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又一次彌漫機艙,外麵那些人眼巴巴望著頭等艙裏的兩個人,表情很複雜。茫然有之,憤恨有之,渴望有之,悲傷有之,無助有之,慌亂有之……

賽克?巴卡爾座位旁邊是一雙雙懵懂又平靜的眼睛,眸子深處看不到屬於孩子的純真,有一種淡然。麵對死亡,他們甚至比一些大人更有勇氣。

唐方由咖啡廳老板手裏要了一根煙,用火機點燃,使勁吸了一口,然後留下100塊錢,說聲“不用找了”,帶著羅伊與芙蕾雅走出房間。

香煙很衝,吸到嗓子眼有很濃的燒灼感,比昨天亨利埃塔貼身侍從給的那根香煙要難抽一千倍。

咖啡廳的咖啡很難喝,煙同樣很差勁。他沒有丟棄,很認真地一口一口抽著。

老板望著窗外那道有些落寞的身影望了一會兒……明明有人陪伴,看得出那個小姑娘很依戀她,但是背影卻有種難以言喻的孤獨感。

直到老板娘的煎鍋落在頭頂,男人才反應過來,趕緊埋頭繼續手邊的工作。

芙蕾雅討厭劣質香煙的味道,躲得遠遠的,一臉苦惱望著唐方的側臉,想著他明明不吸煙的,為什麽今天會吸呢?那真的好難聞。

唐方沉默不語,走到一個無人小巷,放出禿鷲戰車,依舊遮住武器係統,招呼2人上車,往西北方向駛去。

白浩那邊已經收到“愛麗絲”的消息,正往對方指定的最新交易地點行進,一如他猜測那樣,對方臨時更改了交易地點,選在距離市區更為遙遠的地方,按照艾瑪提供的詳細地圖,“愛麗絲”提供的坐標靠近大陸西海岸,周圍是一片廢棄的工業鹽場。

這樣的地形很適合伏擊。

2輛禿鷲戰車離開市區,沿著通往西海岸的公路行駛的時候,甘加達斯市東部一向喧鬧的天空忽然變得安靜。直至被超音速戰機撕裂蒼穹的聲音打破。

被崔恩浩劫持的客機周圍出現3架S-A20海鷂戰鬥機,分左、右、後三個方向與客機保持相對靜止。

唐方抬頭瞄了東南方向一眼,臉色沉得厲害。

崔恩浩沒有等來甘加達斯市市長,等來了3架S-A20海鷂戰鬥機。還有甘加達斯市警察局長。

當聯絡再次接通時,警察局長油光滿麵的臉上滿是憤怒與不耐,眼瞼下方是很深的眼袋,看起來昨晚應該沒有睡好,或許是劫機事件打擾了他的午休。才變得這麽暴躁。

“誰是崔恩浩?誰又是賽克?巴卡爾?”

話裏的兩位主角就站在他的麵前,局長大人卻選擇用這麽白癡的開場白。

其實不是他白癡,這隻是一種戰略,又或者說職業習慣,因為這種毫不客氣的話語,彰顯了權力的傲慢以及大人物的威嚴。

越高高在上越會給人壓迫,尤其是對待崔恩浩這樣的小人物。

賽克緊皺雙眉,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倒不是對警察局長的露麵感到意外與不滿,是因為他想到那名把這些孩子托付給他的同伴。想到同伴的死,想到昨日警察局長輕描淡寫的態度。

他們明明有過視頻交談,今天對方忽然問了這麽一句話。

崔恩浩說道:“我找的是甘加達斯市市長。”

警察局長眯了眯眼,用極不客氣的語調說道:“在跟我說話前,你最好先看看窗外。”

“我知道,外麵有3架戰機。”

“你是跑不掉的,繼續頑抗下去隻能是死路一條。”

賽克?巴卡爾沒有打擾他們談話,但是眼裏的疑惑越來越濃,像崔恩浩這種寧願放棄生命,也要討個公道的人來說。用死亡來威脅他有用嗎?那隻會激化矛盾。

“你叫崔恩浩?”警察局長拿起手頭一份文件,在鏡頭前麵晃了晃:“崔恩浩,男,25歲。未婚,祖籍馬卡裏,現供職於甘加達斯市空港。父母雙亡,家裏有2個姐姐1個妹妹。”

“2個姐姐已婚,並孕有子女,妹妹還在讀高中。成績十分優秀。”

崔恩浩平靜的臉上出現一絲情緒波動,沉聲追問:“你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那人嘴角上挑,揚起的肌肉把鬆鬆垮垮的肥臉擠得有些變形:“是你想幹什麽才對。”

“你隻要按動起爆器,他們的平靜生活也將隨K383客機一同埋葬,你的2個姐姐會失業,因為沒有人願意雇傭恐怖分子的家人,你的妹妹會被同學當成怪物,然後成績一落千丈,最後變成被社會拋棄的人,甚至有可能淪為路邊賣肉為生的那些可憐蟲。”

他是在對未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做敘述,但是分明有一種威脅的意思在裏麵。

家庭,寄托著一個人的愛,而這種愛,從來都是傲慢的強者用來欺淩弱小的利器,可以說屢試不爽。

對家人的愛很多時候甚至超脫個人生命,它讓人幸福的同時,也讓人變得軟弱可欺。

聰明的警察局長很擅長玩弄人心,他從來都是一個合格的警察局長,從來沒有讓上級失望過。

“傑瑞?華盛頓,你這個卑鄙小人。”崔恩浩怒吼道。

“小人?”傑瑞?華盛頓掃了一眼保持沉默的賽克:“我這是在救他們的命。”

在警察局長的邏輯裏,用魔鬼的手段對付魔鬼的行為,來達到正義的目的,怎麽能叫小人呢?應該是有勇有謀的公民衛士。

崔恩浩繼續說道:“就是你這樣的人,害死我的父親,逼死我的母親,如今又要對我的姐妹下手,你們是魔鬼嗎?”

傑瑞對此嗤之以鼻:“你用炸彈綁架了一艘客機,把幾百人當成人質,卻說我是魔鬼?不覺得這些話很好笑嗎?”

崔恩浩沉默一會兒,視線掃過不言不語的賽克,掃過艙門處那些表情各異的空乘人員,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是的,我是一個魔鬼……就像每一個聲名狼藉的惡人那樣,有一個隻屬於自己的故事,我想在它變得麵目全非,永受世人唾棄前。把它講出來,因為那是我的人生,希望有人可以記住它,哪怕我這樣的魔鬼終究會奪走你們的生命……還有幾百個家庭的未來。”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賽克。臉上的激動已經褪去,聲音也變得溫和了些。

“我曾經有一個快樂的家庭,起碼比起‘那賽羅’許多外來勞工要更快樂一些。我有兩個姐姐,一個妹妹,作為年青一代唯一的男孩兒。我承載了很多的愛,父親的,母親的,兩個姐姐的,甚至連小很多的妹妹,都會讓著我。”

“我很任性,總是調皮,總是闖禍,總是裝作滿不在乎,但……我真的很愛他們。”

“父親是一個工程隊的負責人。4年前接下甘加達斯市地下水道網絡的一部分工程,當時的副市長對他照顧有加,所以父親做的很賣力,很用心,想著能為那樣的大人物留下些好印象,以後可以多接幾樁生意,讓我們的生活過的更好一些。”

“工程開始的時候一切正常,資金、審批等方麵的事情沒有出現任何問題,直到那名副市長突然亡故,他的繼任者在工程草案、質量方麵有著截然不同的看法。於是很多已經竣工,且通過驗收的區段被要求拆除重建,資金方麵先由工程隊墊付,待審計人員重新確定預算。申請到財政撥款,再給父親兌付。”

“父親相信了他的話,帶著那些工人,一寸一寸拆掉澆鑄許多心血的工程。然而事實證明,他們說出的話比放出的屁還要臭,父親一直沒有拿到墊付的錢。於是找到市政廳,找到尊敬的市長------傑克?斯通,想知道新的預算案什麽時候能夠通過。?”

“市長大人告訴父親不要多心,隻管耐心去做,報告已經呈遞至總督府,相信再過不久便會過審,資金也會陸續到賬。”

“父親又一次相信了他的話,因為是市長大人親口許諾的事情。”

“以前的工程分區段拆掉重建,再拆掉再重建,過了很久,直到父親心生懷疑,打算再去市政廳詢問撥款進展的時候,終於等來了一筆錢。不多,卻給了他希望,因為市長助理告訴他受攝政王殿下指派的財政部要員正在審計‘那賽羅’的財務狀況,總督府那邊暫時停止非緊迫事項的撥款計劃,等待審計人員離開,會將計劃款項全數撥付。”

“是的……我可憐的父親又信了,在他的承諾與動員下,那些工人開始日以繼夜的勞作,終於按照設計圖紙將水道鋪設完畢,隻差驗收環節。”

“父親等了好多天,既沒有等來工程款,也沒有等來驗收報告。當那些工人因為生計向他討要薪水時,他隻能去找市長。”

“很遺憾,他沒能見到那條老狗,安保人員把他攔下,副市長以工程質量存在很大問題為由,拒絕支付工程款,除非父親帶人重建那幾個有‘瑕疵’的區段。”

“他在市政廳外麵的石階坐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去看了其他工程隊負責修建的區段,又找到曾經合作過的客戶打探水道工程款項的撥付情況。”

“他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然後在第三天清晨,從市政廳的天台跳了下去。”

“那地方死過許多人,聽說跳樓是最具人氣的死亡方式,所以市政廳總會隔幾年便搬遷到新的地方,以躲避半夜裏天台傳來的哭泣聲。”

“母親在父親死後第7天,用父親遺像上的黑布把自己吊死在空蕩蕩的家裏。他們逼死了父親,工人們逼死了母親。”

“父親死了,母親也死了;家沒了,財產也沒了;大姐把自己賣給了一個老男人,因為她有妹妹與弟弟要養;二姐不再讀書,要把錢留給我,因為我是父親與母親的未來,是這個家的獨子,是祖宗血脈的延續。”

“3年後,我站在了這裏,站在了你們麵前,把你們的生命當做索要一個道歉的籌碼。”

“是的,我隻想聽見那條老狗對父親與母親的在天之靈說一句抱歉,讓他對甘加達斯市受過不公正待遇的人說句抱歉。”

“但……我這樣的魔鬼。正被對麵那個公民衛士用更加魔鬼的方式對待。”

“賽克先生,我忽然想起一句話,手段不分正邪,用來行善它就是正義的。用來作惡它就是邪惡的。我想聽聽您對警察局長這種做法持什麽態度。”

賽克?巴卡爾繼續沉默。

法律是一架天平,法律是一種神聖,法律是他的畢生追求,但……法律的天平稱不了崔永浩的惡,也稱不了傑瑞?華盛頓的善。

王權的高傲與法律的謙卑。造就了眼前無所謂善與惡的人間悲劇。

傑瑞?華盛頓說道:“閉嘴,你這個罪犯。”

“市長大人怎麽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情,像你這種信口開河,編造虛假故事博取同情的恐怖分子我見得多了。”

崔恩浩冷笑說道:“我這樣的恐怖分子會用父親的死與母親的死,還有悲慘的家破人亡開玩笑?客機上的人很快就要與我一起死去,需要編造虛假故事博取他們的同情?”

他臉上的笑變得淒慘:“我隻是想在你們的宣傳體係把我變成一無是處的惡魔與壞蛋前,說說我的故事,問問我所尊敬的人對這件事的看法。王權之下的國法,真的有出路嗎?”

崔恩浩口中“尊敬的人”自然便是賽克。

“幼稚,沒有國王陛下主政圖蘭克斯聯合王國。你們連生存的機會都不會有。戰火會在這片土地肆虐,索隆帝國與星盟的軍艦會把一切摧毀,內亂會像瘟疫般蔓延,屍體將鋪滿街頭,孩子會拿起刀槍,沒有秩序意味著混亂,死亡與恐懼籠罩整個國家,沒有任何人能夠獨善其身。”

“所以,為了能夠活著,我們就要奴顏婢膝地忍受剝削與奴役對不對?”

傑瑞說道:“為什麽隻有你做出這種窮凶極惡的事情?別人沒有做?那說明他們很滿意現在的狀況。過的很幸福,像你這樣的人,終究隻是個別案例。”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掃過崔恩浩身邊的賽克。冷笑說道:“律師先生?我看是多蘭克斯共和國的一條狗,他的任務便是蠱惑向你這樣的人走向犯罪深淵,弄亂這個國家,這個社會。”

賽克?巴卡爾無論如何想不到他會被警察局長這麽評價,隻是好心來說服崔恩浩放過客機上的平民,救救那些孩子。反而被顯示屏上那人以愛國的名義打成多蘭克斯共和國圖謀顛覆王權的走狗。

他很認真說道:“追求更好的生活與生命尊重是每一個人的權力。”

“你的這些話也就騙騙不諳世事的年輕人。”警察局長繼續說道:“可悲的狗腿子,被多蘭克斯共和國當成槍使的可憐蟲。”

他當然不會在生活追求與生命尊重的問題上與賽克?巴卡爾這種目睹過許多社會醜惡麵的人做辯論,他更不會說,如果平民的權利得到保障,自己這些手握權力的人便會失去特權,失去優越生活,失去高高在上的滿足感。

他會把話題轉到說話人的身份上,以背後利益與不純動機來渲染仇恨,讓那些美麗的話語披上一層醜陋的外衣,讓人因為那些外在的不美麗而忽視內在的美麗。

副機長由駕駛艙走出,以顫抖的聲音告訴他們,客機燃油已經不多。

崔恩浩打斷二人的爭論,咬牙說道:“15分鍾,我要在15分鍾內見到市長。”

傑瑞挑著眉梢說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家人的生活毀於一旦?”

“我意已決。”

“那就是沒有交涉的餘地了?”

“我說過,隻想要一個道歉。”

“政府不會向任何恐怖分子妥協。”

崔恩浩中斷了與警察局長的聯線:“賽克先生,您可以回去了。我對不起您,對不起客機上所有乘客,但我別無選擇。”

賽克沒有說話,轉身往普通艙走去。

他走的很慢,兩隻腳像灌了鉛,警察局長的出現非但沒有緩和事態發展,反而讓崔恩浩更加仇視國家,仇視王權。

他隻想得到一句道歉的話,這麽簡單的要求都無法獲得滿足。

為什麽?

國民的生命安全大於一切,這不是讚歌威爾說的嗎?

當然,讚歌威爾也說過,不會向任何犯罪分子妥協。

警察局長把它用在了這裏,是對還是錯?

這件事裏的另外兩名主角為什麽不站出來,作為市長的他們,勇氣與擔當那裏去了?

賽克的臉陰的有些沉,他隻是不願去想那些深層原因,那會讓他失去希望,失去前行的動力,失去“法律”這個詞在他心目中的神聖與份量。

唐方的臉陰的更沉,他不僅知道兩位市長為什麽不露麵,更清楚市政廳對這件事的反應,也可以說是化解之道。

在官方媒體的宣傳中,崔恩浩成了不折不扣的社會渣滓,鄰裏對他的批評,房東對他生活作風的厭惡,同事對他的糟糕印象……種種負麵信息,不管是真是假,充斥在各大媒體電台與網路報道中,完全呈現了一個心理變態的魔鬼成長史。(未完待續。)