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廳堂裏,兩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在等著陸邀和虞了。

“他們怎麽還沒回來?”

程西梧第三次從門口繞回來坐下,嘴上問得隨意,手指敲得桌麵嗝噠響。

“他們是主角誒,後麵還有很——多很多流程要走的,跟我們上去瞄一眼又下來的不一樣。”

文遠一本正經地解釋,說完了,頂著一幅單純的表情問程西梧:“你怎麽這麽著急?等了了回來有什麽事情嗎?”

“沒有。”程西梧否認:“隻是他們一直沒有回來,我擔心他們在路上出什麽事。”

文遠:“出事?哈哈別逗了,怎麽可能,這裏整片山都是陸哥地盤,哪塊兒他沒踩過?哪塊兒他不熟?”

王文嫣在用路上撿的鞭炮包裝的紅色塑料紙疊愛心,蘇慧目光不自覺被吸引,王文嫣發現了,慢條斯理收了尾,將愛心遞到蘇慧麵前。

蘇慧驚喜:“送我嗎?”

王文嫣手背托著下巴,懶洋洋點頭:“嗯哼。”

“謝謝。”蘇慧接了,愛不釋手。

王文嫣看了,忽地輕笑一聲:“幸好我不是個男人呐。”

蘇慧:“啊?”

王文嫣:“姐妹,這麽好騙,我要是男人,指不定也騙你了。”

她話裏有話,蘇慧沒聽懂,正想細問,文遠忽然指著門口:“喏,快看,那不就回來了嗎?”

眾人齊轉頭望向門外,兩個被等候已久的主角終於出現了,正往客棧回來。

虞了穿著陸邀的鞋子,類似草編的拖鞋,但鞋底柔軟,並不會覺得粗糲劃腳,就是尺寸大了些,每走一步,腳跟和鞋底的距離都快拉成九十度。

陸邀赤腳跟在他手邊,手裏拿著一隻係了紅蓋頭的山神麵具。

兩個人看著似乎有哪兒不對勁。

陸邀一頭的短寸看不出什麽,虞了頭發長一些,就能看出明顯的淩亂,抱著懷裏揉成團的紅色衣服,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上兩歲。

兩人肩並肩在走,離得不是很近,也沒有做什麽勾肩搭背的動作,但莫名就是叫人覺得熟稔親密。

程西梧忍不住皺了眉頭。

“你們都在這兒坐著幹什麽?”虞了邁進門檻,就看見屏風後麵全是人。

“等你們啊。”文遠臉趴在椅背上,笑話陸邀:“陸哥,幾歲了走山路還打赤腳。”

陸邀沒說什麽,虞了倒先踢了踢腳:“沒,他鞋在我這兒呢。”

那表情就像在說:什麽啊我們陸老板從頭到腳都成熟,一點也不幼稚。

離得近了,程西梧總算發現他們哪裏不對:“了了,你頭發和褲子怎麽都濕了?”

虞了看起來心情很好:“我們抄了小路,去水潭裏遊了一圈。”

程西梧:“你們沒在大殿裏走流程?”

虞了:“大殿裏沒什麽流程的,拜個堂熏個艾草就結束了。”

“……”拜個堂?

程西梧嘴角抽了抽,眉頭皺得更深。

文遠睜大眼:“好家夥,踩水不帶我是吧,我們辛辛苦苦等你們,你們卻在山上快快樂樂玩兒水!”

虞了樂了,順手就拍拍他的頭:“下次一定,還有,你們山裏的水好涼快。”

“先上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了。”陸邀捏捏他後頸,提醒他:“濕的穿著不難受?”

虞了耳朵剛下去的熱度又上來了,喔了一聲,收回手悶頭就往後院走。

陸邀那句“我也是,畢竟第一次拜堂成親”殺傷力太強了,都到這會兒他後勁還沒緩完,聽見他聲音就覺得胃裏在咕咚咕咚冒氣泡。

陸邀依舊跟在他後麵,餘光裏投來一道目光,他懶懶掀起眼皮看過去,程西梧沉默看著他,眼神複雜。

陸邀卻沒有多餘的情緒,對視不過一秒又漫不經心將目光收回,沒把什麽放在眼裏,邁步虞了一起離開了廳堂。

“還看呢。”周斐憋到這會兒才敢吱聲,斜眼睨著關證,用隻有他們兩個才能聽見的音量:“人都走了。”

關證:“跟你有什麽關係?”

周斐:“沒關係啊,我就隨口說說,有人從早上起就盯著山神新娘子可勁兒瞅,恨不得眼珠子都掉上去,我看著稀罕。”

關證臉色沉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周斐:“我想說什麽你不知道?還是說非要我明確點出來?嘿嘿,也行,我早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了,每次一扯到虞了的事你就——”

關證臉色黑透,騰地站起身:“警告你別到處胡說,不然我一定讓你後悔!”

說完繞過桌子大步離開了廳堂。

周斐翻出白眼切了一聲:“敢想不敢當,孬種。”

-

趙小鬆的冰粉攤支在陸邀客棧門口,六塊錢一碗,幹淨量足,生意做得那叫一個如火如荼,甚至都能幫著路爺爺賣點兒竹蚱蜢了。

也是因為占盡了地理優勢,他才能發現他遠哥店裏一個客人見天兒地帶著女朋友往他老大這兒跑。

頻率過度頻繁。

“那個人是了了哥哥的朋友嗎?”

某日上午,他端著做好的第一碗冰粉給陸邀品嚐時,好奇問了這個:“不然怎麽天天來找了了哥哥。”

“算是吧。”陸邀語焉不詳。

趙小鬆喔了一聲,想了想又道:“我說我不太喜歡他會不會得罪了了哥哥?”

陸邀抬起眼:“為什麽?”

“未成年的第六感你曉得伐?”

趙小鬆說得頭頭是道:“而且我感覺他八太行,昨天他女朋友來的時候磕到門檻差點兒絆倒,他都不扶一下的,就問了句‘沒事吧’,要換成張女士,可不得插著腰噘得他三天三夜抬不起頭。”

他說完,看陸邀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噘了噘嘴:“不會吧老大,你也跟他是朋友?你眼光好差。”

陸邀:“你的意思是你了了哥哥眼光差?”

趙小鬆:“我才沒,了了哥哥那叫人緣好,走哪兒都討人喜歡!”

“油嘴滑舌修煉得不錯。”陸邀隨手從櫃子裏摸出一塊兒薄荷糖扔過去:“不是朋友,我也不喜歡他。”

趙小鬆開心了,剝了糖塞進嘴裏,衝他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咱們黛瓦幫,英雄所見略同!”

剛一轉頭,方才談話內容的主角就出現在了客棧門口。

趙小鬆回過頭,在程西梧和蘇慧看不見的地方對陸邀做了個嘔吐的表情。

陸邀挑了挑眉,伸手將冰粉拎到麵前。

“陸老板早。”蘇慧禮貌道:“不好意思,我們又來打擾了。”

“沒事。”

陸邀笑容漫不經心,應了蘇慧之後便坐下開始忙工作,完全忽視了她身邊還有一個程西梧。

後者也沒說什麽,隻是很簡單的點了點頭,帶著蘇慧就去了後院。

人走後,陸邀撥通了文遠的電話。

陸邀:“你客棧的公共廚房打算什麽時候收拾出來。”

文遠:“我這兒又不提供三餐,我收拾它幹嘛,怎麽,程先生又去你那兒蹭飯了?”

陸邀:“你說呢。”

文遠嘿嘿笑了兩聲:“幹嘛這麽不爽,他們是吃白食沒給錢?”

陸邀:“給了。”

文遠:“那不就結了,賺錢的事兒你還不想寫獨攬,別忘了你還是個資本主義霸道總裁好吧?”

陸邀輕飄飄反問:“我缺他這點兒?”

文遠:“那是?”

陸邀:“單純煩他。”

注定掀不起什麽浪,就是看著膈應。

後院廚房。

“小夥子,小姑娘。”兩人天天來,張姨都眼熟他們了:“今天想吃吃什麽?”

程西梧:“還是麵吧,謝謝。”

蘇慧看虞了在吃燒麥,一顆顆蒸得晶瑩剔透,讓人食欲大增:“那我跟了了一樣吃燒麥。”

兩人和虞了圍著一桌坐下,虞了跟他們閑聊問著他們這兩天都去逛了哪裏,就是不知怎麽聊著聊著,話題就聊到了陸邀身上。

“了了,你和陸老板很熟嗎?”程西梧問。

虞了笑道:“我都在這兒住了這麽久了,不熟也熟了吧。”

程西梧低頭和麵,狀似隨口一問:“那你覺得陸老板他人怎麽樣?”

虞了不假思索:“他人很好啊,特別好,全方麵的好,什麽都會,特別可靠。”

程西梧:“……什麽都會?”

“是啊。”虞了說:“我剛來這邊的時候很不適應,一天出一個問題都算少的,要不是因為有他在,估計我早就呆不下去跑路了。”

程西梧不由得握緊了筷子,笑容保持溫和:“聽起來,他很照顧你。”

虞了笑起來:“沒辦法,我也不想,主要他給的實在太多了。”

程西梧:“……”

“哦對了。”虞了想起來什麽,炫耀寶貝似的:“你們看出來了嗎?陸老板以前還是個兵哥哥。”

“哎呀,這樣嗎,我就說。”

蘇慧聽到這兒忍不住了:“頭回看見陸老板就覺得他特別板正,氣質也是又沉又穩,跟普通人不一樣,原來是部隊裏養出來的。”

“是吧。”虞了高高揚著嘴角,聽見別人誇陸邀,比聽見有人誇他還高興。

蘇慧抿著嘴笑,打趣他:“所以這就是你總粘著陸老板的原因?”

虞了眨眨眼:“啊?我有嗎?”

“怎麽沒有?”

蘇慧一條一條跟他細數:“之前我是不知道,光是這幾天裏,也不知是誰,每次在陸老板洗東西時候就要跟過去玩兒水圍觀,陸老板去櫃台要跟著,陸老板出門買東西要跟著,就連陸老板去喂水財也要跟過去摸兩把狗頭。”

蘇慧放下手,笑眯眯道:“如果這都不算黏著?”

虞了做這些時隨心所欲的,想去就去了,從沒多想什麽,如今逐條被蘇慧單拎了提出來他才發現,好像……確實是這樣。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是很喜歡跟在陸邀屁股後麵,很喜歡待在他身邊。

而陸邀也是完全由著他,才讓他在縱容中逐漸迷失,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莫名其妙成了跟屁蟲。

“好像真的是這樣……”

虞了撓撓脖子,有點不好意思,卻又心情很好的模樣,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哎,幸好陸老板人好脾氣好沒趕我。”

程西梧默不作聲退出了群聊,安靜聽著他們聊天,就是扯出笑容的弧度有點難看。

蘇慧:“所以才說你們關係真的很好呀,要不是知道你第一次來黛瓦鎮,我還以為你們之前就認識很久了。”

虞了不知想到什麽,睫毛飛快顫了顫,小聲道:“啊……哈哈,也沒有很久吧。”

蘇慧:“什麽?”

“沒什麽。”虞了用玩笑扯開話題:“我跟他都對著菩薩拜過堂了,關係不好也說不過去吧?”

蘇慧:“拜堂?你們——”

“了了,昨天你去過的那個水潭在哪兒?”程西梧放下筷子再次開口,正好截了蘇慧的話。

虞了:“就在山腳下,不過得從另一個進山口過去,上山走那條路的話會繞一大圈。”

“能帶我們去看看嗎?”

繼上次發出邀請被拒後,程西梧不死心地再次嚐試:“我們上山時是看見了一條水路,小慧想去走走,可惜找不到下去的路。”

已經拒絕過一次了,虞了不好再拒絕第二次,加上他也挺想再去踩踩水,正要答應,很不巧的是程西梧就接了一通工作電話。

那邊好像有什麽事催的急,程西梧沒辦法,隻能先回文遠客棧處理工作,進山計劃還沒開始便宣布夭折。

他回去有工作,但是蘇慧沒有,回去也是無聊,索性就留下了。

王文嫣下來的時候,虞了正好端了飯菜去喂大黃水財,廚房就剩蘇慧一個人悠哉地吃著早餐。

“早。”

兩個客棧加起來就她們兩個同齡女孩兒,加上昨天的塑料愛心讓蘇慧對王文嫣挺有好感的,看見王文嫣便主動笑著跟他打招呼。

“早。”王文嫣點了粉酸辣粉,打著哈欠懶洋洋在桌邊坐下。

“對了,一直沒有自我介紹,我叫蘇慧,蘇州的蘇,聰慧的慧,你呢?”

“王文嫣,文化的文,姹紫嫣紅的嫣。”

“好聽!”蘇慧笑眯眯誇了一句,又問:“聽了了說,你們都是大學生是嗎?大幾啦?”

王文嫣聞言挑了挑眉:“現在是晨間問答時間?”

蘇慧連忙擺手:“不是,我就是好奇隨便問問,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的。”

“沒什麽不想回答的。”王文嫣手托著下巴:“我們大四,出來做課題。”

“大四,真好。”蘇慧有點羨慕,她畢業三年,好多同學都沒聯係了。

“也沒什麽好的,就那樣。”王文嫣偏過頭,眯起眼睛看著她:“那你呢,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你那個未婚夫呢?”

蘇慧:“他有工作,先回去了。”

王文嫣:“有工作,所以就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

蘇慧解釋:“不是,是我自己覺得回去沒事做也是無聊,想留下再坐坐——”

王文嫣:“嘖嘖,一個男人帶自己未婚妻出門旅遊不僅讓未婚妻覺得無聊,甚至把人獨自留在外頭,聽起來怎麽這麽能呢?”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蘇慧想說話,可惜一張嘴又被王文嫣慢悠悠搶了過去:“姐妹,你這未婚夫真挺有意思的。”

她撚著指尖,大紅色指甲油鮮亮得晃眼:“別誤會哦,我也是單純好奇問一下,你究竟是看上了他哪兒了呢?”

虞了守著水財吃飯吃到一半,看見陸邀拿著個梅花改刀從樓上下來去了廳堂,不由自主就想跟過去看看。

不過下一秒忽然猶豫了起來。

大意!差點兒又黏上去了。

他糾結地咬了咬後槽牙,低頭摸摸水財腦袋:“奇怪,水財,你老大怎麽像朵花兒一樣,害我這隻蜜蜂看見了就想往上湊。”

“哎,你說他會不會其實也被我黏得有點兒煩了,但是因為脾氣太好,所以才一直忍著沒說?”

“我們陸老板真慘,果然人善被人欺,要不今天換我忍忍,讓他清淨清淨?”

半分鍾後。

“……算了,能忍者多勞。”

他最後呼嚕一把狗頭,興高采烈跑進廳堂,扒在櫃台往裏看:“陸老板,忙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