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呈眼底暗得像是一潭無法窺見底端的深泉,說出口的話格外平靜,仿佛就像在問他今天吃飯了嗎?

可這樣的語氣卻令周寧感到戰栗,被他的眼神鎖住的那一刻,仿佛被什麽視他如渺小獵物的毒蛇盯上一般,令他背後都滲出一層冷汗。

他知道了!

哪怕此刻周呈最脆弱的脖頸上都纏著繃帶,整個人虛弱蒼白的不像話,可這麽多年來埋在心裏不願意承認的恐懼還是飛快吞噬了周寧。

外界的人都以為他奶奶依舊操控著周家的財政大權,可是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現在的周家究竟在誰的掌控下!

在周呈心機深沉的架空他向來認為是一座護住他的大山的奶奶,令周家延續了無數年的家族體係幾乎分崩離析時他就開始恐懼他了。

這麽些年,他是外強中幹,眼睜睜看著周家的不少親眷要麽放棄自己的股份要麽因為查處被判得家破人亡,他太怕了,他怕有一天周呈會向他們一家下手。

偏偏他的父親還不將這當成一回事,認為周呈讓他們留在公司裏便是一種態度,再怎麽說他也是周呈的大伯,甚至還在偷偷策劃著架空周呈的權力。

可自從陳北離開周呈後,周寧恐懼了周呈很多年了。

周呈那時候像是終於露出了自己從來沒有露出過的爪牙,順從的依附著他奶奶,做他奶奶手裏最精準的一尾清道夫,可後來,在每個人都以為周呈是奶奶手裏最聽話的那條狗時,周家悄無聲息的變了個天,公司裏被周呈也清理得幾乎幹幹淨淨,甚至連周呈自己的父母都被送去了海外。

從那時候起周寧就開始怕他了。

在陳北回來的那一刻這種恐懼到了最強。令他忍不住想先下手為強。

他承認自己是個被養廢的草包,也承認他想不出別的辦法,隻在喝醉酒時靈光一閃——假如周呈因為意外死了多好。

就是這樣的靈光一閃,讓他忍不住定下了這個計劃。

要弄死周呈是很難的,可是假如他要害陳北,那弄死周呈就太簡單了,所以他把目標定在了陳北身上。

找人弄壞吊燈,切斷監控,而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哪怕聯係人都是用的匿名身份和國外現金池裏的錢,任誰都到不到他這裏。

甚至今天來看望周呈都是他計劃裏摘清自己的一環。

可周呈怎麽會知道是他?!

周寧手心不自覺的出了滿手汗,他背在身後悄然握緊。

這件事他是不可能承認的。

“周呈,你不會是被吊燈砸傻了吧?”

周寧強打起勇氣和周呈對視,將發抖的手藏得更深了一點。

周呈卻依舊的平靜,隻徐徐發問:“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不要把任何主意打去陳北身上。”

“不要動她、不要接觸她、不要和她說話。”

“不然你會死的很慘。”

周寧不敢和他眼鏡後的眼神對視,隻偏過臉,冷硬的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你出去吧”,周呈說:“關好門,明天針對你父母的辭退信會放去他們的辦公桌上。”

“你敢!”周寧眼皮一跳,“他們是無辜的!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哈”,周呈目光晦暗,盯得周寧越來越心虛,過了良久才聽到他近乎嘲諷的說:“沒有哪個周家人是無辜的。”

“我不是在等你承認,我隻是在通知你而已”,他眉眼淡漠,“你不是一直都害怕我什麽時候對你們一家下手嗎?現在你不用擔心了。”

周寧張了張嘴仿佛還想說什麽,周呈卻閉上了眼,冷聲說:“滾出去。”

隻要想起陳北可能倒在吊燈下麵的模樣,哪怕沒有發生,他都幾乎要壓抑到難以呼吸。

陳北從小就是父母手中的明珠,家族的寵兒,驕傲到不可一世的小太陽,周呈舍不得讓她受哪怕一丁點兒的委屈,也從來不認為有任何人有資格讓陳北受委屈,更不要提受傷。

而這樣的危險還是因為他才令她遇見。

周呈怎麽能不嘔血憤怒。

要不是因為良好的教養,在知道真相的那一瞬間他甚至想掐死周寧的心都有。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憤怒過了。

可憤怒之後就是深刻的厭倦。

似乎每一次他和陳北都差了那麽一點。

周呈被打亂的計劃不是因為救下陳北,而是單純的因為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原諒令她置於險地的自己。

他靠在床頭,有些失神的盯著電腦屏幕,過了良久才回過神來,沉默著緩慢的繼續處理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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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鶴枝山空氣裏帶著泥土的香氣,樹叢裏的鳥都在嘰嘰喳喳的叫,稍微呼吸一口空氣都令人神清氣爽。

小楊今天要去給三清上貢品起的比往常早許多。

但他第一次發現有人比他來的還早,還是個大熟人。

“周哥?你怎麽這麽早來了?”

周呈身上還穿著醫院的病號服,紗布也沒有拆開,裹纏在脖頸間,整個人卻筆挺的跪在三清神像麵前,連嘴唇都在發白。

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畢竟萬有觀常年沒什麽人,他們也不習慣落鎖。

周呈沒有回頭,隻聲音極淡的說:“有些事想不清楚,過來拜拜。”

“哎喲”,小楊撓了撓腦門,看著他這一身嚴重的傷,忍不住說:“周哥你還是起來吧,你的傷口都快裂開了,這是怎麽啦?”

說著他就要來扶周呈起身,卻在觸碰到他的衣角時微微一愣。

他的衣服已經被初晨的露水泅濕了,這得跪了多久,遇到啥事一個人才能這樣啊?

小楊想不通,他也扶不起周呈,最終隻能匆匆跑去找師父。

還沒到門邊就遇著了同樣一邊匆匆帶帽子一邊往裏走的張道長,他指了指裏頭,剛要開口就被張道長打斷。

“我知道了。”

張道長背著手走進去,在香盒裏掏了幾根,打算把每天的香先敬了。

可一直沒開口的周呈卻突然對他說:“道長,人要怎樣才能活得簡單坦**一點。”

聲音啞得不像話。

張道長聞言眼裏滿是無奈,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周呈迷茫成這個樣子,他一邊給三清上香一邊緩緩說:“周呈,其實有一句話我想向你說很久了。”

周呈:“什麽?”

“人有的時候,活得不要這麽清醒,也不要對自己這麽苛刻,糊塗一點,隨波逐流一點也是一種智慧。”張道長年邁有力的手扶起他,帶著他走到門檻外,初晨的陽光落在周呈臉上,映襯得他臉色越發蒼白虛弱。

“三清解不了你的牛角尖,你有沒有想過,你在乎的、害怕的、恐懼的,陳北其實不在乎。”

“要是我做了傷害到她的事呢?”

“周呈,要說你會害陳北,我絕對不會相信,但你假如問了,我也隻能問你,你真的覺得陳北會怨怪一個人嗎?”他眯著眼說:“你不是一直很清楚她是個怎樣快意恩仇的人嗎?”

一般有仇,陳北當場就報了,報過之後絕對不會再記恨。

這是陳北的驕傲和恩怨分明,她這樣眼高於頂的人不屑於記憎任何人消耗腦容量,她從來就不會讓自己不痛快。

周呈眸光微黯。

他知道陳北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隻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而已。

他接受不了因為自己身邊的人、事、物傷害到她。

他會覺得——

自己不配站在她身邊。

也不配貪戀她的撩撥和鮮活。

厭棄感是個很可怕的東西,而周呈一直都是個自我厭棄感很高的人。

在他一步一步想辦法謀取周家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自己像是尾潛藏在暗地裏的毒蛇,見不了天日。

所以他藏起了這件事,從來不讓任何外人知曉。更不想讓陳北知曉他是如何心機深沉的得到的周家。

沒有人會相信他在處理周家的親眷時還保持著自己的底線。他們隻會對周呈的狠心感到恐懼。

張道長有些煩心,覺得周呈平常看著還算聰明,這回還沒他一個獨身了一輩子天天看少女漫的老人家腦瓜子靈光。

“你覺得愧疚,那你就順從她的心意嘛”,張道長打著手裏的蒲扇,“她想要什麽,你就給什麽。”

“她沒有發現你想的那件事那你就順其自然,等她發現了,她要如何你就如何,不然你還能做什麽?”

“讓我想想。”

周呈啞聲說。

“估計沒時間想了。”

“為什麽?”

張道長有點心虛,“半小時前陳北給我打了個電話,問你在不在我這兒,我告訴她了,她說她來接你。”

周呈:……

“你一個病人亂跑什麽?”張道長看著他黝黑的眼睛,逐漸理直氣壯起來,“人之肉身不可有缺口,精氣一泄,人也會混沌模糊,你不好好養傷,遲早得廢。”

“別盯著我了,再晚點,陳北就要到了”,他指了指門檻下的梯階。

周呈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六月還沒有過,路上的芍藥也沒有落下,明明烈烈的在招搖,到處都是他所沒有的生機。

“走吧”,張道長拎起一旁的編織籃,慢悠悠往前走去,“我今天要去趕集還能送你一程。”

周呈有些踉蹌的起身跟上他。

山間的路並不好走,岩石上還沾著露水,陡峭得不像話,周呈的傷口在顛簸中又細細密密的滲出了一些血跡,他卻仿佛沒有感覺到疼,眼底不知在翻湧著什麽。

一直到快到山腳,陳北的身影才顯現出來。

她一身簡簡單單的短袖短褲,一頭卷發披散,戴著墨鏡倚靠在她新提的悍馬旁,她在仰頭和周呈對視。

“周呈,你要不要再到山上待幾天?”陳北唇瓣紅潤,嘴裏吐出來的話卻格外氣人,“到時候傷也不要治了,我直接給你買副棺材送上去行不行?”

“我不要我不要哈”,張道長隔著階梯中氣十足的和陳北喊話,順便數落周呈,“趕緊把人帶走,這麽大個人了,一點都不知道好好珍惜自己。”

周呈:……

周呈有些踉蹌的快步走過剩下的幾階台階,走到了她身側。

陳北的皮膚嫩,山上太陽輻射又比地麵強上很多,她有些不太適應,墨鏡旁的小片皮膚都多了些紅印。

“讓你擔心了”,周呈輕聲說。

他確實沒想到陳北會來鶴枝山接他,也沒有想過陳北會這麽早來探望他。

陳北聞言取下墨鏡,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略微上挑著眉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又是去三清麵前跪香了?”

“是”,周呈點點頭。

他以為她會接著問下去,可陳北卻隻是輕輕“嘖”一聲,招呼張道長上車,捎他去集市,再沒有多過問。

直到車喇叭聲音響起,周呈才緩過神來,陳北已經坐在了車裏示意他上車。

女人眉眼明烈,趴在車窗旁衝他笑,“你跪香跪傻了嗎?還不上車?”

周呈抿唇。

這一次,他覺得自己逃不過了。

她要什麽就給她什麽。

他隻會在她手下清醒的、無力的淪陷得更快。

再然後呢?

他會被她厭棄吧。

周呈有些自嘲的想。

——可他別無選擇。

作者有話說:

嘿嘿嘿,本文將於下一章入v(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今天晚上發v章),入v前四章會在評論區掉落紅包,感謝各位寶貝這段時間的支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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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希望寶貝子們戳戳隔壁預收《他不渡江》,下本開這個。

1

江昭南十七歲離家出走後蹲在馬路邊滿心茫然的舔冰淇淋。

冰淇淋吃到一半,班上向來不著邊際,得過且過的陸放把她撿回了家。

少年身高腿長,一身漂亮的肌肉,皮膚白的發光,笑起來時帶著點難言的痞氣,江昭南覺得他賞心悅目,於是賴在他家,吃了他一整年的飯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離開前,她還很貼心的結算了這一年的飯錢,絕不讓他吃虧。

2

陸放從小不被人需要,他的父親把他一個人丟在A市讀高中,任他如何造作,除了錢他簡直一無所有。

陸放向來覺得生活過得無趣,終日得過且過,直到他撿了個大小姐回家。

江昭南嬌氣得很,這不吃那不吃,這不用那不用,脾氣還大得要命。

他為她學做飯,學做家務,學會怎麽好好照顧一個人,學會怎麽收斂自己的脾氣哄她。

就這麽過了一年,他突然覺得永遠照顧她下去也不錯。

結果這小白眼狼丟了把錢給他,自己人跑了。

3

多年後再相遇,江昭南被迫相親,她一邊吐槽倒黴催的相親對象一邊等人,結果等來了陸放。

數年未見,對方一身高定西裝,依舊帶著痞氣的笑,淡定打量對麵的小白眼狼,身後是小白眼狼倒黴催的相親對象。

江昭南偶遇故人喜出望外。

陸放偶遇故人也“喜出望外”。

江昭南微微一笑,攬著陸放手臂拿他當工具人。

陸放也微微一笑,順她心意攪黃了相親。

事後相親兄弟隔著屏幕瘋狂感謝陸放解圍,結果他身後走出來一身睡裙睡眼朦朧的江昭南且毫不客氣的開口:你把我衣服又收到哪裏去了?

陸放這個老六立馬棄兄弟於不顧,滿臉春風得意的在抽屜裏抽出人家姑娘的小裙子,溫聲細語的哄著她進了房。

兄弟:?

你是不是在演我???

4

陸放渡不了江,也不想渡江。

他要做江河前永不消逝的泥菩薩,護著江昭南做一輩子肆意妄為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