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興二十七年,瀘州大震,地麵炸裂,山體坍塌,堰堤毀陷。一夜之間,數以萬計的百姓隨坍塌的房屋一起被洪水衝得不見蹤影。

距離逃離瀘州已經有一個多月了,當初正值下田插秧的季節,如今已經入夏,而地處長城北邊的幽州才開始拔秧苗。

蜜娘牽著一隻大黃狗沉寂地站在樹下等衙役挑選去幽州的人,她對去幽州還是漠北無所謂,哪裏都行。

“聽說幽州地多,去的人都能分一二十畝田地。”一個男人打聽到消息,手腳利落地拎走雜七雜八的行李,動作迅速地往隊伍前方竄去。

“那老漢我也去,老漢我可是種地的老手。”聽到消息的男人們攜家帶口往前走,踴躍地大聲自薦:“官爺,我祖上三代都是伺候田地的,我家地裏的莊稼在村裏那是數一數二的好。”

好家夥,數百個人往前方擠,隊伍一時被擠散,拉車的牛暴躁地撂蹄子,間或還摻雜著有人被踩被推攘的呼痛聲。蜜娘收緊狗繩,拽著大黃往後退,她明白這些人的激動,她們村隻有村長家才有二十畝田地,這還是祖上一代代積攢下來的。

“再擠都給老子滾回去!”一個衙役騎在牛背上拿殺威棍敲打擠紅眼的難民,斥喝著讓人排隊。

“都別擠,隻要會種地,有多少人我們收多少人。”幽州來的官員笑眯眯地安撫眾人情緒,他站一邊跟大康押送的官員對接,帶來的人則是麻利地盤問難民情況。

“蜜娘,你是去幽州還是漠北?”青娘走過來,也不管蜜娘理不理她,茫然地說:“你家好歹有地種莊稼,我家的山地都租出去種茶樹了,我哥跟人打聽了,幽州不能種茶樹,漠北也不能,我們該去哪兒?”說話間,一起奔波出關的難民大半都選擇去幽州。

“我沒種過地。”蜜娘喜歡放蜂,從小到大都是她在照顧家裏的蜂箱。

“我也沒種過地,我們一起去漠北好了,都是一個鎮的,也能做個伴。”又一個姑娘聞聲走了過來,蜜娘對她有印象,人叫婉兒,聽說家裏是開鋪子的,爹娘兄弟在洪水後都找不著了,如今隻剩一個老阿奶。

“我聽我大哥的。”青娘躲開婉兒的視線,她對蜜娘說:“蜜娘,你一個人去陌生的地方也不安全,跟我們一起走算了,遇事了也有我大哥護著你。”

蜜娘聽了這話眼皮動了動,她垂眸看臥在腳邊的大黃狗,問:“你大哥打算去幽州?”

“嗯,他去打點了。”青娘踮腳往人群裏瞅,沒看到她大哥的身影,“你跟我們走,我讓我大哥捎上你。”

“不麻煩了,我去漠北。”蜜娘瞬間就做出決定。

“那怎麽行?你是不是擔心不會種地?我大哥說了,幽州地多花也不少,你去了幽州可以繼續養蜂,不怕餓肚子。”青娘緊皺眉頭,在村裏的時候他哥就喜歡蜜娘,但家裏條件不好,蜜娘長相又好,一直沒敢上門提親。現在蜜娘家裏死的就剩她一個人,跟了她哥也不算虧待她。

“草原上花更是多,要養蜂還是去草原劃算,放蜂的時候還能放羊。”婉兒瞥了青娘一眼,拽住蜜娘跟她走,走遠了她才悄聲說:“你別聽青娘的,我阿奶說她哥對你心懷不軌,她就是想把你拐走給她哥當婆娘。”蜜娘長得好,又會養蜂,隻要安定下來,挑選男人的餘地可大了,哪至於隨便嫁個矮子。

蜜娘沒說話,她隻是想找個沒有熟人的地方生活,每見到村裏的人,她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爹娘和弟妹,聽他們談起家鄉更是忍不住難過的心慌。

一家七口除了她都死了,屍體都被洪水帶走了,天亮後她也不想活了。被洪水卷走的時候她是解脫的,嗆水時雖然痛苦心裏卻是平靜,但被大黃拚命從水裏拖起來後,她丟失了再次自殺的勇氣。

就這麽行屍走肉地跟難民四處逃難,挨日子。

“唉。”婉兒歎了口氣,看蜜娘一臉麻木,她慶幸她還有個祖母陪著。

“走了,繼續趕路。”衙役一聲吆喝,隊伍繼續向北行進。

蜜娘檢查了下大黃的爪子,走的時間太久,它的狗爪子早在半個月前就磨破了,但它也不吭聲,隻是在停下來休息時一直舔爪子。

“官爺,大黃的爪子都要磨爛了,現在牛車也空了,能不能讓它上去躺著歇歇,我不坐車,我走路。”蜜娘半拖著大黃去跟衙役說好話。

“能讓你帶上這畜牲已經是爺發善心了,還想坐牛車?你去問問你牛大爺同不同意。”衙役瞥了蜜娘一眼,又看她摟著的雜毛狗,瘦的皮包骨了,燉湯都熬不出油花。

“拖走拖走,看得爺心煩,再帶老子麵前,老子把它宰了烤了吃。”衙役惱火,送這些流民也撈不到油水,還在路上風水日曬了一個月,天天都要被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找上身,他躁得忍不住想拎棍錘人。

蜜娘低下頭,拖著大黃往一旁躲了躲,她心裏想著幹脆把她宰了烤了吃算了,那她還要謝謝他。

“蠢婆娘。”衙役聽到牛車上人的驚呼,回頭一看,那女子竟然把狗給抱起來走路。

“大哥……”

“咋了,你心疼了?要不你把牛讓出來給那蠢婆娘騎?”衙役一看就知道手下是來說好話的,他唾了一口,呸道:“還是給她吃飽了,餓她三天你看她還有沒有勁抱那畜牲。”娘的,他小時候被狗追了三條巷子還被咬了屁股,從那以後他見到狗就想給打死。

蜜娘聽到前麵的動靜隻當沒聽見,抱著大黃遠遠地跟在牛車後麵。大黃是山上看守茶園的狗,喜歡偷吃蜂蜜,每每被蟄腫了嘴也不長記性,她割蜜的時候遇到了會給喂兩塊兒,沒想到它會在看到她被洪水衝走時跳進水裏救她。

又走了兩天,蜜娘喘著氣仰頭看一路向上蜿蜒的小路,不是說漠北都是草原來著,怎麽看著比她老家茶山的地勢還高。

“早知道我就不勸你來漠北了,不然也不至於受這個罪。”婉兒看蜜娘把她的飯分了一部分給狗吃,她掏了個餅子遞過去,“你吃吧,我坐牛車上不費勁兒,飽一點餓一點也沒關係。”

蜜娘的確是餓了,這兩天她分到的餅子又小又薄,粥也稀得能數米,夜裏胃燒的難受,但她又有種自虐的痛快。

“跟你沒關係,是我自己決定到去漠北的。”蜜娘沒接餅子,她去小溪邊跪在地上用手捧水喝,夜裏餓的受不了的時候她都是起來喝水熬過來的。

“說給你吃就是給你的,現在我照顧你,以後你也幫我一把。”婉兒拽過她的手把餅子塞她手裏,轉身就跑。

“給她了?”老婦人問。

“給了,她不要我就塞她手裏了。”婉兒坐她祖母旁邊,揉了揉鼻子,說:“還好我還有你陪著,不然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下去。阿奶,我想我娘了。”

“想她了就哭一場,別憋著。”老婦人往後看一眼,揉著小孫女的頭,歎口氣說:“阿奶陪著你呢。”

“我就沒見蜜娘哭過,阿奶,你說她是不是夜裏背著人哭?”

……

上坡的路費勁,蜜娘踩滑差點摔了一跤,大黃趁她鬆手趕忙掙脫,爪子踩地上四肢一軟,但還是堅持離蜜娘遠遠的,不給她機會再抱它。

“也好,快到草原了,有草就不磨腳了。”蜜娘從路旁扯了兩把草搓成草繩綁在腳上,她腳上的鞋後跟脫線,必須要綁著才能走路。

“可他娘的到了。”站在草原上,最先入眼的是一個石堆子,石堆旁邊立了個碑,石碑上刻有兩種文字。

蜜娘最後一個經過石碑,她仔細看了一眼,是地標,現在站的地方是清格勒大居次的領地。

“怎麽才這幾個人?”韃靼官員皺眉看十來輛馬車上鬆鬆散散坐著的人,問:“這還沒有一百人吧?你們送一趟就送這麽點人?那何必跑一趟?還是說大康連這麽些人都安頓不了?”

“這趟一共送了一千二百三十人,除了這一百五十八人,其他的都被幽州要走了。”幽州也是韃靼的領地,衙役事不關己地攤手,“他們帶人在燕山腳等著,說是每個流民去了都能分一二十畝地,絕大多數都跟著去了。你要是覺得少了,可以再去幽州搶人。”

“我們分房子啊,還無息租賃牛羊,來了就發口糧。”管事的看馬車上的人不是老的就是弱的,不知道能不能抵住草原上的風。

“我們隻是第一波,後麵還有人。”衙役遠望了下,遼闊的草原上牲畜比人看著還多,難怪對難民都這麽稀罕。

“那就好。”管事的官員從袖子裏掏了個什麽東西壓進衙役手裏,笑著說:“還勞你回去的路上幫忙帶個話,我們漠北的待遇也挺好的,放牧還輕鬆。”

“好說。”衙役垂眼,滿意地給放進袖子裏。

蜜娘看了眼站在她身邊的祖孫倆,沉默著跟著韃靼人往有炊煙的方向走,她不知道這兩人為什麽會黏上她,她除了大黃這隻狗,身無旁物,唯一擅長的就是養蜂,不知道哪裏能幫上忙。

“汪汪汪……”

猖狂凶狠的狗叫把走路的人嚇了一大跳,蜜娘下意識攥緊狗繩,循著聲音望去,不遠處的草叢裏坐了個男人,男人一手攥住了狗後頸,淡定地看向這邊。

“巴虎,把你的狗看好了。”領路的人警告。

男人沒理,眼睛略過臉色疲憊,衣著狼狽的難民,在看到隊尾牽著一隻瘦骨嶙峋黃毛狗的姑娘時頓了頓。

一人一狗,人麻木,狗警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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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珠,阿娘把冬珠和風平就托給你了,你於叔隻接受我帶走一個孩子。”

申海珠乍有意識就聽到了這麽一句話,她鬧不清情況,恍恍惚惚地點頭,等女人抱小孩離開,她才反應過來,她被托孤了。

父死母改嫁,還留兩個拖油瓶,這就是申海珠穿來時這具身體的家庭情況。

行吧,借用原主的身體活命,給人家養弟妹也是應該的。這裏地處沿海,她又身懷異世跟來的靈澤珠,能在水下呼吸,養兩個孩子還是能養活的。

修補了申父留下的漁船,海珠掌舵出海捕撈,別人撒網拉魚,她直接跳進海裏用網兜舀。

龍蝦、梭子蟹、青蟹、花蟹、帝王蟹、麵包蟹……她要抓著秋天的尾巴嚐盡各種味道。

幹貝花蛤燉湯煮蝦丸、蟹肉炒米熬粥、清蒸蟹、糟蟹、蟹粉煲、橙齏蟹……海珠吃的意猶未盡,而兩個弟妹卻愁苦著臉。

“阿姐,今天又吃這硬殼子啊。”冬珠受不了了,她都吃八年了,早就吃厭了。

又?海珠聽出妹妹話裏的嫌棄,真不是凡爾賽?她生活的年代海裏的魚蝦都變異了,她看留存的視頻饞的流口水也隻能忍著。

“再吃一頓,我明天留幾條海魚不賣。”今天的吃法她已經想好了,吃不到嘴她會不開心的。

開漁期潛海捕撈,休漁期開個小館做做美食造福街坊鄰居,海珠的養娃生活過的美滋滋的。

【注】有男主,但感情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