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

流香圃客房之外,易昕站在屋簷下,看著天際那輪皎潔的明月,俏麗的臉上一臉愕然,幾乎可以說是目瞪口呆。就在不久之前,她還看著外頭風大雨大幾番淒風冷雨心中有幾分幽怨情緒,結果轉瞬之間風雨停歇烏雲散盡,竟是露出了明月高懸天際。

她活了十多年,真是從未見過如此異象,一時間隻覺得腦子都有些轉不過彎來,如此看了片刻後,突然,她卻是聽到了從她身後的客房中猛然傳來了一聲呼喊聲,卻是蘇墨叫了起來,而且聲音裏帶著十分痛苦之意。

易昕吃了一驚,連忙回身從窗台邊看去,隻見在那客房中的床鋪上,蘇墨仍舊雙眼緊閉,但麵上肌肉扭曲,似乎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夢魘,身子不停地在床上扭動著,雙腳胡亂蹬踢,雙手緊緊抱頭,口中還叫喊著誰也聽不懂的胡話。

“啊……啊……嗚啊……”

陣陣苦痛喊聲,在這深夜裏著實讓人有些毛骨悚然,易昕不明就裏,但那人畢竟是蘇青珺托付給她照顧的,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棄而不顧。

所以,易昕趕忙跑到門口,推開房門跑了進去,來到床邊,用力壓著蘇墨,同時口中連聲叫喊著他的名字,希望能將蘇墨從夢魘中叫醒。

但蘇墨似乎深陷噩夢之中,無論易昕怎麽叫喊,他都好像聽不見,隻是拚命抱著頭顱扭動身子,哭爹喊娘地叫喊著什麽,最後甚至開始用手去撕扯抓撓身子。

易昕大吃一驚,連忙伸手壓住蘇墨的手,但是蘇墨的氣力在這種迷夢的情況下似乎變得比平時大了許多,好幾次易昕都險些壓不住他,不過也幸好蘇墨意識不怎麽清醒,並沒有真正故意去傷害易昕。

如此反複掙紮了好久,蘇墨的痛苦似乎才慢慢減緩了些,他的叫喊聲隨即平靜下來,神情似乎舒服了一些,不再有痛苦扭曲的樣子了。

易昕此刻已經是累得滿頭大汗,看到蘇墨這樣子真是如釋重負,直起身子長出了一口氣,抹了抹頭上的汗水。

再看蘇墨,隻見這男子直到此刻都還沒有睜開眼睛,躺在床上似乎又睡著了。易昕沒好氣地撇撇嘴,口中咕噥了一聲道:“真麻煩!”

說著,隨手拉過被褥給他蓋了,又看看周圍,感覺沒什麽事情後,就再度走出了房門,來到屋外走廊上。

因為那一輪明月的突然出現,而且在這月圓之夜中月光異常明亮猶如白晝,這夜色仿佛比之前還更明亮了些。易昕看了看那月色,隨即又望向天穹雲間的那個方向,臉色變得有些擔憂起來,低聲自言自語道:“出了這麽大的事,蘇姐姐他們就算在回來的路上,眼下也一定都趕去冬峰那邊救助幫忙了罷。真是的,怎麽會出這樣的事情呢……”

“啪!”

當她正自說自話的時候,突然從她身後傳來一聲脆響,嚇了易昕一跳,回頭一看,卻隻見客房的兩扇窗扉好像是被風吹著,關了起來。

易昕皺了皺眉,“哼”了一聲,忽然覺得身上似有幾分寒意,當下也沒有細思,大概是這夜色太涼了罷。

她伸手緊了緊衣襟,心頭卻忽然想起了很早以前在那次迷亂之地時,陸塵帶著她還有阿土行走在窮山惡水之間的事。她的心頭有一陣淡淡的溫暖掠過,嘴角還露出了一絲笑意。

她笑得如此甜美,卻完全沒有察覺在她身後突然有一抹陰影悄然湧來,向著她的背影撲了上去。

※※※

昆侖山上異變陡生,暴雨瞬間消散,天空出現明月,這樣的奇景不止是在山上,就連山下的昆吾城中也是被一時波及,隻是因為距離山峰太遠,昆吾城裏的人們根本看不到冬峰崩塌的那驚人一幕,但光是這樣,就已經足以令人驚詫了。

三界魔教潛伏在昆吾城中眼下身份地位最高的兩個人,毫無疑問就是範退和陳壑二人了。此刻他們站在了自家住所的房頂上,正向著遠處黑暗的昆侖山眺望著,麵上都有驚愕之色。

夜幕下的昆侖山顯得神秘異常,雖然他們看不到迷霧深鎖地帶的冬峰崩塌景象,但那道衝天而起的巨大光柱還是太過顯眼,想不看到都不行。

範退喃喃道:“這山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竟有如此異象?”

陳壑搖頭,道:“不知道,如此驚天異象,我也是生平僅見。”

範退突然神色一變,對陳壑道:“莫非是在昆侖派中那位神秘的不知身份的兄弟,做出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陳壑怔了一下,麵上顯露出幾分怪異之色,有心想要否認,但隨即細思之後卻似乎又不太敢如此武斷地否認,最後隻得苦笑道:“這事我還真不敢亂猜,但山裏麵多半是有什麽咱們不知道的大事發生了。”

範退沉吟之後,忽然握手道:“如此驚天異象,必定非凡。若是有寶物出世,必定乃是稀世珍寶、上古神器;若有人修成功法展露異象,則主神功大道功參造化;不管怎樣,都不可等閑視之,我即刻調集人手趕到此處,再令山上內應著力查探,看看昆侖派中到底發生了何事?”

陳壑想了想,道:“如此也好。”

說罷,他若有所覺,回頭向四下望去,隻見夜色之下,昆吾城中許多人家的屋頂高牆之上,都隱隱約約地有些人影站上高處,紛紛遠眺昆侖山脈的方向,顯然也是被那不久前的一幕異象所驚動了。

※※※

而在離昆吾城更遠的地方,荒郊野外的那一座無名山峰上,位於山頂絕巔的狹長斜坡,到處都是妖獸屍體,鮮血橫流血肉模糊如同黃泉地府煉獄一般的恐怖景象裏,在山峰的最高處,那塊大石上,這場在人族視線之外,充斥著最原始最野蠻也最赤裸裸生死暴戾你死我活的爭鬥,也到了最後的時刻。

黑狗阿土,苦撐到了最後一刻。

它擋住了所有覬覦它血肉的貪婪妖獸,踢開並咬死了每一隻攔著它路的阻礙,最後抵達了這座山峰最高處的時候,天卻下著狂風暴雨。

它所期待的、最渴望的月圓之夜的明月,卻不見分毫。

命運就像一隻邪惡的手,始終緊緊地扼住這隻黑狗的咽喉,讓它無法喘息,讓它痛苦呻吟,讓它瘋狂掙紮之後看著成功近在咫尺卻好像就要功虧一簣。

沒有一個人能夠忍受如此痛苦的折磨!

狗也一樣。

黑狗阿土憤怒甚至狂怒地對著黑漆漆的雨天怒吼著,但是毫無作用,而隨著它最後殘存的氣力在冰冷的風雨中逐漸消失,下方那兩隻始終等待著直到最後時刻,有著可怕的耐性與驚人實力的妖獸,終於開始慢慢向前走來。

貪婪的氣息再也壓抑不住,那仿佛是垂涎欲滴的聲音,阿土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氣力,就連身上的血似乎都已經馬上要流幹了。它隻能頹然倒地,不再去看那凶惡的妖獸步步緊逼而來,而是怔怔地看著黑暗的天穹,連叫都不叫一聲,就這樣沉默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黑狗唯一的眼睛裏,閃爍的是孤寂幽綠的光芒。也許在這一刻,它想到的還是陸塵吧,也許它還想著能夠呆在他的身旁,會是怎樣美好的一件事。

猩紅的舌頭與雪亮的獠牙,帶著粗重的喘息聲靠了過來,阿土掙紮了一下,卻還是倒在了地上。

一切,似乎已是命中注定!

直到,夜幕天穹中,那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裏,突然,降落下一道光。

一道皎潔明亮的月光。

烏雲散去,風雨收起,明月從陰雲背後躍然而出,高懸於夜空之中。冷冷清輝,幽然灑落。

無論是阿土,還是凶惡的妖獸,都是駭然抬頭望天,但過了片刻之後,突然,一聲沉悶的怪聲,陡然從黑狗阿土的身上傳了過來。

那有點像是“哢嚓”般的聲音,如骨骼撞擊摩擦的聲音,在月光下聽得如此清晰,甚至清脆得有些可怕。

阿土的頭,忽然抬起,它眼中幽綠的火焰,漸漸明亮起來。

近在咫尺的貪婪妖獸,突然身子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它們感覺到了一股從未感覺過的強大氣息,驀的從它們麵前那隻看上去幾乎是垂死的黑狗身上散發出來。

冷冷夜風吹過,萬物盡數匍匐,那隻黑狗全身異響一聲接著一聲,似乎全身的骨頭都斷了又重新自行接續中,那股氣息,竟是猶如王者,睥睨天下,目中無人。

黑狗阿土,慢慢站了起來。天空中的明月灑落下一道光柱,正正好照在它的身軀上,將它包裹在月光裏,有閃亮的光點升騰起來。

它身上所有的傷口,突然都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愈合,它的肌肉鼓起又低伏,身軀竟似在迅速膨脹,轉眼間竟長大到猶如獅虎一般龐大的樣子。

阿土的精神在快速回複著,它甚至冷眼看了一下那兩隻退後的妖獸,兩聲哀嚎聲中,妖獸落荒而逃,留下地上一片狼藉血腥。

阿土似有輕蔑之色,毫不在意,它站在山巔的最高處,仰望天穹,忽然間抬頭對月,發出了一聲淒厲而悠長的長嘯,聲震四野,回蕩在天地之間。

“嗷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