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璟聽說林紈紈入宮,且與太後一起去探望皇上後,心裏就生出了一種不安。

他實在沒想到林紈紈會有這等勇氣!

尋常女子遇到此事,隻會想著隱瞞,她倒是好,竟然敢向皇上告狀了。

不過父皇應該不會相信,再者,就算信了她,去派人調查,那下藥的人也會說是對林紈紈見色起意。畢竟是關乎一個家族的存亡,此人絕不會出賣舅父。故而,陸璟並不擔憂,就是有一件事有些猶豫——要不要去告之父皇,林紈紈是被陸昭帶走的?

去的話,意圖未免太過明顯。

可不去,這便宜真是被陸昭占了!

權衡再三,他最終還是選擇不露麵,不然林紈紈前腳去了逸羽軒,他後腳再去,父皇恐怕會以為自己在監視他。

林紈紈回府後,等到晚上便與父親老實交代了自己去見皇上一事。

出乎意料,林鏡清竟是先問皇上是何態度。

“皇上果然偏袒二皇子,說如果抓到下藥的嫌犯,一定砍了他腦袋。”

林鏡清唔一聲:“這確實是皇上的做派。”

林紈紈見他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愣愣的道:“爹爹不怪女兒嗎?”

燭光下,小姑娘的神情十分驚訝,林鏡清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揉揉她發頂:“你除了有些衝動外,此計倒是甚好。經此一事,皇上必然會對二皇子生疑,”他頓一頓,“紈紈,你真的想嫁給太子?”

這女兒除了是為出氣外,還想幫陸昭吧?

林紈紈的臉一紅,垂下眼簾捏著手指道:“爹爹會不會反對?”

他就算反對,女兒又肯聽嗎?林鏡清曉得她的脾氣,必然會跟自己鬥智鬥勇,也不知要膠著多久呢。且別說陸昭一副對女兒情根深種的樣子,將來真的登基,誰知道會不會一道聖旨下來,把女兒直接封為皇後。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畢竟皇上的情況不太樂觀,除非徐家能有先發製人的本事……林鏡清眼眸眯了眯,現在他的作用很關鍵。他從無支持陸璟的念頭,那麽,就隻能是選擇站皇上,還是站陸昭。

長江後浪推前浪,林鏡清心想,陸昭之前立下戰功,軍心所向,還有個在澄州掌數萬兵馬的舅父張隨,真有父子倆反目成仇的一天,必將掀起腥風血雨。

還是和平點好吧。

林鏡清笑一笑:“為父隻望你這一生歡歡喜喜,嫁誰不重要。”

那是同意了?林紈紈抬頭看著父親,眼角一熱。

前世她看錯人,必定是讓父親左右為難了,還好今世她沒有重蹈覆轍。

“多謝爹爹。”林紈紈撲到父親懷裏,“殿下不會讓爹爹失望的。”

竟高興成這樣了,可見女兒是有多喜歡這位太子,林鏡清拍著女兒的後背,一時心緒複雜。

……

大理寺很快將下藥的嫌犯秘密抓捕,調查出結果去稟告給皇上。

“說是三月踏春時見過林姑娘,此後念念不忘,得知她要去孟府賀壽,買通了孟府一個丫環下藥。此丫環,微臣也審訊過了,證詞一模一樣。”

皇上沉默著,摩挲著手裏的麻核桃。

“他是否見過璟兒?”

“嫌犯不知誰是二殿下,隻說要對林姑娘下手時,突然走入一男子,他受到驚嚇便跑了。”

也確實是太巧了些,難怪林紈紈稱他是與別人串通,皇上目光閃了閃,讓大理寺卿尋個借口,將那嫌犯斬首。

隻是,事情沒消停多少天,皇上就看到一封奏疏,稱聖君纏綿病榻,是身側有妖星未除,意欲圖謀大魏江山,字裏行間竟是有請他廢太子之意。

“臣以為這唐文哲言語有失。”林鏡清征求皇上意見,“不過他此前頗有政績,也不知為何竟上呈如此荒唐的奏疏,或罰俸一年……”

“罰什麽俸祿?”皇上大怒,將那奏疏擲於地上,“摘了他烏紗帽!”

唐文哲一向是投靠徐家的,皇上心裏清楚,此時當真是氣惱無比。

這是成心不給他好好靜養呢,就怕他死了,皇位被陸昭繼承,便不管不顧的來折騰他,一會設計林紈紈,一會兒又來妖言惑眾。皇上冷笑一聲,真是腦袋糊塗了,此事是他們徐家能管的嗎,他們也配?

這儲君之位他想給誰就給誰!

皇上一陣咳嗽。

林鏡清道:“皇上勿氣,隻是他一人胡言亂語罷了。”

“表麵是一人,但背地裏是誰指使,你林首輔看不出來?”皇上擺擺手,“你不用束手束腳的,還給徐家麵子。你替朕辦成了多少事情,給大魏做了多少貢獻,那徐家做了什麽?”不過是憑著他對徐飛燕的寵愛。

可是,不管是徐飛燕,還是徐家,他們都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他們何曾真的關心他,到頭來,一個個都是盯著儲君的位置。皇上越想越是生氣:“傳令下去,貶兵部左侍郎徐彥輝為五品禮部郎中!”

門外的小黃門們紛紛咋舌。

出了一口氣後,皇上感慨:“懷勳,朕身邊隻有你了。”

林鏡清道:“皇上為何這麽說,天下百姓,文武百官無一不是因皇上才會有富足的日子可過,誰不真心擁戴皇上,期盼皇上延年益壽?”

皇上聽了便很高興,過會又詢問道:“紈紈最近可好?朕也是看著她長大的。”語氣頗為關心。

林鏡清回答:“一直在學女紅呢。”

“這年紀也該定親了吧?可有心儀的公子?”這小姑娘他原是很喜歡的,奈何……最好是快些嫁出去。

“小女靦腆,不肯告訴臣。”林鏡清借著這機會道,“假使臣問出小女心儀之人,皇上可願意賜婚?”

皇上一怔。

他忽然就想起了陸昭。

假若林紈紈喜歡的是陸昭……

應不至於吧?他很久沒見林紈紈入宮了,上回來也是因為陸璟。

想著,皇上對林鏡清又多了幾分愧疚。

他們君臣之間已有二十多年的感情,說實話,天下也沒有能比林鏡清更讓他覺得信任的官員。如今他開口,自己又能拒絕嗎?這些年大魏能有這等富庶安寧,林鏡清的功勞最大,他真的能讓這位臣子寒心?

他如今又是那麽的需要林鏡清,皇上笑道:“當然,隻要是紈紈喜歡的,朕一定賜婚。”

“多謝皇上,”林鏡清深深行了一禮,“臣替小女也謝過皇上。”

徐彥輝的貶職在朝堂引起軒然大波。

徐彥輝是根本沒想到唐文哲會如此衝動,竟然上奏了這麽一封奏疏,他並沒有授意啊!他派人四處尋找唐文哲,可唐文哲被撤職之後竟是銷聲匿跡了。

此時,他才隱隱生出一個念頭——唐文哲根本就沒有犯傻,他顯然是有預謀的,他背叛了自己!

在後麵操縱之人,不用猜都知。

徐彥輝急忙聯係皇貴妃,想讓她冷靜,可皇貴妃早前就已經感覺不妙了,隻是兒子一再勸說方才忍著。如今兄長又被貶職,那仿佛是壓在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哭著跑去找皇上,求皇上收回成命。

一身素裝的徐飛燕真就是楚楚可憐,皇上淡淡看著:“你是說朕做錯了?”

“皇上,妾身並無此意,隻是哥哥到底犯了何事,皇上竟要將他貶為五品?”徐飛燕膝行上來,拉住他的袍腳,“皇上,哥哥對皇上一向是忠心耿耿啊!”

兄長絕對不能被貶職,不然哪裏還有官員願意站在徐家這一邊,願意匡扶陸璟?

本來形勢就不好,再這樣被皇上責罰,他們再無出頭之日。

可徐家的榮寵是他給的,如今剝脫了也是他的自由,皇上推開徐飛燕:“你不用替他求情,朕的聖旨已經下了,絕無收回的可能。”

“皇上。”徐飛燕又再次上來拉住他,眼淚一顆顆落下,“都是妾身的錯,求皇上看在妾身與皇上多年的感情上,饒哥哥一次!皇上,哥哥他真的是一心為大魏啊!”

幾何時,徐彥明被撤職,徐飛燕也在他麵前哭,說是沒有管教好堂弟,讓堂弟犯了錯。這一回呢?她卻讓他饒她哥哥一次,可見是真的著急了。

皇上看得更清楚了,淡淡道:“朕要是不饒呢,你是不是要給朕下藥?”

問得突然,徐飛燕完全沒有防備,僵硬著,嘴巴張著好一會兒才道:“皇上,皇上這是在說什麽……”

裝得晚了,皇上心想,原來那事還真是徐飛燕母子倆合謀的。

真是了不得啊,皇上看著徐飛燕,心裏失望透了。這些年,他這麽寵著她,甚至不惜讓母後生氣,可徐飛燕就是這麽回報他的?她就這麽想要陸璟成為太子,以至於絲毫都不顧及他的身體?

隻是想著他死後,不能讓陸昭奪得皇位。

皇上諷刺的笑了下:“飛燕,你是不是覺得朕馬上要駕崩了?”

“沒有,妾身怎麽會這麽認為?”徐飛燕一陣慌亂,“皇上隻是微有抱恙而已,皇上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她抱住皇上的腿,“皇上,妾身天天在心裏為皇上祈禱,是皇上不想見妾身,便是哥哥,也在為皇上……”

“別再提徐彥輝了,”皇上突然將案上一疊文書往她身上擲去,“你以為他整日都在做些什麽?”樹倒猢猻散,徐彥輝一被貶職,便有好幾位官員將他之前做得齷齪事翻出來,“朕還留著他腦袋,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徐飛燕垂下頭看了其中一頁文書,不由心驚肉跳。

到底是誰出賣了兄長?怎得有這麽多的罪狀!

“皇上……”她再不敢多說,跪下來磕頭,將額頭磕出了血,青石板上漸漸都印出紅色。

皇上冷冷看著,竟是覺察不出心底一絲的柔情。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到二十年前的那日,他聽到母後與張蕣華的對話。

母後勸張蕣華主動些,不要讓徐飛燕獨寵後宮,張蕣華卻說,“兒媳知道皇上想要什麽,可兒媳做不到。”

她從來都是坦坦****的,學不會跟嬪妃爭寵。

她也看出自己到底為何那麽的寵愛徐飛燕,可她就是不願意低下她驕傲的頭顱。

她就如同一棵蒼天大樹隻顧自己蓬勃的生長,枝葉繁茂,將一身的陰影留給他。

如今她在天之靈,看到自己活得這樣的失敗……與母後情分薄了,與陸昭宛如仇人,便是連徐飛燕,陸璟,他又何嚐有一刻得到過他們的真心?

他是真的沒有過好他這一生啊。

皇上猛然間吐出了一口血。

徐飛燕一聲尖叫:“皇上!”

沒料到皇上竟吐血暈了過去,小黃門們慌了手腳,一個個忙著請太醫,忙著扶皇上,忙著去稟告太後太子,逸羽軒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