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謝憐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它,道:“這是怎麽了……”

花城卻微一側身,避開他的手,還在刀柄上狠狠拍了一掌,道:“沒怎麽。別理它。”

令諸天仙神聞風喪膽的詛咒之刃彎刀厄命被他一掌打得一響,抖得更厲害了。這時,謝憐又聽風信在通靈陣裏道:“花城為什麽能在仙京用縮地千裏?!這門到底要怎麽才能打開?!”

師青玄道:“南陽將軍!我我我!我大概知道怎麽開,之前我跟太子殿下出公務的時候吃了花城這招不少苦,你先拿兩個骰子在門口丟一下,再打開門試試看。”

謝憐想起來了,方才,他可不正是無意間在大殿裏擲了兩個骰子玩兒嗎?他和師青玄在地龍洞和野人精前奪命狂奔的狼狽仍曆曆在目,若是真讓他們也打開了門,不知又要遇到多少危機,忙道:“且住!千萬別!小心啊!”

然而,他的聲音並沒有傳進通靈陣裏。恐怕是在仙京時沒空及時補充法力,現下法力枯竭,隻能聽,不能說了。而且就算能說,大概也已經遲了,風信似乎二話不說就照師青玄所說的做了,從何得知的呢?因為下一刻,風信在通靈陣裏就突破然破口大罵了起來。他一激動就罵人,一罵人就格外不堪入耳,為淨視聽在此不做轉述。眾神官可都密切關注著這事呢,忙問道:“將軍,你怎麽啦!”

慕情的聲音傳來,也是極為愕然:“這什麽地方???”看來他也和風信一道進了門。師青玄道:“你們小心啊!擲出來的點數不同到的地方也就不同,你們擲出了幾??”

慕情道:“他丟了個四!”

謝憐聽風信罵聲裏還帶著一絲極難覺察的慌亂和恐懼,擔心他們遇到了極危險的境地。他聲音傳不進通靈陣裏,卻想起這個法術的主人就在眼前,顧不得別的,忙問道:“三郎,骰子擲出四點後打開門看到的是什麽?”

花城道:“隨機。擲骰子的人覺得什麽地方最恐怖,打開門就會到什麽地方。”

話音剛落,隻聽慕情冷冷地道:“讓你搶著丟,丟出個女浴來!給我我來!”

聽到“女浴”,謝憐一把捂住了臉。

風信慣來是對女人敬而遠之的,談之色變,猶如洪水猛獸,對他來說,女浴堂,果真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了,比什麽虎穴龍潭都深不可測。聽上去慕情成功搶到了骰子,謝憐鬆了一口氣,然而,不出片刻,兩人又是一陣怒叫。師青玄崩潰地道:“兩位將軍,你們這次看到的是什麽東西啊?”

那邊卻無人應答,隻傳來“咕咚咕咚”的一陣奇怪聲音,仿佛兩人都沉進了水裏。眾人屏息凝神,半晌,風信突然呸了好幾口,仿佛破出了水麵,在吐什麽東西,大喝道:“黑沼巨鱷!”

原來,兩人前腳才落荒而逃逃出熱氣騰騰的女澡堂,慕情丟了這一把,後腳便一腳踩進了沼澤迷地。泥沼瞬間沒過了腰,淹過了口,勉力衝出後,又有數十條奇長無比的鱷魚精團團圍了上來。這些鱷魚精條條長逾四丈,常年食人,都修出了人手人腿,劃動起來,畫麵令人窒息,看得兩人惡心不已,半身陷在沼澤裏一身黑泥地狂打鱷怪,打來打去,風信無法忍受地道:“還是我來,把骰子給我!你不也沒有丟對!”

慕情卻是從來不肯認輸的,轟出一道白光,道:“鱷怪好,鱷怪哪有女浴傷風敗俗,誰知道你還會再擲出個什麽。給我!”

風信怒道:“他媽的,我剛才不是已經給你了?!骰子呢?!”

兩人完全忘記了神識都還連著通靈陣呢,都嫌棄是對方手氣不好,又開始砰砰乓乓對打起來,骰子也不知丟哪裏去了。眾神官在通靈陣裏聽他們即時對罵,看熱鬧不嫌事大,精彩精彩,太精彩了,兩位將軍終於撕破臉皮不端著了,忍笑忍得要瘋,有的甚至在自己的神殿裏便狂捶起了寶座,恨不得到親臨現場去呐喊助威。

雖然風信與慕情運氣似乎都不太好,但他們都是武神之尊,這些山野精怪什麽的頂多隻會給他們添一些麻煩,使他們無法追擊,倒也不算是大危機。謝憐隻盼著他們早些放棄、早些解脫,同時略感慶幸,方才的點數丟得妙,沒丟出妖怪,一丟就丟出了花城,邊走邊道:“那骰子我方才丟出了一個兩點,是不是隻要投出兩點,就能見到你?”

剛說完,立刻發覺這個問法聽上去有點怪,聽起來仿佛他十分想見花城,微覺不妥。花城卻道:“不是。”

謝憐感覺到了一絲尷尬,搔了搔臉頰,道:“哦,原來不是。那我弄錯了。”

花城走在他前方,道:“如果你想見我,不管丟出幾點,你都能見到我。”

聞言,謝憐喉間一動,連要說的話也忘了。

他還來不及細細咀嚼這句話是幾個意思,忽聽通靈陣內一人沉聲道:“我來!”

這人說了這一句之後,不多時,一道炫目白光劃過天際,一聲驚天動地的金石裂響,花城與謝憐二人的去路,被擋住了。

待那道白光漸漸冷卻,漸漸淡去,謝憐終於看清,這從天外飛來,擋在他們麵前的,是一把劍。

這把劍修長纖細,斜斜插入地麵,劍身仍在兀自震顫。劍猶如黑玉鍛造而成,深沉森然,光滑勝鏡,若是有人靠近,能在劍身上照出自己清晰的倒影,唯有劍心一道細細的銀白,貫穿了大半個劍身。

劍的名字,就叫做“芳心”。

一個身影落在這把劍前方,道:“這是你的劍。”

芳心國師死後,其佩劍被永安國太子存留下來。將這把芳心劍擲出,攔截了二人去路的,正是郎千秋。

看來,風信和慕情失敗了,但是,郎千秋成功擲出了正確的點數。真不知該說,這究竟是他的幸運,抑或是謝憐的不幸了。唯一可以說的是,這兩位雖然同貴為太子殿下,但郎千秋的運氣,從來都比謝憐好得多。

花城負手而立,麵不改色,隻有身形微微一動。而他一動,謝憐便立即舉手攔住了他,低聲道:“我來。”

山穀的正中,郎千秋擋在路上,手裏拖著他那柄重劍,道:“我隻想全力以赴,與你一戰。無論結果如何,即便是我給你打死,也絕不需要你償還什麽。我也不需要你向帝君請求自貶。我的劍術是你教的,你未必就不能勝我,為何不願與我一戰?”

不必郎千秋說,謝憐也知道,他自然是一定會全力以赴的。可是,他若全力以赴,謝憐也不得不認真應對。如此下來,任何結果都不會是謝憐想看到的。但若是不與他一戰,他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良久,謝憐緩緩一點頭,道:“好。”

他走了幾步,來到那把劍前,將它從亂石之中拔起,輕聲道:“這是你自找的。”

幾百年後,芳心終於重新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它在謝憐手上發出低沉的嗡鳴。不遠處,花城的眸光也被這不絕於耳的劍吟激得雪亮。

長劍在手,謝憐將它一揮,劍尖斜指地麵,冷冷地道:“這一戰,無論後果如何,你不要後悔。”

郎千秋大聲道:“絕不後悔!”

他頭皮仿佛要炸開一般,雙手握住重劍的劍柄,全神貫注,屏息凝神,目光緊緊鎖定芳心那黑玉一般的劍鋒,絲毫也不敢大意。

謝憐抖動劍身,一個箭步衝上前去。郎千秋目光一凝,正欲迎擊,突然四肢猛地一僵,仿佛被什麽東西五花大綁,重重摔到了地上

他低頭一看,這才發現,他真的被五花大綁了。不知什麽時候,一條雪白的白綾已經如毒蛇一般繞著他的身體纏了無數圈!

郎千秋自少蒙芳心國師教導劍術,對國師抱有深深的敬畏之心,即便後來鎏金宴血流成河,這份敬畏也不曾減淡,是以謝憐一握劍,他便一心一意盯著對方所有動作,全沒注意到,居然有一條白綾,早就鬼鬼祟祟繞到了他身後,趁著他全力迎擊的一刻突發偷襲。怎麽會有這種可恥的事???

而見若邪得手,謝憐緊繃的表情和心情,都在一瞬間鬆懈了。

他一下子丟開芳心,長舒一口氣,心道:“好險,好險。”

郎千秋躺在地上掙紮不止,誰知這白綾邪門的很,越是掙紮縛得越緊。他怒道:“國師,你這是幹什麽!快放開我我們來決一死戰!”

謝憐抹了額頭一把汗,道:“我們剛才就在決一死戰,現在纏在你身上的是我的法寶之一。你已經輸了。”

“……”郎千秋道,“這怎麽能算?我說要決一死戰,當然是要用劍來決一死戰!是男人就用劍,用白綾偷襲算什麽?如此卑鄙!”

他是當真覺得劍為百兵之祖,並沒多想,但聽上去就像是歧視用白綾當法寶的男性神官。但別說罵謝憐不像男人了,女裝他都穿過了,開口閉口就是我不舉,哪會在意這個?

謝憐在他邊上蹲下來,道:“這是你事先考慮不周,你又沒說一定要用劍,讓我鑽了空子,你找誰說理去?”

頓了頓,他認真地道:“是的,我偷襲,偷襲又如何,我得手了;是的,我卑鄙,卑鄙又如何,我贏了。如果你的對手不是我,而是別人,你現在已經死了。”

花城站在二人不遠處,無聲地笑了,抱臂望向別處。郎千秋則驚呆了。

此人還是永安國國師時,對他的教導,從來都是什麽光明磊落、一往無前、全力以赴,他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居然會從這位昔日的老師口裏聽到“是的我偷襲,偷襲又如何,我得手了;是的我卑鄙,卑鄙又如何,我贏了”這種話,整個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謝憐說完,站起身來,道:“你自己好好想一下吧,下一次,就不要這樣著了別人的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