

這天大門照常關閉,守衛早就不會驅趕這位劍客離開城門邊了。

畢竟前兩次想動手武力驅趕,結果被對方三下五除二撂倒。

得到上頭命令,決定尊重這位武者對斷槍的執著,還能免費充當守夜的侍衛防止斷槍被賊人偷拿。

夜色降臨,劍客微微閉眼冥想,恢複白天諸多思考消耗的精力。

時至深夜,從不遠處悄悄靠近到腳步聲傳到劍客耳中讓他猛地睜眼。

一望無際能容納十多萬軍隊的平原上,有兩道人影互相攙扶著靠近。

為防止打草驚蛇,悄悄藏到暗處的劍客決定先聽聽對方互相交談的話語。

“這時候進丘川城真的沒事嗎?”

“吾等身軀受到嚴重創傷根本無法完全自愈。等到了城中找個藥鋪拿些具備魔力的藥材,能快速治愈好吾等傷勢。”

“隻期望不會被無名那等鎮魔者在城中窺**份。”

聲音由遠及近,劍客清晰聽見對方有提及【魔力】、【無名】等關鍵字眼,能確認這兩人身份。

夜色下忽然從城門側麵走出的抱劍身影驚得二人立刻停下腳步,帶著警惕和戒備姿態打量著站出來攔路的布衣青年。

“布蘭斯?哈哈哈哈!是布蘭斯!本座命令你吸引注意攻打城門,掩護本座進去!”

看清楚攔路者相貌的其中一人忽而大笑,因為讓他們感到警惕的家夥竟是提前從天脊山逃走的仆役!

“你是幻神?”

絲毫沒理會滅世奴千煞的命令,布衣青年抽出星河劍,反射著星光用鋒芒指向另外一人:“真是巧了,新仇舊賬一起算吧。”

“你在胡說什麽!本座命令你——”

“閉嘴,不然本大爺先殺了你。”

充滿威脅色彩語言和一閃而過的殺意目光,讓千煞作為滅世奴罕見地打了個寒戰。

扶著重傷千煞的幻神聳聳肩道:“新仇舊賬?難道你還放不下武道館那一戰?”

“本大爺會在師父的麵前親自殺了你們二人,以祭奠師父在天之靈。”

“你早知道吾等會來丘川城?”

“直覺。”

順口說出讓二人心塞的答案,神覺之劍布蘭斯已做好衝殺準備,一身力量正在匯聚,箭在弦上。

擋下憤怒的千煞,幻神知道這種場合不能大聲喧嘩,否則會引來城中侍衛注意。

至於布蘭斯為何能擺脫自己控製,千煞心裏自有合理解釋。

當時圭哀用文靈揚之死,刺激到布蘭斯深藏在內心的思想感情。

加上天脊山一戰爆發本源力量消耗過度,導致附著在布蘭斯身上的火種控製效果削弱大半。

到了如此境地,隻要意誌稍微堅定頑強之輩便可打破距離甚遠的控製枷鎖,擺脫滅世奴的控製。

“九天前吾於此擊殺了軍靈文靈揚,今天吾會此地再殺一個神覺之劍給這武者之師作伴,別在路上太孤單!”

幻神隨手抽出一把破爛不堪的劍刃,回頭吩咐同為滅世奴的千煞:“這小子用直覺能抵消吾天賦魔法,你幫忙想象一下。”

“沒問題。”

能把他人幻境裏呈現的手臂、劍刃不完全實體化,布蘭斯閉上眼雖不受幻神影響,仍會遭到千煞幻境形成的刀刃攻擊。

終究抵不過因禍得福獲得強化的直覺天賦。

甚至雙方劍刃沒過多碰撞,布蘭斯便多次繞開幻神僅剩的一把殘劍和幻覺凝聚成的虛劍,給其本體帶來諸多損傷。

前段時間正麵吃下一招封魔水晶內的魔法,讓滅世奴身軀遭受難以恢複的重創,被布蘭斯連續進攻更是加速崩潰。

夜色下三人決戰沒引起其他人注意,和當時布蘭斯邀請文靈揚出來切磋時一樣。

神覺之劍擋在城門前,在斷槍見證下獨戰兩名重傷的滅世奴。

星河劍在星河下流傳、殺敵,讓幻神節節敗退,不得不冒著身體徹底崩塌的風險,再次開啟本源力量。

類似於化身。

在千煞給予的幻覺想象裏,幻神一分為二,在戰力保持不變、化身仍可使用虛影劍刃手臂的情況下,變成兩個人夾擊。

九天前丘川城一戰,文靈揚就是麵對兩名手持四把長劍的滅世奴幻神,死戰到最後一刻開啟封魔水晶殺身成仁。

換做神覺之劍抵禦這殘缺不全、但依舊屬於滅世奴本源爆發力量範圍內的敵人,算真正重走一遍師父經過的路。

然而即便幻神再怎麽爆種、千煞在不遠處拿出僅有藏在各地的符籙支援,還是難以壓製戰意升起的布蘭斯。

神覺之劍的作戰方式即使能看破原理,可根本找不出克製對方的相應措施。

畢竟直覺這種東西玄之又玄,世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完全依靠直覺作戰,別說找出應對直覺劍客的戰鬥方式。

除非像文靈揚那樣憑借武藝和兵器優勢打得圓滿無漏無懈可擊,耗到布蘭斯體力散盡,否則不可能戰勝神覺之劍。

戰鬥的結果不出意料。

幻神最終傷勢過重加上本源力量反噬,讓他曾是普通人之軀的身體徹底崩潰。

不僅幻境構造出的虛影手臂、劍刃瞬間崩塌,本人亦口吐血箭,緊接著被布蘭斯抓住時機一劍刺穿胸膛。

西方世界第一騎滅世奴隕落。

今晚不會就此平息。

在過往一段時間裏控製過布蘭斯的千煞意識到下一個就是自己,可想不出辦法能從神覺之劍鋒芒下逃脫。

身上魔法符籙早在天脊山決戰時便消耗一空,各種底牌齊出導致魔力承受量達到上限且身負重傷。

眼睜睜看著幻神死亡,千煞終於升起百年未有的恐懼,平時對待人類隻有蔑視和不屑的目光,終於變成害怕與慌亂。

“不,不要!本座是獸宗代宗主,是尊上最看重的滅世奴!你不能殺本座!本座能賜予你更強的力量!不,不是賜予,本座願意把全部本源力量全部交給你!你就是這大陸最強的存在,是能代替本座完成尊上心願、得到主上賞識的最幸運之人!”

“本大爺看不上你那點肮髒的力量,留著過年吧。”

斬殺幻神後沒有停步,向跌坐在地的千煞靠近。

第二天清晨,門外驚呼把侍衛們驚醒,提前打開城門。

外麵有兩具無頭屍體,跪在英雄文靈揚留下的斷槍前,不明身份。

唯有斷槍邊留下的血書引起人們注意和揣摩,並最終確認那位城門邊劍客的身份:

“一朝覺逝墜凡塵,西去逍遙守空心。

今非師命驚夢醒,吾劍吾生徒求索。”

四句留在英靈斷兵邊詩句,被認為是消失已久的神覺之劍布蘭斯複出,並於城門外截殺毀滅教滅世奴後所作。

在往後歲月結合神覺之劍後半生,逐漸傳為“神覺一劍斷浮沉,邪魔萬古徒求索”之事暫且不提。

丘川城外發現兩具屍體的同時,一名身上染血的布衣青年擋在大軍行進隊伍前,要求見矮人王圭哀和眾鎮魔者。

提著滴血粗布袋的布蘭斯出現讓他們大感驚訝,以至於沒在意滴血袋子。

“矮人王圭哀,有件事本大爺想跟你確認。”

無禮的發言讓周圍侍衛忍不住拔刀,而圭哀及時抬手製止。

“本大爺當然不會空手求教,這兩家夥頭顱你們想要很久了吧。隻需告訴本大爺,到底是誰叫你們來丘川城,來天脊山及時支援的。”

頭顱滾落在地,連無名都瞪大雙眼,視線於布蘭斯和地上來回切換。

聽到神覺之劍的問題時,眾鎮魔者亦預感到什麽,視線聚焦在圭哀身上。

“現在差不多能說了。”

圭哀站起身,一字一頓沉聲道:

“是大魔法師轉世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