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這是周呈在聽完陳北的話後回答的唯一一個字。

可他被酒浸透過頭清潤的目光卻依舊落在陳北顧盼神飛的臉上。

陳北聽到了他的回答, 似乎在思考些什麽,從口袋裏摸了根煙,又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已經一片黑暗的主房, 確定張道長和小楊已經睡去,自己這裏的煙味不會飄去主殿這才拿打火機點燃。

橘紅的光點被嫋白的煙裹挾著,一同處於迷霧中的還有陳北的臉。

直到一陣風吹過,才再次清晰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想好了什麽,她扯了扯唇角, 整個人都舒展起來。

“北北, 你不怕我失敗嗎?”

周呈不想打破陳北現在的好心情,可他喝了酒, 想說什麽不由自己,嘴比腦子快。

陳北握煙的手一頓, 這才終於偏過頭看他, “周呈,我相信你。”

她臉上掛著笑, 眼神坦然自若。

“某種程度上來說, 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

陳北從來不否認自己對周呈的信任。

就像她肯定的對紹原說周呈永遠都不會傷害她一樣。

周呈能應好, 那就必然是有把握的。

可她的這句話,對周呈的作用卻不亞於小行星撞擊地球那般威力巨大。

他聽過很多陳北哄他的情話,或真或假。

但是沒有哪一句, 能讓他在一瞬間感覺像是整個人的靈魂都被抽空。

“你……”

他甚至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麵上空白一片。

周呈從來沒有想過, 研究進入困境時,唯一一個堅定的支持他的人會是陳北。

他從未想過, 陳北會坐在他的身側, 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他做夢都不敢想的話。

“周呈, 我一個人走過的那些年,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你不堅持一下你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功,人生在世,沒必要一直待在格子裏,順應本心,做點離經叛道的事,哪怕失敗了,其實心底也是暢快的。”

“你丟下陳家的股份和職位自己回國重新開始也是這樣嗎?”

陳北輕聲笑起來,“是啊。”

她眼底一如高中時吸引他的那樣,熠熠生輝,她磕了磕指尖的煙灰,緩緩說:“周呈,我和你現在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你死我死,你活我活,不要覺得我是為了你,一切向錢看。”

“我這個人,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

“所以,現在我要再做一件離經叛道的事了。”

“你要幫我做成。”

陳北在回國做選擇時就將自己最大的賭注壓在了周呈和木呈科技的新項目上,這一次也一樣。

如果失敗了,她已經給北鳴星布下的投資鏈將因為失去活性資金而導致現金流卡死斷裂,她隻能灰溜溜的回去繼承爺爺的陳家,向陳老爺子率先低頭,處理一堆破事兒,哪兒還有現在的自由呢?

她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如今的選擇很瘋狂,從小到大,她從未這樣選擇過一個人。

但剛剛她靈光一閃間實在想到了一件非常符合她的性格還能一步達成她一直追求的那個目標的事。

假如周呈並不想放棄二代研發,那她覺得這一刻也是個不錯的契機去做成她想做的事。

成了,固然是好的。

要是失敗了,她也並不是沒有應付的手段。

陳北未對任何人說過,她心底其實有條線兜著,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勝不驕敗不餒,從來都堅信自己哪怕失敗也有機會東山再起。

否則她不可能在陳氏走完那七年,在初入陳氏時她已經吃盡了功利心的虧。

因為她的每一步都可能失敗,陷入無盡的落差中招致心態崩潰。

她會威脅周呈失敗了不會放過他。

但也隨時做好了plan b。

投資這一行,向來風險巨大。失敗才是這個圈子裏的常態。而陳北踏入開始就有信心應付住任何失敗。

是。

人總有落魄的時候,她陳北也不例外。

可是依照她的傲慢,她還是更加堅信她會成功。

周呈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夜空,這小破道觀的夜空方方正正一片,誰知道承載過多少人的悲歡離合。

他拎著那瓶奶啤和陳北放在地上尚未開封的酒瓶碰了一下,輕輕的一聲脆響後酒液順著咽喉往下。

“要是我真的失敗了”,周呈眨了下眼,啞聲說:“你準備怎麽辦。”

周呈很少有這樣猶豫不決率先假設自己失敗的時候。

可他此刻卻執拗的想要一個答案。

假如他失敗了,會怎麽樣。

“我說過,你要是失敗了,我不會放過你”,陳北捏著他的下巴晃了晃,開玩笑:“我前幾天看了不少大學生賣包子油條開直播創業的新聞,大不了我們去實現一下我高中的夢想。”

她頓了頓,這才玩味的說:“最壞的情況,要是我的錢被敗光了,你被李木子趕出木呈了,那你就去賣煎餅果子,我就打著你的噱頭搞直播帶貨,以我們現在在網上的知名度總能活下去。”

“咱們一路從南賣到北,從東賣到西,白天賺錢晚上做,照樣自由自在。”

周呈聞言有一瞬間迷茫,過了半晌大腦才遲鈍的想起,這確實是陳北高中時候的夢想。

在她還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前,得過且過的時候,她被周呈拽著在別墅裏學習,常常趴在桌子邊吐槽:“人為什麽要設定那麽高的目標呢?哪怕我未來有錢有學曆我也不會覺得自己不能做普通的工作。”

“餐廳端盤子、做酒店前台、賣煎餅果子,我覺得都是很不錯的工作。”

“我要有個煎餅攤,我肯定很開心。”

那時的周呈從未覺得她說得哪裏有錯,隻會在旁邊緩緩問:“你會做嗎?”

“我不會”,陳北不太在意的回答:“不是還有你嗎?”

後來周呈記下了她這句話,也學會了做煎餅果子。

但陳北卻沒有再提過這件事。

就如同很多她說過的事一般,周呈牢牢記住,她卻忘去腦後。

可周呈沒想過,她還記得。

周呈酒量向來不行,他一動不動的盯著陳北眉飛色舞的側臉看,眸光微閃,最終卻隻陪著她一起笑,極其認真的點頭:“要是我失敗了,我賣煎餅果子還你的虧損,不讓你動。”

他也向來不願意動用周家的資產。

木呈是他這麽些年來一點一點打拚下來的心血。

有的事他不能強逼李木子去做,但假如他想做,那他隻能自己解決問題,把李木子和陳北摘清楚,她們兩個沒有為他的行為負責的義務。

酒意逐漸上頭,周呈的大腦逐漸失去勉強保持的那一點能夠思考的理智,這幾天的疲憊都湧上來,他倚靠在牆邊,連眸光都越發濕潤起來。

乖得不像話。

他每次醉酒的時候,都會變回高中那個溫和又讓人想欺負的模樣。

“周星星”,陳北叫他:“醉了嗎?”

周呈:“嗯?我沒有。”

醉鬼都愛說自己沒有醉。

更何況這還是個喝了兩口奶啤就能醉到不省人事的醉鬼。

“醉了就回房間睡覺去”,她指了指周呈還亮著一盞小燈的房間,“能自己走回去嗎?”

周呈定定的盯著她,眼尾有抹瀲灩的紅,他突然俯身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側臉,低聲說:“可以,但是我好累,不想動。”

陳北:“所以呢?”

“讓我陪你再坐一會。”

陳北沒說話,隻同樣盯著他看。

周呈被她盯得有些心虛,主動低頭吻她的唇。

能看出他在徹底喝醉前心情是不錯的,否則也做不出這樣與他性格不符的大膽舉動。

他清冷的臉上染了抹酡紅,吻過陳北後低聲說:“坐五分鍾。”

像是謹記了陳北過去對他說過的話,還要補一句,“求求你。”

陳北於是隨他,任由他坐在自己身邊,一眨不眨的凝視著自己。

夜風安靜,頭頂的月光灑下,令兩個人身側都有些朦朧感,沒有人再說話,這一刻連呼吸都在共同呼吸的這一小片亮處交織。

陳北也同樣半瞌著眼,咬過湛藍色的煙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直到五分鍾後,周呈才聽話的主動的,踉蹌著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陳北看著他的背影,等到房間裏的燈熄滅後才輕輕“嘖”一聲。

剛剛沉默的那幾分鍾裏她隻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等到指尖的煙燃盡,她才拿出手機,鬼使神差的給遠在美國的趙夢打了個電話。

那邊時差與這邊不同,趙夢幾乎瞬間就接起。

陳北沉默了一瞬才緩緩說:“趙夢,我應該已經找到了你要我找的那個人。”

——如果讓你找一個能夠讓你完全信任的人去解決你的問題,你會選擇誰?

這是陳北和周呈簽下合同的那一天趙夢問她的問題。

那時的陳北找不到答案。

可現在她才發現,從始至終,這個答案都沒有變過。

——隻有周呈。

作者有話說:

北北:和周呈一起發瘋好像也是件不錯的事。

阿呈:有一點可能波及到北北的財富、名望、夢想的威脅都要立馬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