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家四寶是傻瓜,不說話,不理人,又呆又傻笑哈哈。”

“哈哈哈哈,傻瓜傻瓜!”

一群孩子的嬉笑聲從荷葉村的村口傳來,嘰嘰喳喳,又吵又鬧。

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是一棵高大蔥鬱的棗樹,樹上掛著青青綠綠的棗。

地上也散落了些樹上掉下來的小棗,和地上隨處可見的小石子混在一塊。

樹底下坐著個穿灰衣裳的姑娘,模樣呆呆的望著大樹上的棗。

很顯然,她就是孩子們口中說的餘家四寶。

她的腳邊,身上,堆積了許許多多棗,和半大不小的石子,身上的灰色衣裙沾了白灰,看不出顏色的小臉上也是髒兮兮,灰撲撲的,藏在灰下的肌膚卻有著明顯的紅腫。

長長的頭發亂七八糟盤在腦後,掉下來好幾搓細發,貼在她瑩白的脖頸上。

半大不小的男娃娃撿著地上的小石子,又一次砸了過去。

“傻子,你開口說話啊?”

“別砸了,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不會說話。”

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子站在邊上似乎有些不忍心的皺著眉,假聲勸阻著。

可惜無人理會。

尖銳的石子陡然碰上額間,嬌嫩的肌膚直接被砸破了。

鮮紅的血肆意流下。

樹底下的姑娘一下就紅了眼,茫然無措的看著人群,血順著眉毛滑過眼角,落在不幹淨的麵龐上。

想來是疼得狠了。

估摸著是頭回見血,孩子們慌了。

“血、流血了!”

不知道是哪個孩子高聲喊了一句。

其他孩子一下子就慌了神,害怕得一哄而散,留下那個扔石頭的男娃娃,和那個嚐試著勸阻的女孩。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一點血而已,又不會死的……”

男娃娃紅潤的臉蛋上有明顯的恐慌,抖著聲音自說自話,瞪了一眼站在邊上同樣慌張的女孩一眼。

隨後匆匆忙忙拔腿跑了。

站在原地的女孩愣了愣,等到男孩跑遠了,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

“姐、姐……”

“嘿!你們這是在那幹嘛呢?”

一道洪亮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嚇得女孩身子一顫,沒了動作。

說話的女人身形魁梧,臉上的肉隨著步伐一顫一顫的,走到兩人麵前,看著坐在地上的餘四寶,又看看站在邊上的小姑娘。

“餘家老五,你把四寶帶出來,又給遭欺負了?”

“沒、沒有,王嬸子,是她自己要出來的。”餘五丫哆哆嗦嗦的開口,眼神盯著自己破舊的布鞋,不敢抬頭看她口中的王嬸。

王嬸見怪不怪,半蹲下去,瞧了瞧地上坐著的餘四寶,看到她髒兮兮的小臉以及突兀的血跡,粗獷的兩道眉毛擰在了一起。

從兜裏掏出一塊粗布帕子,想要給她擦擦,手還沒伸到地方,又停了下來。

將帕子遞給一旁的餘五丫:“拿著,給你姐把臉上的血給擦擦。”

餘五丫聞言立馬接過帕子,抖著手上去給餘四寶擦臉,小女孩的手指纖細,捏著帕子用力的往餘四寶額頭上一抹。

抹去了灰,抹去了淋漓的血跡,卻是將四寶給擦疼了。

無助的轉動身子,四寶茫然的看著眼前給自己擦臉的妹妹,隻覺著額頭疼得狠,好看的眸子蒙上一層水潤的霧氣。

瞧著可憐極了。

王嬸子見狀趕緊將餘五丫手裏的帕子給奪了過來:“算了算了,看著小小丫頭沒想到也這般毛手毛腳。”

挨了訓的餘五丫委屈的低著頭,站在一旁不說話,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王嬸子也沒管她委不委屈,將手裏的帕子疊成方塊,輕輕捂在四寶的額頭上,也沒敢用力。

“四寶自己捂住帕子能不能?”

沒有反應,餘四寶隻顧著呆呆望著王嬸子,像是沒有聽見王嬸子說的話。

王嬸子也不惱,抓起四寶的右手捂在她額頭的帕子上。

四寶手一碰上帕子,就緊張的往後縮,想來還是疼的,可王嬸子沒得法子,隻能讓她自己捂著,索性強硬的按住了四寶的手。

這下四寶沒再縮,同樣灰不溜秋的小手輕輕的捂著帕子沒動了。

見她這般乖巧,王嬸子又問她:“那嬸子帶你回家行不行四寶?”

許是聽懂了回家兩個字,四寶雖然沒回話,卻是衝著王嬸子眨了眨眼。

看得王嬸子心下一喜,笑嗬嗬的站起身來,連同坐在墩子上的四寶也被她帶了起來。

見此,一旁站著的餘五丫立馬轉身,撒丫子就往家裏跑。

王嬸子不解的看了她一眼,倒也沒有過多反應,牽著四寶的手腕準備送她回家。

沿路上有幾個聊天的婆娘看了眼她們,又飛快的轉移視線,平日裏餘家四寶這傻姑娘她們能奚落幾句,但這五大三粗的王嬸子她們可招惹不起。

等她們一走,那幫婦人又聚在一塊兒開始嚼舌根。

“你說那王家嬸子對餘四寶那般好做啥,難道是想討回去做媳婦兒?她又沒有兒子。”

“哎喲,這劉大娘你怎麽腦子轉這麽慢呢,她沒兒子但有閨女啊,現在這世道,又沒規定女的隻能嫁男人,隻要有錢,嫁給誰不是嫁?”

一個穿花布衣裳的年輕嬸子手裏捧著幾顆花生,一邊搓皮一邊歪著嘴說道。

等她說完,另一個矮矮胖胖的婦女趕忙開口:“對哩對哩,沈家娘子說得沒錯,俺們荷花村裏好幾個女的不都是花銀子買的婆娘回家嗎。”

聽完兩個嬸子說話的劉大娘這會兒不開口了,鼓著眼睛盯著餘四寶和王嬸子的背影看。

“可她餘四寶是個傻的啊。”劉大娘想想還是問出了口。

將手裏剝好的花生一把塞進嘴裏,沈家娘子開口了:“傻的就少花些銀子唄,她王嬸子不就是打這主意?”

“我就說呢,原來是這樣。”劉大娘聽沈家娘子這麽一說,當即理清楚了,黝黑的臉上浮現一抹恍然大悟的笑,難看得緊。

沈家娘子看了眼覺得實在瘮得慌,索性帶著一旁的胖婦女走了。

另一頭王嬸子帶著四寶還沒回到餘家,半道上就撞上了幹完活準備回家的餘家大娘,也就是餘四寶她娘。

餘大娘剛從荷塘裏過來,瘦弱的身上全是幹涸的泥點子,帶著些許皺紋的臉上也滿是泥點,看到王嬸子帶著她家四寶,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王嬸子又在村口撿到我家四寶了?”

說完又看見四寶拿手捂著額頭,臉上還有沒擦幹淨的血跡,臉上端著的笑一下子就消了,轉為滿臉著急。

“四寶這是被人給砸傷了,嚴不嚴重,快給娘來瞧瞧。”一邊說一邊伸手要來摟四寶。

王嬸子忙把餘大娘伸過來的手給攔著了:“別別別,餘大娘,你看你這手上都是泥,四寶這傷得也不算嚴重,要不先回家再看看?”

一聽這話,餘大娘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將手在身側的衣襟上搓了搓,忙領著王嬸子和四寶回家。

四寶跟在兩人身後乖乖走著,捂著腦袋的又手也沒放下來,聽話得很,左手手心裏捏著一把棗子。

餘家上下原本一共七口人,幾年前餘三寶嫁了人,餘大寶又娶了妻,現在餘家還是七口人擠在一塊住著。

住的院子不算大,前後五個屋子,一間是廚房和堂屋公用,其他四間用來住人。

最大的屋子是餘家長子餘大寶和他媳婦兒劉秀蓮在住,餘家老漢住稍微小一點那間。餘家老二自己單獨住一間最小的,剩下那間半大不小的就是餘大娘帶著四寶和餘五丫在住。

屋子雖然不大,但是餘家院子倒是不小,空曠的院子裏地上曬滿了荷葉,留著一行小道落腳。

把人送到門口,王嬸子也沒打算多留,離開前叫住了餘大娘。

“餘大娘,下次可別再讓你們家五丫帶四寶出去玩了,回頭又給傷著。”

說完也不管餘大娘的反應,徑直離開了。

餘大娘聽完王嬸子的話,心裏有了主意,帶著四寶進了院子。

一進門,四寶就輕快的在沒曬荷葉的小道上小跑起來,一路跑到自己的屋子裏才停下。

餘大娘沒喊住她,隻得連忙跟上去。

餘五丫早就已經到了家,這會正坐在屋子裏,頂著一張委屈的臉瞪著進屋的餘四寶。

隨後在四寶身後進門的餘大娘一下就看見了餘五丫臉上的白眼,怒喝一聲:“餘五丫,你今兒個又把你姐帶出去了?”

被吼的餘五丫絲毫不怕她娘,梗著脖子道:“不是我,是她自己要跑出去的,我都沒有攔住。”

“你還撒謊?”餘大娘見她撒謊,氣得眼睛都紅了:“餘五丫,前幾回你帶四寶出去受欺負娘都不怪你,可今天不一樣,今天這都見血了!”

“就是她自己要出去的,我又不能讓那些欺負她的人聽我的話,她自己也不會反抗。”餘五丫鼓起臉還在頂嘴,滿臉不服氣。

“你還敢頂嘴,給我滾出去,要是還有下次,看我不拿棍子打死你。”

餘大娘深吸一口氣,懶得再管頂嘴的餘五丫,扯過盆裏的毛巾,將手上的泥擦幹淨,這才去幫四寶處理傷口。

四寶坐在椅子上,看看餘大娘,又看看餘五丫,不自在的將右手放下,輕輕扯了扯餘大娘的衣擺,伴著臉上的灰塵露出一抹甜甜的笑。

叫餘大娘眼眶一酸,忍不住落下淚來,連忙伸手抹了把臉。

輕手輕腳的將四寶臉上髒兮兮的灰塵和血跡清洗幹淨,又從櫃子裏拿出傷藥替她抹在額頭上。替她整理好後,餘大娘這才開口。

“四寶啊,你疼不疼?是娘不好,讓那些個沒教養的瓜娃子將你欺負了,下回可不要再亂跑了。”

說著說著竟是又忍不住落淚,餘大娘抬手摸了摸四寶白皙的清瘦小臉,心疼的看著四寶臉上的紅痕和傷口,不敢去碰。

餘五丫早就生氣的衝出了屋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餘大娘這會兒也沒心思管她,又問四寶餓不餓,說著就要給她去做晚飯吃。

等到餘大娘離開屋子,四寶在椅子上呆坐了會兒,才慢悠悠的往自己的**挪。

素色的棉被整整齊齊疊放在床頭,四寶站在床尾伸手去夠棉被,細長的手臂露出一截,白白嫩嫩的。

她在被子底下摸出一個布袋,將左手手心捏得汗津津的棗子,小心翼翼的塞進了布袋裏麵,笑得一臉開心。

幹淨的小臉上塗著黑乎乎的藥膏,被她不小心蹭在了被子上,四寶臉上的笑意變得有些淺了。

歪著頭,四寶十分認真的弓著身子,用手指一點一點將藥膏給抹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