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踏著滿地殷紅碎花,緩緩走來,道:“我竟不知,你除了能帶來血雨,還能降下飛花。”

花城也向他走近,隨手拂了肩頭的花瓣,道:“這個是即興發揮,今日才創出的新招。原本是慣例要來一場血雨的,隻是突然想到若是淋著哥哥了,豈不狼狽?於是懸崖勒馬,化成了花。”

謝憐是沒淋著,裴茗卻是淋了個正著。他在空中道:“勞駕兩位,先放我下來,行嗎?”

幾隻銀蝶撲翅而上,閃著磷光的翅膀劃破網格,裴茗這才得以逃脫,穩穩落地。謝憐低頭看了看,靈文背上棲息著一隻銀蝶,他道:“三郎,靈文和錦衣仙都無礙吧?”

花城道:“無礙。我讓他們一起暫時休眠了。”

謝憐奇道:“錦衣仙如此狂暴,你倒是製服的很快。”

花城抱著手臂,道:“還好。不知為什麽,它似乎不怎麽想打我,也不怎麽防備。”

謝憐沉吟道:“說來也是。之前你穿它在身,它也沒能拿你怎麽樣,而且還顯形了。”

這時,裴茗走了過來,道:“二位,回頭再聊。不先給他脫了這衣服嗎?”

謝憐道:“不太方便吧?”

裴茗道:“他現在可是男相,有什麽不方便的?”說著就動起手來。然而,他剛把手伸到靈文領口,就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紮了一把,臉色大變,猛地抽回,滿手是血,道:“這衣服!居然會咬人!”

花城這才悠悠地道:“錦衣仙不肯放過靈文,脫不下來的。”

裴茗看著兩隻鮮血淋漓的手,道:“再有這種事情,鬼王閣下能不能早點說?”

謝憐道:“裴將軍,不是他沒早點說,是你動手太快啊。”

花城道:“就是這樣。”

“……”

盡管身殘,依舊誌堅,三人要原路返回去,得有一個人扛著男相的靈文,裴茗還是主動負擔起了這一責任。

裴宿和半月還留在原先的小鎮上,一行人匯合於那烏庸神殿附近。一見他們回來,裴宿便大步迎上來,道:“將軍太,子殿下,那神,殿裏的,壁畫,消失了!”

裴茗把血淋淋的頭發往後抹,道:“什麽壁畫?”

見裴茗一身都是紫紅之色,半月睜大了眼睛。謝憐簡單跟裴茗說了兩句,便跟著裴宿回神殿查看。果然,原先那麵壁畫牆現在回複了被火焚燒過後的焦黑狀態,也摳不下什麽東西了。

花城道:“那壁畫是以法術作出來的。”

謝憐點頭,道:“也許,留下它的人也有顧慮,不敢讓它存在太久。”

那邊,半月遲疑許久,還是對裴茗道:“你……沒事吧?”

裴茗看她一眼,道:“你問問你的蛇,把我咬成這樣,有事沒有?”

裴宿張了張嘴,不確定是不是該說幾句。半月眼睛更大了,睜得道:“可是……被蠍尾蛇咬了一口,不會擴散到全身變成這樣的……”

裴茗舉起帶牙印的左手在她麵前晃了晃,證明自己的確是被咬了,半月隻好道:“對不起……”

裴宿拍了拍她的肩,道:“不、要,在意。”

謝憐也看不下去了,道:“裴將軍,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戲弄小姑娘?”

然而,裴茗的生命之源就在於此,他以法力洗淨了身上血汙,又是一臉容光煥發,哈哈笑道:“小姑娘豈非就是要拿來戲弄的?況且半月國師都幾百歲了,算什麽小姑娘?”

錦衣仙脫不下來,沒法收進罐子裏,就隻能繼續穿在靈文身上,扛著他行動了。雖然裴宿的斷句沒好,但行動已能自如,接過了扛靈文的任務,一行人走過這座小鎮,繼續向銅爐山的下一層出發。

一天後,眾人來到了一座峽穀。

峽穀兩側,都是巍峨的高山,中間是一條大道。走到這裏,靈文才終於昏昏沉沉地醒了。

雖然醒了,但依然動彈不得,因為那隻銀蝶還是牢牢棲息在他背上。靈文發現自己被扛在一人肩頭也麵不改色,隻迷惑道:“為什麽這麽多人?這裏不是銅爐山嗎?”

裴茗道:“這就多了?待會兒更多人,可以湊幾桌打牌了。”

謝憐也深有同感,道:“靈文,之前在菩薺觀奇英是追著你去的,他現在在哪兒?”

靈文搖了搖頭,道:“不知道。進了銅爐山後,湧來太多非人之物,奇英殿下追丟了。眼下我也不知他身在何處。”

裴茗對靈文歎道:“你居然沒告訴我抽走須黎國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是你,太不厚道了。”

謝憐這才想起,裴茗也是須黎國人。不過,他似乎已經對須黎國沒什麽感情了,畢竟他隻是將軍,不是國主,而且飛升之前還被國主坑了一把,因此話語裏並沒什麽悲憤感慨,調侃居多。不過謝憐擔心談論太多須黎國會激怒錦衣仙,從容地轉了話題,問道:“三郎,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

花城道:“來問。”

謝憐道:“銅爐山的‘銅爐’,到底是什麽東西?莫非真的就是一口大鼎?”

花城笑了笑,道:“當然不是。不過,哥哥問的巧。”說罷,他舉手指道,“剛好,眼下能看見它了。”

眾人順著他指引的方向望去,一時之間,不由自主都停住了腳步。謝憐道:“……那就是,‘銅爐’嗎?”

花城道:“不錯。”

他所指的,是在極遠極遠之處的一座大山。遠在天邊,高在天下,淩駕於群峰之上,呈深沉的蒼藍之色,山之巔峰被雲海天風繚繞,隱隱還能看到一層積雪,仿佛終年不化。

花城道:“那是一座活火山。鬼王出世之時,便是它蘇醒之時。”

謝憐道:“火山爆發?”

花城道:“不錯。所以,絕境鬼王,都是伴隨著烈焰、岩漿、和毀天滅地的災難出世的。”

想象著那令人雙目發紅的炙熱畫麵,謝憐微微出了神。裴茗道:“太遠了。照這個速度走下去,不算中途和群鬼廝殺的時間,也要花很長時間。”

謝憐點頭,道:“猶如一場艱難的分娩。”

這時,花城忽然停步,道:“到了。”

“???”謝憐道,“這麽快?”

花城道:“不是到銅爐山了,是到烏庸神觀了。”

果然,前方峽穀的中央,出現了一座歪歪扭扭的高大宮觀。

這是他們遇到的第二座烏庸神觀,謝憐忍不住揉了揉揉眼睛,疑道:“這座神觀是真的嗎?”

不能怪他如此,事實上,幾乎所有人都在懷疑這座神殿是不是真的。因為,它出現的實在是太突兀了。

誰見過在這並不寬敞的峽穀通道裏建宮觀廟宇的?這是什麽狗屎風水。就算想不開非要建在這種地方,起碼也應該靠一邊建,可是,偏偏這座烏庸神殿,大大咧咧地建在了峽穀通道的正中間,猶如一個無腦的小霸王,直接堵住了過去的道路!

裴茗道:“反常必有妖,大家當心。”

靈文在裴宿肩上道:“各位如果不想進|入它裏麵的話,其實可以飛崖走壁過去。”

謝憐卻道:“不。我們得進去看壁畫。”

花城道:“哥哥放心,想看就去看,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這麽一說,眾人全都莫名其妙安了心,一行人緩步靠近,一直走到那神殿前,都沒出現什麽異常。邁過觀門,進入大殿,果然,這裏神殿的牆壁,也是大火焚燒過後的漆黑顏色,輕輕一摳,和上一座神殿一樣,也掉下了一小塊硬硬的碎片。

謝憐先開始一直十分警惕,至此,似乎並無暗中潛伏著的東西,稍稍安心,於是,道:“動手吧。”

不多時,牆壁上的焦黑“保護層”被一點一點除掉,露出了後麵的壁畫。謝憐和花城對視一眼,一起細細研究起來。

這一座神殿裏的壁畫內容和上一座的完全不一樣。他們是從上方看起的,畫麵上方,一個清俊的白衣少年坐在一張玉榻上,看姿勢,似乎正在打坐冥想,雙目緊閉。然而,並不安穩。

他眉頭緊蹙,額頭似乎還流下了幾滴冷汗,似乎正被什麽東西折磨著。一旁,圍著四個人物,臉上神情皆憂心忡忡,正是上一幅壁畫裏位列烏庸太子之下的四個護法天神,和上一副裏的發容服飾都是一模一樣的。繼續往下看,保護層還在緩緩脫落中,尚未除淨,而謝憐看到了一點紅紅的顏色,微微蹙眉,道:“奇怪。”

他伸出手輕輕觸碰牆壁,疑道:“這一片壁畫是保存的不好嗎?”線條和顏色,都是模糊的、朦朧的,仿佛籠罩了一層輕煙,虛化了了一般。花城也在凝神細看,蹙了眉,道:“再等等。”

而等到焦黑硬物退盡,畫麵完整了,他們退後幾步,並肩再看,謝憐的呼吸微微一窒息,頭皮忽然一陣發麻。

他喃喃地道:“這……是地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