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五章一夢
置身無法觸底的空間,布蘭斯在此之前的自傲被突然殺上門的不速之客完全擊碎。
手臂無力、眼睛迷茫,雙腳懸浮在虛幻空間裏沒任何踏實可言。
從翻江倒海意識裏掙紮出的一瞬間,突然感覺周圍變得絕對平靜。
沒任何雜念在心中產生,四下靜悄悄,似是墜入與世隔絕的屏障外。
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我要去哪兒?
這種讓自己更加疑惑的想法出現時,麵前景象由亮堂堂卻黑漆漆的虛妄空間牆壁,扭曲變化成一副似曾相識的畫麵。
仍舊隔著透明無法越過的屏障,他看見被反鎖的屋子裏有個時不時發出慘叫的幼兒,以這個年紀不該擁有的臂力掀翻屋子裏各種陳設。
幼兒的腦海被痛苦折磨、直覺過度敏感。
視線轉向屋外,布蘭斯能看見被深深藏在記憶裏父母帶著與醫生對坐著。
他看見醫生無可奈何地搖頭,以及母親哭泣地倒在父親懷裏。
這算什麽啊!
難道要給本大爺回憶起那些早就被忘記的往事嗎!!!
布蘭斯在沒人能注意到自己的空間裏怒吼,但這種憤怒隨著畫麵進行逐漸減弱。
他看見為治好孩子精神瘋癲的病症,父母不僅拿出工作的全部薪水,還跪在親戚、朋友麵前請求借款。
到了最後甚至扣響六翼金融分部的大門,接下天價高利貸為請醫生治療年幼的自己。
已經知道這是天賦魔法所致的布蘭斯明白,就算父母把天下最厲害的名醫請來也無濟於事。
因為這是被動型天賦魔法帶來的痛苦,唯有那時候還沒出生的大魔法師轉世有能力幫助化解罷。
他想越過屏障去阻止父母,雖然神覺之劍時期的他能單槍匹馬踏破六翼大門,可沒錢沒勢的父母若是招惹上金融部的高利貸,絕對會落得淒慘下場。
果不其然,幼兒情況沒絲毫好轉,原本在村子裏還算比較富餘的父母,被六翼請來的黑勢力混混威脅。
如不是遠在縣城裏的長輩湊齊高利貸的還款,怕是連同那時候的布蘭斯都要一起遭劫。
不過幫助償還債款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必須把這帶來不幸的幼兒丟棄。
於是便在布蘭斯眼前上演了那最不願回憶的一幕。
幼年的自己被大漢團團包圍,做不出任何抵抗地被拋棄在大街上。
瘋孩子的到來沒有影響街道周圍居民正常生活。
畫麵觸動,布蘭斯再次睜眼時發現他竟是親身來到這熟悉的街道上。
哪怕身上作為神覺之劍的力氣還在,可卻被這該死的夢境壓製,隻能像當年那樣被迫在原地乞討——
因為過度饑餓已經讓他失去行動能力。
包圍全身上下的空虛無力感還在,布蘭斯能清楚感覺到這世界是虛幻存在。
他重新經曆著曾經差點被自己忘記的時光,漸漸成為街道上出了名的瘋子。
意識控製不住身體的礦狂怒和暴躁,即使是神覺之劍的精神也無法幹預這段真正發生過的事情。
身體看似包含著怒意打砸看不順眼的一切,真正傳回布蘭斯的感受仍舊失落與茫然。
這是在幹什麽,我在幹什麽?
匆匆數年過去,在布蘭斯的意識直觀感受下其實連一眨眼時間都不到。
他迎來的人生裏第二個轉折點。
被城市警衛直接拋到荒野,依靠直覺尋找能果腹的食物勉強生活。
直到手裏握住第一把可有皇甫的短劍,觸電般的真實感突然湧入布蘭斯的意誌。
為何會如此真實?
他在這場夢裏確認了遞給自己短劍之人的麵龐,和今後會再見的皇甫珪確實很像。
這把劍像是鉤起了被他壓製多久的感情,瘋劍遊俠行俠仗義,本人亦落入這虛妄與現實結合的幻境裏。
雖然搞不清是什麽情況,不過這樣重新找回曾經遊俠生活的快感很不錯!
就這樣,夢境的邊界開始模糊。
布蘭斯享受著被救百姓的感激,完成任務後官府粘貼出來告示的表揚,以及擊殺罪惡之人的痛快。
快要凝聚成型,徹底轉化為打消布蘭斯最後疑慮的真實感,在重回故鄉的時刻破碎。
他一如既往地斬殺那些欺負到父母頭上的村霸,可手感不再那樣凝實。
反倒每刺出一劍,都會讓手臂在不可知處虛化三分。
直到解決所有敵人,麵對父母似是看怪物般的眼神,布蘭斯渾然感覺不到這副身軀的存在。
這是我們的兒子?
他殺人了!他殺人了!
可我們必須保護他!
不行,這絕對不行。包庇一個殺人犯太瘋狂了,官府會把我們、我們新出生的幾個孩子,甚至在城裏的親族全部連坐!
布蘭斯像是能聽到父母的心聲,顫抖地往後退出幾步,口中喃喃道:“我不把他們殺了,你們今後就可能會被他們殺掉啊!”
以前被解救百姓的聲音,在這時突然出現在布蘭斯耳邊:
“多謝多謝大俠!”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們回去後會把您供奉起來的!”
對啊,這才是正常反應,為什麽——
聽到另一股來自內心深處的低語,布蘭斯渾身頓時如遭雷擊。
這個人好可怕啊,殺人還能笑得這麽高興!
快點把他打發走吧,說不定他下一個殺的就是我們!
這是個怪物!不要和他產生關係!
瘋劍,他是瘋劍!那個官府到家裏宣傳時特別提到過要小心的瘋子!
布蘭斯雙目失神,丟下長劍死死抓著自己頭發不放:“不,不應該是這樣!我是你們的救命恩人,我不是什麽殺人瘋子!”
保護這些人還有意義麽?
為了救下這些自私的家夥去拚命還值得嗎?
仍忘不了好幾次為解救被洗劫的村莊、遭到仇視組織報複,被犯罪團夥百餘號人圍在中間,每每拚到命懸一線終於把敵人全部斬殺。
本大爺幫你們解決了這麽多麻煩,你們居然認為本大爺是惡魔,是瘋子!?
本大爺拚死拚命為你們遮風避雨,卻被你們推到門外視為不詳?
從那一刻起,嚴重失落空缺感出現在無法彌補的內心。
神覺之劍布蘭斯以現在仍然在用的名號行走這片大陸,本大爺是遊俠,不給報酬是不會幹活的哦?
你們這群家夥是怎麽回事,打個劫身上隻帶這麽點錢?
軍隊······嗯,本大爺不會為你賣命,隻要能見到皇甫珪,跟著兵團出征又如何?
那段時間的布蘭斯雖然名聲大噪,可風評並不好。
即使隨手幫助路過的苦難者,都會毫不客氣地直接伸手索要報酬。
本大爺不是什麽愛心人士,幹了活就得給本大爺相應的報酬,沒錢?嗬嗬嗬,衣服脫下來!
你們認為本大爺殺人是為了娛樂,那作為遊俠索取報酬總可以吧。
得罪了一個大組織?有多大?······不行,本大爺不至於傻傻過去送死,砍這麽多人連劍都會卷刃吧。
本大爺可不能死,太早死了還怎麽看到你們這群明裏暗裏各一套的家夥,重新跪倒本大爺麵前哭著哀求?
盡管罵嘛,湊齊幾百枚金幣請本大爺抵禦山賊,肯定心裏還想著詆毀本大爺的話。
既然發現打不過這麽多山賊,本大爺把金幣放在這兒獨自離開也無可厚非罷!
帝國邀請我進入皇家兵團但不是買命,要我帶著幾個垃圾去迎戰整個小隊?
快別寄希望於此了,本大爺轉身離開肯定在你意料之中啊。
誰叫能刹那生死的劍經不起數量的消耗,本大爺死在這兒誰負責,你皇帝老兒麽?
違反了軍令?嗬嗬,本大爺正好不想幹了,什麽狗屁榮耀、地位,有保住這條命繼續活下去重要?
再怎麽說本大爺在別人眼裏是經曆過幾次“死亡”卻奇跡般又出現的人啊,當然比你們更明白活著的重要性。
這段時期每次斬殺對手無法得到實質反饋,布蘭斯像墮入虛空的殺人機器,完全感受不到手裏握著長劍、殺著人。
這種空虛感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在伊阿烏爾遇見皇甫珪的那場決戰,讓劍刃在每次碰撞間獲得真實的錘煉,讓布蘭斯重新獲得一份實質的感覺。
不承認?本大爺知道你就是這把劍的主人,別裝蒜!
哼,說我是個內心想得到別人認可卻在自暴自棄的可憐人?嘁,本大爺什麽時候需要被人認可了!
別人怎麽看本大爺有什麽關係,本大爺不照樣活得好好得?
你這家夥煩不煩!?
嗯·····沒錯,本大爺承認確實很享受被救者的感謝,但你能保證他們心裏不是在害怕本大爺,害怕動手把他們一起殺了而在求饒嗎!?
滾!本大爺不是在為這種事生氣!隻是覺得······覺得很不爽!明明是本大爺救了他們!
啊、啊啊啊啊,原來本大爺的名聲在外麵已經這麽臭了!咳,哼,關本大爺什麽事,都是他們無妄的猜想。本大爺憑什麽拚命去救他們還得不到真情實意的感謝,甚至連用來生活的報酬都沒有?
嘁,好,本大爺會試試的。要是沒用,到時候你必須再和本大爺打一場!
回歸的遊俠聲名鶴起,即使偽裝身份在小酒館裏,也能聽到吟遊詩人們的謳歌,百姓興奮的討論。
一切有關神覺之劍的話題在眾人看來,皆帶著對守護者的尊敬和感謝。
誰知道這些家夥是不是在表麵奉承本大爺啊。
算了,偶爾從強盜身上搜刮些補給勉強夠活,你們碰到本大爺就一個勁感到幸運吧。
魔法——這就是魔法!?
前所未有的危機從直覺深處襲來,從未有過的致命威脅逼近,無論怎麽躲避都不可能找到出路!
許久未曾爆發的求生欲爆裂,在不斷伸出的足以貫穿肉體的土錐間拚命躲避。
該死該死該死!
本大爺不該聽信聖皇教會那群死教徒的說法,來討伐這根本無法戰勝的大魔法師轉世!
是這段時間自信過頭了嗎,被這些家夥過譽的奉承忘記了什麽?
我的實力有限,我不配得到你們的讚譽。
你們······去找其他有能力的人吧,大魔法師轉世是個很好的選擇啊。
就算得到皇甫珪的勸說,布蘭斯還是封上星河劍的鋒芒,孤身一人黯然離開東方。
一路上看見不平之事,換做幾年前會毫不猶豫出手。
如今卻失去拔劍的勇氣。
不要來惹我,你我都是可憐無知的弱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